話說乾隆退朝之后,徑直來到御書房,早有太監(jiān)奉上茶水,乾隆坐定不久,有人在門外稟告:果毅公求見皇上。乾隆吩咐一聲:傳納親覲見。果毅公就是納親的爵號,不多時,納親捂著額頭進來了,乾隆見他這副模樣,心里也是好笑,只是忍著沒笑出來,納親倒頭便拜,口中說道:奴才見過皇上。乾隆道:平身,起來說話吧。納親起身,一副委屈地樣子,說道:皇上,奴才照著你的吩咐,可是,你看。說罷,將額頭露出,卻是一塊淤青,方才弘晝像是打死狗一樣,胡亂地打下去,納親是護住了臉卻顧不著額頭,顧著了頭卻顧不著屁股,敢情這納親如此不識時務(wù),竟是乾隆的授意,這叫投石問路,納親就是乾隆手上的石子,乾隆有心推行滿漢結(jié)親的政策,但也知道祖訓(xùn)難違,便趁給多爾袞平反之機,重提此事。乾隆自己不好貿(mào)然提出,于是授意納親,納親自知這是去找霉頭,可皇命難違,沒奈何,只好硬著頭皮上,但這和親王下手沒個輕重,打得他都滿地找牙了。
乾隆見他這副模樣,便安撫道:你為朕分憂,朕心里有數(shù),待會兒讓御醫(yī)給你看看。納親聞聽此言,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精神又上來了,仿佛光明大道就在前方,所有的痛苦和屈辱都是值得的。臨出門的時候,乾隆不忘交代:待會別忘了去和親王府登門道歉,給他一個面子,此事就算過去了。
納親領(lǐng)命,退出御書房。去街上購置了一些禮物,拎著來到和親王府。
尚未進入弘晝的王府,便已聽見府內(nèi)傳出來陣陣哀樂,納親由下人領(lǐng)著進入,但見府內(nèi)高搭靈棚,一幫丫鬟婆子披麻戴白,正圍著一口大棺材嚎哭,聲音婉轉(zhuǎn),鼻涕橫飛,和親王端坐在供桌前,大口吃肉,大腕喝酒,好不愜意。
一定有人不相信這是事實,然而事實的確如此,清史稿記:和恭親王弘晝,世宗第五子。乾隆間,預(yù)議政。弘晝少驕抗,上每優(yōu)容之。嘗監(jiān)試八旗子弟于正大光明殿,日中,弘晝請上退食,上未許。弘晝遽曰:“上疑吾買囑士子耶?”明日,弘晝?nèi)胫x,上曰:“使昨答一語,汝齏粉矣!”待之如初。性復(fù)奢侈,世宗雍邸舊貲,上悉以賜之,故富于他王。好言喪禮,言:“人無百年不死者,奚諱為?”嘗手訂喪儀,坐庭際,使家人祭奠哀泣,岸然飲啖以為樂。作明器象鼎彝盤盂,置幾榻側(cè)?。
以上文字,簡言之:弘晝,雍正第五個兒子,乾隆當(dāng)政期間,弘晝參與議政,有點驕傲抵觸,乾隆總是寬容,有次考試,正中午,弘晝讓乾隆先去吃飯,乾隆沒答應(yīng),弘晝于是說道:你是不是怕我向這些考生索賄呀?第二天,弘晝自覺不敬,向乾隆請罪,乾隆說道:假使我昨天發(fā)一句話,你就成肉泥了。依然待之象從前一樣,弘晝還奢侈,雍正府邸遺物,乾隆都賜給他了。他還愛好辦喪事,說是:世上沒有不死的人,有啥好忌諱的。經(jīng)常親手制定喪葬禮儀,坐在大廳,讓家人哭祭,他神色不變,開開心心地照吃照喝,并將作法事用的法器放在床頭。
弘晝正在大吃大喝,見納親到來,更是來了精神,沖納親說道;你來得正好。納親忙上前請安,謝罪,弘晝卻道:本王這里正差個扮死人的,你就去棺材里躺著吧。
納親心里頭可是一百個不愿意,無奈王命難違,納親不依也是不行,待納親躺下,和親王命下人們分頭去請人來看納親扮死人的樣子,不多久,來了好幾十,濟濟一堂,都來看納親的扮死人的樣子,納親重提滿漢結(jié)親的事已在王公貴族們之中流傳開了,好似天大的新聞被口口相傳。
和親王這一派人來請,皆是和親王平日情投意合的人,無有不來的,棺蓋尚未蓋蓋,納親此時躺在棺材里,一動也不動,十足像個死人,有人還嫌納親不夠狼狽,拿手扯胡子,用牙簽戳鼻孔,使手指頭撓癢癢,納親只是強忍著,心里面卻將這些人的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
和親王吃飽喝足,吩咐蓋上棺蓋,他換上祭袍,手拿招魂鈴,口中念念有詞,便是那些被迫哭嚎的丫鬟婆子也忍不住掩嘴,結(jié)果招來和親王的一頓斥罵,于是更加放聲大哭,實在哭不出來的便用手指掐自己的大腿,弘晝上前致悼詞:嗚呼納親,半夜三更,起來如廁,一不小心,跌入糞坑,無人搭救,英勇犧牲,哀哉納親。
看熱鬧的人跟著大笑。
不說納親狼狽不堪,和親王荒唐不羈,卻說御書房,乾隆正在批閱奏章,這時有太監(jiān)上前奏道:啟奏皇上,五阿哥求見。乾隆準(zhǔn)見,不多時,五阿哥永琪急匆匆地走進來,行過禮,急急地說道:皇阿瑪,你還不知道吧,果毅公被皇叔罰扮死人,這事都傳開了。
乾隆霍地站起身來,一拍桌子說道:這個弘晝,越來越不像話了。永琪道:皇阿瑪,皇叔是不是哪里有毛病了。乾隆道:朕看他不是有毛病,而是肚子里有氣沒地方撒,借題發(fā)揮,故意跟皇阿瑪置氣。永琪不解,問道:皇阿瑪這是什么意思?乾隆環(huán)顧左右,吩咐一旁的太監(jiān),說道:你們都退下,沒有吩咐,誰也不許進來。太監(jiān)們都退出門外,遠(yuǎn)遠(yuǎn)地站著,永琪愈是不解,乾隆見沒有旁人,便說道:皇阿瑪比他只是早出生了一個時辰,先帝在我二人還小的時候,就以各種方式考驗我們,后來先帝有意傳位于我,他便開始荒唐了起來,常常借著荒唐來跟朕斗氣,先帝登基之后,殺戮太重,以至于手足相殘,兄弟失和,晚年他老人家每每對朕提及此事,頗有悔意,朕念在兄弟之情,對他處處包容,多方忍讓。無非是不希望舊事重演,可他一直找機會跟皇阿瑪斗氣,讓朕難堪。
雍正晚年對于迫害兄弟一事頗有悔意,這在乾隆給胤祀等人的平反詔書中有所敘述,并非妄言。
乾隆對永琪所說的,正是他發(fā)自肺腑的言語,也是他此時的心境。永琪忙道:皇叔雖然行事荒唐了些,可并不曾為非作歹,請皇阿瑪息怒。乾隆聽永琪一番說道,氣也消了大半,這弘晝荒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次出納親的洋相,分明是做給乾隆看的,納親可是乾隆的心腹嫡系,誰不知曉,可弘晝的荒唐,在朝中也是無人不知,仗著這份荒唐,乾隆拿這個兄弟也是又氣又無奈。永琪趁機提出一個存放在心中許久的疑問,便向乾隆說道:皇阿瑪,有件事情,不知當(dāng)問不當(dāng)問?乾隆道:是什么事情,但說無妨。永琪于是說道:三叔因何事要削籍處死?還請皇阿瑪明示。乾隆先是一愣,繼而沉思,這疑問恐怕不光是永琪有,在很多皇族心中,也是一個解不開的疑惑。三阿哥弘時之死,可以說是雍正家庭中的一大悲劇,雍正為何要處死弘時,便是乾隆本人,所知亦是十之一二,更不用說其他人了,弘時一事,一直以來,就是忌諱,雍正本人不說,別人更不敢提及。永琪此時提起,乾隆沉吟半晌,方才說道:這件事情,皇阿瑪所知也是一星半點,朕曾經(jīng)就此事問過先帝,先帝告知我此事涉及機密,牽涉甚廣,不可使人知曉,之后,更是將所有關(guān)于你三叔的文字記載全部銷毀,并不許任何人提及此事,皇阿瑪念在兄弟情誼,若不將他收回宗籍,日后恐怕更無人敢做這件事情了,此事已交宗人府辦理。聽乾隆如此一說,永琪也不便多問,便道:皇阿瑪自登基之后,開疆拓土,文治武功,安撫宗室,整頓吏治,現(xiàn)如今天下一片太平,百姓安居樂業(yè),少有所養(yǎng),老有所依,此足以告慰皇祖在天之靈。我愛新覺羅氏,必然江山永固,千秋萬載。乾隆聽著似乎有些受用,方才的不快也一掃而光,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之后便吩咐永琪道:你去走一趟,傳朕口諭,納親乃是朝中重臣,如此折辱,有失體面。永琪領(lǐng)命,起身欲去,這時外面?zhèn)鱽硪魂嚹_步聲,接著便傳來一句呼喊:永琪,永琪。
不用說,是小燕子尋找永琪來了,也只有她會不知禮儀的在這里大呼小叫,守在門口的太監(jiān)攔著不讓她進去,可哪里攔得住,乾隆在門里聽得清楚,便吩咐道:讓她進來吧。小燕子推門而入,尚未行禮,便嘰嘰喳喳地說開了:皇阿瑪,永琪,你們聽說了沒有,納親被皇叔罰扮死人,我們?nèi)タ匆幌掳伞S犁饔酶觳彩疽庑⊙嘧涌煨卸Y,小燕子這才記起忘了行禮了,忙一躬身,口中說道:皇阿瑪吉祥。
乾隆道:小燕子,皇阿瑪正要叫人去傳你過來問話。小燕子一愣,道:皇阿瑪傳我干什么?乾隆道:你們今天躲在殿后干什么?不待小燕子回答,永琪回稟道:回皇阿瑪,是這樣的,幾位皇叔去皇太后那里,他們都不贊成兒臣和小燕子的婚事,說我們不可以結(jié)婚,聽說皇阿瑪要在大殿上同各位王公大臣們議論重啟滿漢結(jié)親一事,我和小燕子心里著急,想早點知道結(jié)果,這才躲在后面偷聽,請皇阿瑪恕罪。
小燕子在一旁連連點頭,乾隆眉頭微皺,說道:滿漢結(jié)親,反對的人太多,難呀。永琪小燕子一起說道:還請皇阿瑪成全。乾隆手捋下頜,說道:皇阿瑪正在想一個萬全之策,既不違祖制,又可成全你們。小燕子聽乾隆如此一說,忙獻殷勤,又是遞茶,又是捶背,又是按摩,還不忘說點好聽的,乾隆坐在椅子上,雙目微合,手指在桌面上有節(jié)奏地敲擊著。忽然他又問道:為什么要拿彈弓射你皇叔?小燕子回答:我不是故意要射皇叔的,沒看準(zhǔn),下次看準(zhǔn)點。乾隆道:你那點小心事,還瞞得過皇阿瑪,一定是你皇叔不同意滿漢結(jié)親,你就拿彈弓彈他,對吧。小燕子還要否認(rèn),乾隆何等精明,于是干脆裝癡賣傻,奉承道:皇阿瑪英明,什么也瞞不過你的眼睛。乾隆哈哈一笑,繼而說道:宮殿是朕和王公大臣們議論朝政的地方,不是小孩子玩過家家的地方,以后不許你們隨便去,知道嗎?小燕子趕緊答應(yīng):知道了,下次不敢了。小燕子永琪在御書房逗留了一會兒,便去和親王府傳乾隆口諭。
小燕子永琪二人出皇宮,經(jīng)長安大街,徑直往和親王府而去,此時已是臘月二十四了,長安街較之平日更是熱鬧,車馬嘈雜,游人如織,各色物品,琳瑯滿目,真是目不應(yīng)暇,小燕子和永琪有皇命在身,不敢稍有耽擱,納親還躺在棺材里呢,不多久便來到了和親王府。
和親王一眾人還在拿納親消遣,這時永琪帶著皇上口諭來到,眾人不敢怠慢,一起迎了出來,永琪當(dāng)即傳達(dá)乾隆諭示,在場的以永琪的堂叔伯兄弟居多,傳達(dá)完口諭之后,然后又同眾位一一相見,和親王聽完諭示之后,一擺手,道:不著急,讓他在里面再躺會兒。
永琪也不好撥了這位皇叔的臉面,便只得依他,下人們奉上茶水,一幫人在那里閑聊,小燕子也插不上嘴,便去后府溜達(dá),后面有一塊空地,和親王的孫輩們正在那里放煙花炮竹,見小燕子來了,一起擁上來邀他一起玩,小燕子童心不泯,架不住這一幫小孩們的盛情相邀,很快就打成一片火熱。
卻說小燕子去了后面,永琪同和親王及眾叔伯兄弟先是閑聊,說著說著,話中有話的說道:永琪,皇叔跟你說點事情。永琪一聽,暗道:皇叔又要舊話重提了。和親王故作深沉地問道:皇叔問你,人生在世,所謂何求呀?
永琪當(dāng)即中規(guī)中矩地回答:男子漢大丈夫生在天地間,當(dāng)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不料和親王卻哈哈一笑,說道:人生在世,譬如朝露,空空而來,空空而去,死后何曾帶走半分,唯有薪火相承,才是最要緊的事情,所謂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便是此理。永琪道:皇叔說的是,我已蒙皇阿瑪指婚,將娶小燕子為妻。
和親王聽罷,把臉一沉,說道:你可知祖訓(xùn)?旗民不結(jié)親,皇叔身為宗人府玉蝶館總管,這事皇叔不得不過問,這些叔伯也不能任由你這樣胡鬧。一旁的叔伯兄弟也都是極力反對,說道:小燕子是漢人,不可以的,最多只能做個偏房,沒有名份的。永琪道:我已經(jīng)作出承諾,此生只娶她一人,這沒有名份,那是萬萬不行的。又有人勸道:三妻四妾,乃是天經(jīng)地義,女人如衣服,你怎么就不開竅呢?。
永琪此時有如諸葛亮入東吳見周瑜,舌戰(zhàn)群儒,好說歹說,橫說豎說,軟說硬說,說到最后,都無話可說了,和親王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氣呼呼的說道:那個小燕子有什么好,她哪一點好?永琪道:蘿卜青菜,各有所愛,請眾位叔伯兄弟不要再勉強我了。和親王又道:這次挑選秀女,皇叔給你挑一個國色天香的,那個小燕子,還是算了吧。永琪回道:溺水三千,吾只取一瓢而飲。
正當(dāng)大家說道口干舌燥的時候,只聽得后院人喊馬叫,有人大喊:起火了。俗話說:水火無情,這下誰也坐不住了,一起奔向后院,但見后院馬棚失火,馬棚里的馬群受驚,掙脫韁繩,十幾匹馬正繞著后院狂奔,王府里的一些下人,幫工,正零零散散的拎著個水盆來滅火,和親王見勢,大喊著:快去報官,快派人來救火。此時,火借風(fēng)勢,風(fēng)助火勢,大有蔓延之勢,和親王急得直罵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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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官府派來了救火隊,用耙子撈,用水潑,人多力量大,不多久便把火勢給控制住了,這時再看后院的情景,真是一片狼藉,被大火肆虐之后的殘墻斷壁,尚在冒著青煙,和親王也是一身灰塵,胡須也被燒著半截,幾個放煙花的小孩尚在,都縮在一個角落里,和親王這氣不打一處來,沖幾個小孩問道:這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地,怎么就起火了,小一點的,被這么一吼,嚇得哇哇大哭,大一點便支支吾吾的說道:剛才小燕子姐姐教我們一個新的玩法,把鞭炮和煙花堆在一起放,說是這叫驚天動地,后來鞭炮把煙花炸歪了,焰火落在馬棚上,然后就起火了。經(jīng)這么一說,大家都明白了這是怎么一回事了。永琪聽完小孩們一說,暗自叫苦,這小燕子又弄出事來了,和親王左看右看也不見小燕子的人影,便問道:小燕子人呢?幾個小孩用手一指門扇,說道:在這門扇后面。說著便有幾個小孩去門扇后面喊:小燕子姐姐,出來吧。連喊幾聲,也不見小燕子露面,永琪臉上有些難堪,便向和親王道:皇叔,你去歇著。我來處理。和親王哪里肯走,指派幾個人去門后面把小燕子叫出來。小燕子實在是躲不了啦,只好硬著頭皮出來見和親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