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昊澤擡頭望向天空,不再讓眼淚掉下來,“答應我好好回到龍城,好好生活,就當我用命求你一次。”
此時,繩索又破開了一個繩花,機上的士兵又在大聲催促,“穆少將,繩子馬上就要斷了!”
穆昊澤突然鬆開了手,“別恨我,馨雅。”
高空自由落體,是一個震憾的動作,馨雅低著頭看著穆昊澤突然下落,感覺下落的不是他的人,而是她的心。
她整個人都虛脫了。
“昊澤!”她拼命地吶喊,她那麼急切地想要留住他,情急之下大喊出聲,“如果你活著回來,我就嫁給你!”
然而一切,都改變不了任何事,他離她越來越遠,最後縮成一個小小的黑點,消失不見,入目所及的是茫茫碧海,煙波浩渺。
他,像是落入了另一個世界,再也聽不到她的聲音。
“昊澤!”馨雅開始大聲地哭泣,眼淚大顆大顆地滑落,她在風中孤獨地懸空。
她最愛的兩個人,同一天,全部離開了她,永世相隔。
爲什麼要留下她一個人?如此孤獨地承受無盡的痛苦,這比死還要難受。
機艙上的士兵個個震驚不已,他們怎麼也沒想到,一向威風八面的穆少將,居然爲了一個女人而放棄了自己年輕的生命。他四年磨一劍,經歷那麼多苦痛的磨練纔有了今天的位置,才從一個罪人升爲一個將官,卻在這一刻,因爲一個女人而化爲虛無。
只有一個人最理解穆昊澤,那就是他的貼身副官,小崔。他低著頭看著穆昊澤落入茫茫虛空,不禁熱淚盈眶。所有人都不明白穆昊澤爲什麼做出這樣的選擇,他明白,因爲南宮馨雅是穆昊澤的全部,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她。
短暫的震驚過後,小崔立刻下達了命令,“趕緊把南宮小姐拉上來,好生照顧,立刻降低飛行高度,近海搜救穆少將。”
很快,馨雅被拉上了機艙,她此刻想死也不能死了,她的命是穆昊澤用自己的命換回來的,她若再死就是對他生命的不尊重。
可是她如此痛苦,嬌弱的身軀承載了太多太多。上了飛機,她就一直安靜地坐在沙發上,淚落無聲。
飛機快速壓低飛行,盤旋在海面上,來回搜索,有幾名擅長水性的士兵也穿好了潛水設備,跳入海里搜尋。
小崔則是坐在機艙上指揮搜救工作。
可是,浪太大,海太廣,搜尋一個自高空墜下來的人談何容易,搜尋了近兩個小時,絲毫不見穆昊澤的蹤影。
小崔心急如焚,這四年,他一直陪伴著穆昊澤,除了是上下級關係,他們更像是生死兄弟,很多次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
聽著身旁傳來的彙報,馨雅也越來越感到絕望,她好想也立刻跳下海,就這樣死去算了,可每當產生這樣的念頭時,都會想起離別的那一刻,穆昊澤乞求她活著的眼神,於是她又不得不無奈地放棄。
他那麼強烈地想讓她活著,可他不明白,這樣的結果,生者比逝者承受的要多。就算她活著,這輩子也抹不去失去兩個最愛她的男人的痛苦。
她再也不願意愛,也不願意被愛了。
愛,是如此沉重的一個話題。
最終,她蜷縮在沙發上,緊緊地抱住了膝蓋,任由淚水染溼衣衫。
三個小時後,在海里搜救的士兵陸續返回到機艙,“崔副官,對不起,找不到穆少將,請您再指示。”
小崔沉痛地思考了半分鐘,堅定地下達命令,“放棄搜救,立刻返回龍城。”
“什麼?”士兵們震驚不已,少將大人在這裡隕落,他們怎麼可以活著回去,找不到穆昊澤,他們應該死在這裡。
馨雅也疑惑不解地看著小崔,他居然放棄搜救了。
小崔沉痛地開口,“這是穆少將的命令,他走之前命令我無論如何要把南宮小姐安全送回龍城,我們飛機的燃油已經不能支撐太久,容不得我們再耽誤了。”
小崔堅定地站了起來,“立刻與穆上將聯繫,請求他再派飛機搜救,我們立刻返回龍城。”
沒有人再反對,是的,穆昊澤不惜犧牲自己的命,就是爲了保南宮馨雅平安,倘若最終他們還是全部溺亡在海里,那麼他所做的一切,都將不值。
護送南宮馨雅,是少將大人唯一的命令,他們必須執行。
但跟隨穆昊澤前來的十幾名士兵,都是他的死忠下屬,他們不肯走,各自再次穿好了潛水設備,全部恭敬地站立在小崔的面前,行軍禮,“崔副官,請您護送南宮小姐回去,我們要留下來繼續搜救穆少將。”
小崔鄭重點頭,“好,我會派飛機再來接應你們。”
士兵們全副武裝,紛紛跳下了機艙,而後機艙門關閉,飛機迅速攀升,向著龍城的方向前進。
馨雅沉默了半刻,才緩過神來,愰忽地看著小崔,“小崔,我不想回去。”
儘管心中難過,但小崔對馨雅還是分外恭敬,“南宮小姐,請你好好回到龍城,這是穆 少將的心願,不論他生還的希望有幾分,你都要好好活,不要辜負他。”
馨雅覺得肩上再次揹負了一個沉重的負擔,那就是活著,活著如此痛苦,她卻不能死。她低著頭,淚水怎麼都擦不幹。
小崔知道,雖然穆昊澤水性不錯,但他身上完全沒有任何游泳設備,在海上漂流三個小時,生還的希望不大了。但他是軍中少將,地位尊崇,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找到他是必然要做的一件事。
他身爲穆昊澤的貼身副官,本該與穆昊澤同生同死,但他此刻不能死,他必須代穆昊澤完成心願,那就是將馨雅照顧好。
他是副官,也是一條鐵骨錚錚的漢子,但此刻他落淚了,“南宮小姐,你想不想知道穆少將到底有多愛你?”
馨雅無力地擡頭,睨著小崔,她當然知道,他用命守護她,這份愛無法估量。
小崔繼續說,“四年前,穆少將並不是被派去執行秘密任務,而是因爲觸犯了軍紀,錯誤十分嚴重,本該槍斃,但因爲穆上將上下活動,才保住了他的命,而後他被派去最艱苦的基地接受懲罰。”
他看著馨雅錯愕的眼神,繼續說,“這四年,他承受了常人難以想象的磨練,一個帶罪接受懲罰的人,卻最終坐到了少將的位置,你可以想象他付出了怎樣的努力和艱辛。”
馨雅感覺心中被灌了鉛,沉重得一直向下墜,“他犯了什麼錯?”
她想起了四年前,她從病牀上醒來時,穆昊澤那樣複雜的眼神,原來那時他犯了錯,要去接受殘酷的懲罰,而她卻從來不知。
“你在龍城黑龍潭遇險,他本來在去執行特殊任務的途中,爲了救你,他違抗軍令,強行返回了龍城,被冠上了逃兵的帽子。”
逃兵從來都是死罪,馨雅當然知道,原來穆昊澤爲她做了那麼多,爲她承受了那麼多,他爲她撐起了一片天,卻從來都不讓她知道他所受的苦。
馨雅跌進沙發裡,巨大的悲痛再次襲來,淚水更是洶涌決堤。
穆昊澤,他爲什麼要救她,他可以讓她陪他一起去死啊!
小崔繼續說,“南宮小姐,這四年,穆少將拼盡了所有,奮爭向上,克服一切磨難,都是爲了你,她怕你等得苦,等得累,在每一次生死之間,你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
馨雅恨不能眼瞎了,耳聾了,她再也不要聽了,聽到這些,她是如此痛苦,一分一秒都不願意再活著了。
小崔還是繼續他的話題,“南宮小姐,你在穆少將心中,比他的命還重要。”他上前一步,將餐盤重新端到馨雅的面前,“我說這些,並不是想讓你難過,也不想讓你後悔什麼,只想你能夠讓穆少將死得值一些。”
他仔細地將餐叉擺好,“你唯一能夠回報他這份深情厚意的,就是好好活著,好好照顧自己,別讓他死不瞑目。”
最後,小崔咬著牙鏗鏘地說,“這是他唯一的心願。”
馨雅沒有再說話,她認同小崔的話,穆昊澤用自己的命換回她的命,就是想讓她好好活。既然他這麼期望,她應該滿足他。
於是,她拿起餐叉,開始一口一口吃飯,眼淚一大顆一大顆落進飯菜裡,她卻渾然不覺。摻雜了眼淚的飯菜,她根本吃不出是什麼味道,只知道,這些飯菜吃下去,她不會死,穆昊澤會開心一點。
最後,她把所有的飯菜全部吃光,連一個飯粒也沒有剩。
她不再哭了,而是沉默地閉上了眼睛,嬌弱的身軀倚在沙發裡,孤獨轟然襲來。
她二十四年的人生裡,有兩人最愛她的男人,現在他們都走了,他們全部希望她好好活,那麼她就應該好好活。
他們兩個給她的愛都太沉重了,沉重得讓她覺得揹負了兩座大山。他們雖然都去了,她再也見不到他們了,但他們留下來的感情卻會終生陪伴著她。
從此以後,她再也不要愛了,也不要被愛了。
就這樣一個人,帶著兩份沉重的懷念,孤獨地走到生命的終點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