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如注。天空中不斷地電閃雷鳴。這是那年的第一場春雷,卻如同末日來臨般驚天動地。我和伊戈爾奔跑在雨中黑暗的街道上,一如我在夢中見到過的場景。
“我們要去哪兒?”奔跑中我不由地問。
“去阻止他們。”伊戈爾說。
“他們不在劇院裡嗎?”
“不,”伊戈爾說,“倫敦下過這麼大的雨嗎?”
“沒有,”回答完了我自己就知道了答案,“難道……”
“他們的目的是整座城市!”
我們一口氣跑到河邊,河水幾乎已經漲到了與河岸同樣的高度,眼看就要漫過河堤淹到城市了。天空中烏雲密佈,黑雲之陣籠罩在霧都上空。著情景竟然與剛纔看到了的如此之像。
“我們怎麼才能阻止他?”我看著洶涌的河水問。
伊戈爾沒有立即回答我,而是擡頭看了看黑暗籠罩的天空,說出了一句話。
“黑雲之陣的中心。”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重重的烏雲正在泰晤士河口盤旋聚集,彷彿天空中一隻巨大的黑洞。黑雲之陣中心的下面,就是河口的雙塔大吊橋。遠遠地我們就看到雙塔之間的天橋上站著一個人影,在雨中如同一隻黑暗的幽靈。
“恭候已久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從遠處高高地傳來,“我請你們欣賞壯觀的場景——水嘯霧都!”
“省省吧,薩巴斯蒂安!”伊戈爾大聲說,一邊放開我的手一個人朝塔橋走去。
我緊跟在他的後面,因爲我已經聽出了剛纔那個聲音就是那天把我從碼頭弄回來的那個人,薩巴斯蒂安,他就是塔蒂亞娜的同夥,摩斯的手下。
“讓我去吧,”我抓住他的肩膀說,“你受傷了。”
“他比那個女的難對付?!币粮隊栒f。
我對他笑了笑:“不要以爲我手裡的這把長劍只是個道具!”
他看了看塔橋上的薩巴斯蒂安,又看著我:“小心,”他說,“摩斯很有可能就在附近!”
我點點頭,握著劍走到塔橋上。
薩巴斯蒂安站在高處低頭衝我笑了笑,然後就看見他縱身一躍從天橋上跳了下來,速度極快,如同一隻俯衝捕獵的猛禽。我橫著舉起長劍抵擋住他的一擊,然後揮動劍柄用力向他橫掃過去。他也擡起手中的武器擋住了我的劍刃。他拿的是一把類似於戟的長棍,不知是什麼金屬做的,看上去很堅硬,而且似乎重量不輕??墒撬夂艽?,竟然一棍子就把我整個人打了出去。我被重重地撞在塔樓上,然後又摔下來,整個身子疼得就跟散了架似的。待我掙扎著爬起來,薩巴斯蒂安已經冷笑著站在我的面前了。
“這都是你自找的!”他低頭看著我說。
我沒搭腔,站起來咬緊牙關揮起長劍就劈頭蓋臉地朝他猛砍。他一邊用長戟抵擋著,一邊往後退。我抓住機會不停地進攻,不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不一會兒他就退到了橋的另一邊,我冷不丁地快速轉身飛起一腳踹在他身上,竟然被我踢了出去。
“這也是你自找的!”我冷笑著對他說。
他的臉色立馬就變了,站起來就朝我發動了猛烈的攻擊。我閃身奪過他,然後用力蹬了一下塔樓借力轉身再次飛腳向他踢去。事實證明我低估他了。我的腳還沒踹到他身上,就覺得腳腕突然一緊,整個身子橫著在空中轉了個360°,他竟然一把抓住我的腳腕像甩鏈球一樣把我甩了出去!我被一下甩出了塔樓的拱門,扔到了旁邊的斜拉橋上。我一個翻身站起來,怒火已經衝到頭頂了。薩巴斯蒂安穿過拱門走過來,眼中滿是殺氣。這時我通過餘光看到塔橋上空的黑雲越積越重,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黑色旋渦。雲團的裡面電閃雷鳴,彷彿積蓄著巨大的力量。耀眼的閃電在塔橋上空展開了輪番轟炸,有的幾乎劈到了塔樓的樓頂。與此同時,橋下的河水也開始洶涌,越來越高的水浪一排推著一排涌向塔橋。我看了看薩巴斯蒂安,他的手指上正在閃動著火亮的光澤。
“我給倫敦準備了一份大禮,”他冷笑著對我說,“你想把自己包進禮盒嗎?”說著他舉起一隻手,五指張開高高地舉向天空。剎那間,不遠處河口的水面上突然涌起了一股丈餘高的巨浪,如同一堵厚厚的水牆鋪天蓋地地朝橋這邊涌了過來。我暗叫一聲不好,看這陣勢待會兒難保不會給卷得影兒都沒了。洶涌的巨浪看上去移動很慢,實際上轉眼的功夫就到了面前。別說我一個小小的人,看樣子整座倫敦塔橋能否保住都是問題了。薩巴斯蒂安把一隻手的食指和中指併攏放在額頭上,做了個“再見”的手勢,然後幸災樂禍地衝我笑了笑,縱身一躍就在橋面上消失了。我顧不上看他跑去了哪兒,洪水眨眼的功夫就衝過來了。我趕忙轉身幾個大跨步跑到了拱門裡面,結果剛跑進去洪峰就從拱門的兩邊呼嘯著衝了過去,聲如洪鐘。我一邊緊緊靠著拱門的內壁,一邊祈禱這塔橋足夠結實,就覺得整個橋身跟地震似的不斷震動,似乎隨時都有坍塌的可能。還好這座幾經翻修的老橋足夠結實,不一會兒洪水從拱門的兩邊慢慢退去,橋體的震動也隨之消失。我從拱門裡出來,踩著橋面上的積水衝到斜拉橋上,擡頭就見薩巴斯蒂安高高地站在懸索上。我頓時怒火攻心,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攀住鋼纜兩下就竄了上去。快爬到主索上的時候,我兩手抓住鋼纜跟甩單槓似的用力將自己的身體甩了上去,利用慣性兩腳狠狠地踹向他。他一個後空翻敏捷地躲開了,而我也順勢跳到了主索上面。懸索的坡度很大,人站在上面就跟走鋼絲一樣。我儘量讓自己站穩,同時揮動長劍在高高的懸索上與薩巴斯蒂安展開了激戰。閃電如同藍色的火蛇一樣在我們的頭頂頻頻飛竄,澎湃的潮水在腳下翻滾著涌向塔橋的另一邊。在這令人目眩的高度,在這幾近瘋狂的天地之間,兩人的武器激烈地碰撞在一起,不斷迸出閃亮的火花。我不習慣高空作戰,再加上高處的風很大,纔打了幾個回合就一腳踩空跌在了主索上。薩巴斯蒂安見狀揮動長戟就朝我劈了下來。情急之下我無奈只能斜身任由自己從高高的懸索上翻了下去。薩巴斯蒂安一棍疾控擊空,見我已經下去了,就順著鋼纜追了下來。我沒想到他的速度這麼快,只見他閃電般地竄了下來,我還沒看清他的動作,結果身子還在半空就被他一腳又橫著踹了出去。我只覺得肋骨上一陣劇痛,接著後脊樑就重重地撞到了另一邊的鋼纜上,差點把我整個人硬生生地給折斷。落下來的時候我渾身疼得幾乎背過氣去,幾乎同時,薩巴斯蒂安也“砰”地一聲兩腳著地落在了橋面上。我咬著牙掙扎著站起來,顧不上喘口氣,兩手握住長劍用盡全身的力氣朝他劈了過去。他猛地用長戟擋住,然後竟然反力朝我壓了過來。我被一下推到了橋邊的護欄上,後背頂著欄桿向後彎到了護欄外面。他使勁用長戟壓在我的長劍上,把我朝欄桿的外面壓。我聽得到潮水在橋下洶涌澎湃的聲音,看到橋上的閃電拼命撕扯著黑色的天空。
“這麼多年來我跟隨著摩斯大人賣命,”薩巴斯蒂安一邊壓住我一邊狠狠地說,“他卻一直忘不了早已背叛了自己的那個人!只要你願意,我很樂意當著你的面將他碎屍萬段!”
這句話彷彿尖刺一樣刺激著我的神經,我只覺得渾身的血管發燙,熱血轉瞬間就衝到了頭頂,左手的食指上一陣火燒火燎,眼睛也跟著了火是的,瞳孔中彷彿有一團烈焰在燃燒。
“我已經等不及要把他的頭顱盯在門樓上,讓這個叛徒得到應得的下場?。ㄖ競惗厮蚰隙说拈T樓。歷史上的叛國者被砍下頭,釘在木樁上,並塗上瀝青以防腐。1305年,著名的蘇格蘭叛軍首領威廉·華萊士的頭顱被釘在門上, 由此開始了一個長達355年的傳統。)”
“被釘上去的應該是你纔對!”不知從那兒來的力氣,我猛地弓起身子用頭狠狠地撞他,緊接著擡腿一腳把他踢了出去。他往後退了好幾步,我順勢直起身子握緊長劍大喊著就朝他劈了過去。他閃身躲過,然後從身一躍又跳到了懸索上面。這次我沒有費力再爬上去,而是乾脆站在下面握緊長劍用盡全力去砍那鋼纜。不只是那把劍太過鋒利,還是我的力氣真的就有那麼大,原本我打算像砍樹一樣連續著多砍幾下說不定能把一根鋼纜砍斷,誰知一劍砍下去相鄰的好幾根鋼纜都應聲而斷。主索的拉力失去了平衡,胳膊粗細的懸索竟然硬生生地就從中間斷裂了。原本踩在主索上的薩巴斯蒂安失去了落腳點,眼看就要隨著懸索一同跌落??删驮谶@時,他的身後突然展開了兩扇碩大的黑色羽翼。薩巴斯蒂安蹬了一腳還沒完全落下來的懸索,整個人就借力凌空騰起,任憑腳下的懸索連同鋼纜一起四分五裂地甩了下來。我躲開像鋼鞭一樣猛抽下來的索纜,恨不得直衝上去在空中把他劈成兩半??删驮谖疫@麼想的時候,下意識地往上一縱身,竟然就真的高高躍了起來。我只覺得自己像一枚剛從炮筒裡被射出來的炮彈一樣,猛地從上去一把就抓住了他。我們兩個人的身子在空中碰撞在一起的那一剎那,天空又劈下一道耀眼的閃電,幾乎同時一聲雷鳴在上空響起。我只覺得天旋地轉,兩個人似乎是藉著慣性在空中豎著旋轉了180°,我的位置油下轉上,成了佔優勢的一方。那一刻薩巴斯蒂安睜大眼睛看著我,似乎有些不可思議。
“別忘了我和你們是同類!”我對她做出了一個出其不意的冷笑,然後緊接著招呼他的就是毫不留情的拳頭。我一手抓住他的領子,一手緊捂拳頭狠命地朝著他的腦袋猛砸。沒等他反擊我緊接著又是一腳像踩踏板一樣把他踹了下去。在空中我也沒看準方向,結果一腳下去他整個人就被甩到了高聳的塔尖上,猛地把塔尖都砸斷了,一時間碎石飛濺,翻滾著從塔頂落了下去。不過薩巴斯蒂安竟然還留在了上面,躺在損壞了的塔頂上掙扎。我落在塔頂的另一邊,站在那裡低頭看著他。他似乎有些怒不可遏但隨後又咯咯地笑了起來。
“看來你已經開始學會怎麼去運用這種力量了。”
“至少不會像你們那樣濫用?!蔽业皖^看著他說。
“那是因爲你還沒體會到過它的美妙之處!”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得意,我正在納悶一個手下敗將怎麼還能笑得出來,但突然就感覺到了異常。
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一樣感覺,就如同不祥之兆一樣,能感覺到有什麼可怕的東西正朝自己這邊過來。我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結果幾乎當場就僵住了。幾年前我聽一個去過太平洋上的水手繪聲繪色地描述過發生在那裡的海嘯,當時還懷疑他口中所說的五十英尺高的巨浪純屬誇張,可當我親眼目睹那樣高度的巨浪竟然出現在向來平靜的泰晤士河口的時候,簡直覺得不可思議。起初我只看到黑壓壓的一片,還以爲是天太黑了??僧斕炜罩型蝗涣疗鹨坏篱W電,我纔看清那是一道高高隆起的洪峰。這堵水牆如果壓過來,別說倫敦塔橋不保,整個河口地區都會被摧毀淹沒。
“來吧寶貝兒,”薩巴斯蒂安斜躺在塔頂上對著愈來愈近的巨浪笑著說,“跟倫敦人民打個招呼!”
我竄到他身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快阻止它,不然我當場就把你撕碎!”
“恐怕已經晚了,小天使,”他冷笑著說,“神蹟一旦降臨,就沒有人能阻止它!”
“別逼我,薩巴斯蒂安,我會在那之前先把你送下地獄!”我惡狠狠滴說。
“非常樂意!”他冷笑著說了一句,緊接著我就感覺腦側一陣劇痛,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地錘了一下,整個人跟著就翻到了一邊去。薩巴斯蒂安站起來,手中握著那把堅硬的長戟,低頭看著我。我到在塔頂上,覺得腦側的鮮血直流,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他站在我身前,高高舉起手中的長戟,居高臨下冷漠地看著我:“是時候說再見了?!?
等待他手中長戟落下來的那段時間,我掙扎著側過頭最後看了一眼河口。河面上的巨浪眼看就要衝到橋下了。災難性的毀滅。
我必須反抗,必須把他從橋上推下去!
這是我腦中最後閃過的想法。可是我已經沒有力氣去實現它了。
巨浪帶著雷鳴般洪大的聲音鋪天蓋地地涌了過來,我甚至可以感覺到它衝擊過來的氣流。我已經沒有力量去阻止它。最後還是沒能阻止這場災難的發生。
巨浪涌過來的時候聲如洪鐘。那一刻我彷彿聽到了天地崩塌的聲音,整個世界震耳欲聾。
然而那並不是塔橋崩塌的聲音,而是整個洪峰在衝到塔橋跟前的時候猛然土崩瓦解。
那一刻我睜大眼睛,看著巨浪在塔橋的面前似乎自行崩裂了,像是撞在了一面無形的巨大玻璃牆上,水花四濺,騰起高高的浪花。整個巨浪如同要衝出牢籠的兇猛野獸一般與阻擋它的這股力量展開了拼命的對抗,咆哮著、撕咬著,但最終也沒能衝破這股力量的阻攔,像是沒有風的沙子一樣,失去了囂張的能耐,落到河面上逐漸地平息退卻了。
幾乎是與此同時,我驚訝地看到天橋上站著一個人影,正伸出一隻手對著剛纔巨浪涌過來的方向。
薩巴斯蒂安氣得咬牙切齒,立即放棄對我動手,飛身躍下塔頂就朝天橋上奔去。
見狀我一咬牙從塔頂上站起來,緊跟著追了過去。我是在落地前在空中攔住他的,兩個人同時失去了平衡,翻滾著就重重地跌落在了橋面上。再次掙扎著爬起來的時候,我看到伊戈爾手扶著欄桿站在橋邊,臉色蒼白,似乎有些虛脫。我剛好站在他和薩巴斯蒂安之間,面對著後者。而他似乎已經對我沒興趣了。
“我已經沒心思跟你玩了,”他說,“讓開!”
“咱們的遊戲還沒結束!”我說。
“那好,”他說,“我何嘗不樂意把你們一起解決了!”
說著他舉起一隻手,高高地舉向天空。一道藍色的閃電突然破空而下,電光耀眼,雷聲震耳欲聾。接著無數道閃電在同一位置輪番劈下,如同連環炮一樣令人目不暇接。
一番瘋狂的電閃雷鳴過後,薩巴斯蒂安高舉的手臂與天空之間已有一道長長的電光連接。他慢慢地將手臂橫著舉平,然後突然揮臂將那束電光劈頭蓋臉地向我們這邊劈來。
我趕緊舉起長劍抵擋,可是那股力量極大,就像是一條閃著電光的巨蛇緊緊纏住我的劍刃,我根本掰不過它。
“早就讓你躲開!”薩巴斯蒂安冷笑著說,然後手上一用,我抵擋不住被那股強大的閃電擊倒了。連同一起被擊中的還有站在我身後的伊戈爾,我們兩個同時被擊倒在地,撞在了天橋的護欄上。我爬起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劍刃只剩下一半,另一半被閃電擊斷不知哪兒去了?;仡^看了看,伊戈爾正扶著欄桿站起來。我又轉過頭去怒氣衝衝地看著薩巴斯蒂安。他似乎很得意,正站在那裡衝著我們冷笑。我的火氣算是被惹起來了,一把扔掉手中的斷劍,邁開大步就朝他衝了過去。他倒也不含糊,握著手中的長戟像劍一樣朝我刺來。我衝過去一把握住他的長戟,然後猛地轉身繞到背後,在後面死死勒住他的脖子。他被死死挾住施展不開,被我勒得幾乎斷氣。我用盡吃奶的力氣,咬著牙狠狠把他往死裡勒。這時塔橋上空的黑雲之陣開始慢慢聚攏,這讓我想起了在黑暗城堡腹地無數只翼龍聚集成一隻巨龍時的情景。
黑暗力量即將爆發。
想到這裡,我覺得身後有什麼東西突然張開了。我大喊一聲,猛地一用力,只覺得身體兩邊扇過一股勁風,連同被我勒住的薩巴斯蒂安一塊騰空而起,想著上空的黑雲衝去。
黑雲之中不斷閃動著雷電,無數的閃電如同火蛇一樣在雲團中游走著。
“你以爲自己能打敗我嗎?”薩巴斯蒂安大聲說,一邊伸出一隻手,將雲團中所有的閃電都聚集在左手食指的指環上,把自己的指環變成了一個能量體的中心。
“不,”我說,“打敗你的是你自己!”話聲剛落,就聽薩巴斯蒂安慘叫一聲,手上積聚的力量過多,他似乎已經開始無法承受了,拼命地想要掙脫。可是我死死地挾住他,根本掙脫不掉。聚集在他手上的閃電開始發出耀眼的白光,然後隨著一聲巨大的聲響,那股力量突然在雲團之中爆炸開來。我只覺得像是一顆炸彈在自己面前爆炸,整個人被巨大的衝擊波猛地推了出去,眨眼的功夫就重重地撞在了塔橋的門樓上,整個塔頂被我撞得四分五裂,巨大的塔尖被硬生生地扯了下去。我接著從高處滾落下,和碎磚石一起重重地跌落在了天橋上。
天空中的爆炸還未結束,塔橋上空的巨大聲音震耳欲聾,彷彿有一顆巨大的炸彈在雲團之中突然炸開,厚重的黑色雲團頓時被一股力量推得快速向四周擴散開去,如同一顆隕石落進海里激起的水浪。很快,天空中的黑雲之陣就全部消散了,消失得無影無蹤。但是天上似乎還有一些烏雲的殘片,爆炸之後,空中開始下起雨。雨水從黑暗的夜空中落下,拍打著幾乎已經成爲廢墟的倫敦塔橋。一切都顯得那麼寧靜。
我站起來,以爲一切都結束了,可就在這個時候,一團黑色的東西突然從空中俯衝下來,重重地落在了天橋中間。薩巴斯蒂安以蹲跪的姿勢落在橋面上,背後的黑色羽翼從邊緣開始逐漸燃燒成灰燼。他擡起頭站起來,我看到他的左手血肉模糊,而且幾乎已經被燒得不完整了。“你背叛了黑暗,克洛伊,”他說,“你會自嘗其果的!”
“那已經跟你沒關係,”說著我向他舉起一隻手,“你已經不是黑暗成員了。”
我左手食指上的指環開始燃燒,在雨中發出火亮的光澤。
薩巴斯蒂安的身體開始燃燒起來,轉眼就把他整個人燒成了一團火球。他在烈火中慘叫著、跌撞著,掙扎著在橋面上到處亂晃。我站在那裡冷漠地看著他,他撞開大橋的護欄,從高高的天橋上墜了下去。天橋距離河面足有百餘尺高,他就像是一團燃燒的火球翻滾著直直墜下,落入了黑色的河水中。
我終於鬆了一口氣,擡起頭去看伊戈爾。他站在橋邊,兩手扶著護欄彎身向下看著敵人落入水中,然後直起身轉向我。我想對他微笑,對他說一切都結束了??删驮谒D過身的那一瞬間我的笑容凝固了。
伊戈爾看著我,笑容似乎有些疲憊。鮮血在他的胸口如同花朵一般綻放開來。
斷劍的另一半,已經深深地插入了他的胸膛之中。
我看到他對我微微笑了笑,隨之身子就向後仰去。
我邁開大步趕到橋邊,快速伸出手一把將他抓住,用盡全力握住他的手腕。就在那一瞬間,我又產生了那種奇怪的感覺,彷彿眼前的這一情景我曾經歷過,同樣也像現在這樣下著雨,也是這種讓人頭暈目眩的致命高度,同樣是這生死繫於一線的關鍵時刻,我用盡全力抓住一個人的手,只爲了不讓他消失在自己眼前。這種感覺是如此強烈,可我又一時想不起到底什麼時候發生的,只覺得眼前的情景彷彿同記憶深處的某一刻難忘瞬間重疊了。
橋下百餘尺的落差下面就是滾滾流動的泰晤士河,伊戈爾垂在橋邊,擡起頭看著我。
“對不起,”他說,“我不想讓你變成這樣,可我還是沒能阻止?!?
“我不在乎變成什麼樣子。”我說。
伊戈爾搖搖頭,疲憊地對我笑了笑:“放手吧,我已經活不了了。”
“等著我,”我說,“我會去找你的!”
“不用,我會一直都在?!闭f完他閉上眼睛,我覺得手裡一沉,一把沒抓住,他就這樣從橋上墜了下去。我看著他在視線中越來越遠,直到落入波濤翻滾的河水中。
雨默默地下著。
我扶著欄桿跌跪在橋邊。我拯救了整個倫敦,卻再一次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東西。
回到克羅斯溫的時候已經是早晨了。我從後門走進去,儘量躲開陸續來上班的同事們,沒曾想還是被劇院老闆給逮了個正著。
“天哪,你去哪兒了?”院長好像終於見到了自己徹夜未歸的孩子一樣,大老遠的就蹣跚著身子向我走來。我想躲已經來不及了?!白蛲砟阍觞N沒謝幕就走了?你們幾個都是!太沒規矩了!臺下的觀衆呼喚了你們好長時間,天哪,他們都瘋了,你知道嗎?昨晚所有人都瘋了!儘管沒有人出來謝幕,可掌聲還是持續了半個多小時!昨晚的演出太成功了,克洛伊!圓滿結束!我差點跟人打起來,你知道爲什麼嗎?因爲有好幾個從百老匯慕名前來的大亨想把你挖走,哼,做他們的春秋大夢去吧,我纔不會把你這麼好的一個演員送給那些美國佬!”
他一直興奮地滔滔不絕,可我什麼都聽不進去。
“噢,上帝啊,你的頭怎麼了?”他說著說著一擡眼看到了我的傷口,頭上還有血跡。
我想跟他說我沒事,就想休息一下。
“你站在這兒別動,我叫人給你去請醫生!你別走?。 闭f著他轉身小跑著蹣跚走開了。
我嘆了一口氣,轉身上了樓梯。
壁爐裡沒有生火,我抱著膝蓋一個人默默地蜷坐在地板上,任憑淚水順著臉頰往下流。我這樣一坐就是一整天,直到天色已黑,我才生起爐火,準備再看看安娜貝絲的那本日記。
火苗在寂靜中燃燒著,發出單調的噼啪聲。我拿起安娜貝絲的日記掀開,看著看著,突然好想發現了什麼。我快速地翻閱著本子的紙張,搜尋著那些關鍵的詞語:
我已經厭倦了那些在舞臺上取悅人心的把戲,渴望有一天能演一場真正屬於自己的戲劇,演繹一場可以盡情地展示自我、抒發真情的故事……
1897年1月17日
今天我收到了一隻大大的信封,裡面竟是厚厚的一打紙,寫了密密麻麻的打印文字,好像是劇本……我一口氣讀完了這部劇本,深深爲其中的故事所吸引以至於忘了時間。讀到最後早已淚流滿面,終於,這就是我一直在找的真正故事!
1897年2月13日
我相信這就是天意,是上天安排我們的生命出現交集。無論是在戲裡還是戲外,無論是悲壯的伯爵,還是平凡的演員,我都無法剋制地愛上了他。是他讓我找到了生命的真正意義,我不再懼怕死亡,因爲我已經擁有了比生命更寶貴的東西……
1897年3月31日
We have the love, but will not have future.(我們有愛,但沒有未來。)
看到這裡,我不由地睜大了眼睛。3月31日,今天是《安琪拉之歌》終場最後一場演出開幕的日子,劇院外面早就貼滿了海報。3月31日,就是今天!
這一切和我的經歷怎麼這麼像!仔細回憶一下,日子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只是年份不同。如果日記的日期是今年,我真懷疑這本日記就是自己寫的!怎麼會如此巧合?
還是,這原本就是命運早已安排好的?
想到這裡我突然感覺不寒而慄。如果我的命運和幾十年前的安娜貝絲早就聯繫到了一起,我的經歷註定是她經歷的翻版,那這本日記豈不是我死亡的倒計時?
可是爲什麼?爲什麼要將我和一個已經去世了二十幾年的女人的命運聯繫在一起?
正在驚駭不已的時候,突然又聽到了那種細微的聲音。
這一次我並沒有感到害怕——已經沒有什麼能讓我害怕了。放下手中的日記,我站起身慢慢地循著聲音的方向走去。發出聲音的仍然是那面牆壁,我走到面前,發現牆上的字跡又發生了變化,一行似乎是新刻出來的文字出現在了斑駁的石磚上:
餘下的只有沉默?!豆防滋亍?
我端詳了一下那行文字,然後俯身從牆角下撿起一顆小石子,在它的旁邊又刻了一行字:
We have the love, but will not have future.(我們有愛,但沒有未來。)
“我不會束手就擒的,摩斯,”我看著牆上的字說,“絕不會坐以待斃!”
深夜的時候外面颳起了大風。壁爐裡的貨已經滅了,我走出閣樓,沿著通往天臺的樓梯來到劇院樓頂。樓頂狂風大作。我的頭髮和衣服在風中亂舞。風雖然很大,但天氣很好。夜空如洗,天上繁星閃爍,如同是一顆顆會說話的眼睛。我一眼就看到了獵戶座,明亮的參宿七在遙遠的天空如同一顆閃耀的鑽石。
“不要把自己燃盡了,星星,等著我?!蔽覕E頭看著天空說。說完,我邁步走向樓頂的邊緣,站在樓沿的臺階上,張開雙臂,似乎能感覺到風在我的臂下掠過。
飛翔。
我把自己的腳尖伸到樓沿外面,身子正準備前傾,就在這個時候,突然覺得天上有什麼東西閃了一下。我擡起頭來,看到獵戶座的參宿七似乎比剛纔更亮了,如同一顆耀眼的鑽石光芒四射。我驚訝地睜大眼睛,彷彿感覺那顆星星正在想自己靠近。它從天上飄落而至,越來越近,逐漸地,我竟發現那團白光化成了一隻鹿的樣子,在空中邁著矯健的步伐緩緩向我走來。就在快要到達樓頂的時候,那隻閃著白光的鹿突然轉了個方向,邁步向旁邊的建築躍去。我跟著它,在夜晚的樓宇之間奔跑著、跳躍著。大風似乎已經停止了,又或我已經感覺不到它。那隻白色的鹿動作輕盈優美,在夜色中如同一隻降臨凡間的美麗精靈。很快,我們來到地面上,在夜晚空曠的街道上穿行。它帶著我奔跑,如同是穿梭在神秘的童話世界。我們輕盈自如地走街串巷,如同是脫離了地球引力一般。不一會兒,那隻鹿在一個地方停下來。我認出那是貝克街。白鹿在街道上踱了幾步,隨後閃身走進一扇門,消失在了們的後面。我看到門的上面掛著一塊有些破舊的匾,如同是多少年前遺留下來的——“文海之家”。
店門虛掩著,我輕輕地推門進去,卻沒有在裡面發現那隻白鹿的身影。店內的擺設一如從前,只是被歲月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恍若隔世。我走過落滿灰塵的櫃檯,走過一排排沉默而立的書架,走上通往樓上的樓梯。周圍一片寂靜。走出樓梯口,我發現二樓房間的門虛掩著,有亮光從門縫中透出來。不是燭光,而是白鹿身上發出的那種光芒。我慢慢地走上前去,輕輕推開門。還是那間熟悉的小屋。我卻沒有在屋子裡看到那隻會發光的鹿。正對著門口的還是那張簡易的小木桌,桌面上放著一本筆記本。那是伊戈爾的日記。我走過去,將日記拿起來捧在手中。
就在那一刻我明白了。
一切尚未結束。
一切剛剛開始。
命運的齒輪已在轉動,而我們要做的,不僅僅是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