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歐斯堪的納維亞。
巫師坐在桌子後面。桌子上鋪著一張泛黃的舊地圖。巫師以一種極其僵硬的姿勢坐在那裡,盯著桌子的另一邊。
隔著桌子的另一邊,一個黑衣人正不緊不慢地踱著步子。自從他來了以後巫師就連大氣也不敢喘。
“你最好想好了,阿斯比讓,”黑衣人一邊踱著步子一邊說,“和我作對沒什麼好處。”
“我……我不敢和您作對……”巫師儘管竭力剋制著,說話的聲音還是發顫,“我真的不知道……”
黑衣人停下腳步,慢慢地向他轉過身來。“其實你不說我也能找到”,說著他慢慢靠近桌子,“只是我不想浪費時間。”
“我沒有那麼大的能力……”巫師勉強地說。他的臉色早已慘白。
“可你最好試試!”黑衣人的兩手撐在桌沿上,眼睛裡已經露出了犀利的光芒。
巫師驚懼得顫抖不止,他哆嗦著伸出一隻手,顫巍巍地指向地圖上的一個位置。
“很好,”黑衣人冷笑著說,眼睛裡依然流露著冰冷的寒光。
巫師驚恐地看著他的眼睛,忽然間眼神開始渙散,眼睛和鼻子裡開始流出鮮血。他痛苦地抽搐了一陣,便猛地一頭栽倒在桌子上。
黑衣人繼續冷笑著看著面前的獵物死去。
他的鮮血在地圖上流淌,很快蔓延到了剛纔手指的地方。
“原來你在這兒!”黑衣人冷冷地看著地圖。蔓延的鮮血逐漸將“倫敦”這個詞覆蓋。
倫敦的冬季陰冷灰暗,漫天的大雪足以讓整個城市都陷入沉默。然而就在這寒冷消沉的季節,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卻令克羅斯溫的氣氛一片火熱。有人爆料說雷德維爾在一位法國知名作家的幫助下得到一部幾近完美的劇本。這位作家的名字在法國家喻戶曉,他的作品在巴黎歌劇院深受歡迎。而且這次那個大作家提供給雷德維爾的是他的最新作品,是第一手的,還沒有給過任何人。這一消息令劇院上下爲之振奮。如果劇院能把握好這次機會,將會享譽整個倫敦,乃至整個英格蘭、整個歐洲!劇院老闆自從得知了這個消息便開始手舞足蹈,頓時改變了對雷德維爾的一貫態度,從辦公室顛著他的大肚子和八字鬍一路跑到排練廳,握住雷德維爾的手慷慨陳詞,懇求大師一定要將克羅斯溫從黑暗的邊緣拯救出來,推上衆人矚目的高峰。劇院裡大大小小的演員們更是躍躍欲試,並試圖藉此機會挑戰美國的普利策獎(1917年設立)。不久,這部衆人矚目的歌劇就曝光了它的劇本。劇本的名字叫《安琪拉之歌》,孤獨的故事主人公?Naija?一直生活在對自己生命的意義的探索中,她離開溫暖舒適的家而潛入危險的水底,通過探索和奇幻的戰役,Naija發現了?Aquaria?的歷史和不爲人知的秘密。在這次探索中,Naija?和?Aquaria?的命運都永遠的改變了。
(孤獨的故事主人公?Naija?一直生活在奢華封閉的宮廷裡,衣食無憂卻沒有自由。她一直渴望能走出宮苑去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但不幸的是她患了不治之癥,每天只能在病榻上憑窗眺望。由於她太渴望自由了,在睡夢中她的影子飄出窗外,飄出高高的宮牆,來到一個叫做Aquaria的奇妙之地,開始了一段夢幻般的奇幻旅程……)
這部劇本主題新穎,故事情節極具張力,是個打破常規、推陳出新的臺階。雷德維爾有信心把它打造成一部幾句夢幻色彩的史詩歌舞劇,讓每一位觀衆都爲之震撼。劇院裡的每位演員都渴望能出演這部作品,都拼命地向雷德維爾獻殷勤。莉莉?艾施興奮得幾乎睡不著覺,可是她沒有去找雷德維爾,因爲她知道自己想參演這樣的作品簡直是做夢。
“只要能在咱們劇院演出,能讓我看一看就行啊!”她總是對我誰,“那樣我就很高興了。”
看得出她對這部歌劇很是期待,我也很想勸她爲自己盡力爭取,但能夠參演的演員基本上沒有懸念。這樣的極品劇本不讓臺柱子演出,還會有誰?這簡直就是爲安娜貝絲量身打造的。或者說這更像是雷德維爾爲劇院女王獻上的一份奢華禮物。我更是對這種過於熱門的事情望而卻步,與其擠破腦袋,不如還是知趣些,退出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多麼好的機會,人人都想獲得!”本傑明?格蘭特又開始了他的勸說,“爲什麼不爲自己爭取一下?”
“我剛學會拍翅膀,怎麼能參加飛翔比賽呢?”我說。
“可每個人都有飛的權利!”
算了吧,我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重。我可不想再讓安娜貝絲當成笑柄了。
閣樓裡到了冬天根本就不禦寒。壁爐是後來壘的,還沒有劇院老闆的辦公桌大,只能暖和巴掌大的一片地方。每到晚上,我只能裹緊了毯子縮在壁爐旁看書,儘量讓書裡的內容驅走我的寒意。可是太冷的時候根本沒法集中精神,不時的牙齒打顫聲把故事情節弄得一團糟。我只能將書撂倒一旁的地上,兩隻手放在火前烘烤。火焰的溫暖讓我的呼吸平緩了下來,內心也逐漸平靜。終於聽不到自己牙齒的打顫聲和嘶嘶哈哈的喘氣聲了,我靠在爐壁上幾乎就要睡著了。半睡半醒的時候,我隱約聽到一種聲音,開始還以爲是柴火的劈啪聲,但很快覺得不對勁,跟柴火燃燒的聲音相差太遠了。我睜開眼睛直起身子,藉著爐火朝四周看去。遠離壁爐的地方逐漸陷入一片濃霧般的黑暗,而那聲音似乎就是從這濃稠的黑暗深處傳過來的。這一想法不由地嚇了我自己一跳。我一隻手繼續裹緊毯子,另一隻手則伸到爐膛裡撿起一根燒了一半的木柴充當火把,站起身慢慢朝黑暗的一邊走去。那一邊是磚石砌成的牆壁,破舊得都有些不成樣子了,顯得冰冷陰森。我舉著火把慢慢走過去,越走近越覺得那細微的聲音越清晰,就是從這冰涼的牆壁裡發出來的。這一想法讓我不寒而慄。那細微的聲音如竊竊私語,從陰森的牆壁中滲透出來,讓人聽著寒毛倒豎。我舉著火把仔細查看每一塊石頭的牆磚,看看是否有什麼縫隙,導致隔壁的說話聲滲了過來。可那聲音根本就不像正常人的說話聲,更像是無數幽靈的低訴。這種情景讓人有種說不出的緊張。我下意識地伸出另一隻手,想要摸摸牆壁。就在這時,一隻黑影快速掠過面前的牆壁,把我嚇了一大跳。我習慣性地猛轉過身,身後什麼也沒有。驚魂未定的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壁爐的火光根本照不到這裡,而剛纔火把又被我舉在前面,那那隻影子到底是從哪兒掠過去的?這時我想起來剛纔影子掠過的方向好像是衝著門去的,便又舉著火把朝門走去。門緊關著,我清楚地記得這一點。可是剛纔的影子讓我很不舒服,必去親眼去看個究竟。我走到門前去拽了專門把手,木頭門紋絲未動。可就在我的手碰到門的那一剎那,周圍那種幽靈般的竊竊私語聲突然大了起來,一時間猶如很多人用耳語在我的耳邊同時唸經,其嘈雜喧鬧足以讓人發瘋!我使勁用手捂住耳朵,可那聲音依然能夠穿投手裝鑽進毫不客氣地耳膜,折磨著你的腦神經!雜亂的語言中摻雜著指甲撓牆的聲音,極其刺耳,彷彿能直接鑽進你的腦子,讓你近乎崩潰!
“夠了!”我歇斯底里地大喊一聲,下意識地將手中的火把使勁朝牆上扔去。火把打在牆壁上,接著吧嗒一聲落在地上。奇怪的是,所有的聲音在一瞬間突然消失了,周圍頓時一片寂靜。我嘗試著把手從耳朵上拿下來,仔細聽了聽,的確什麼動靜都沒有了。可此時的我仍心有餘悸,一邊喘著氣,一邊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想把火把撿回來。萬一一會兒劇院燒起來那我的罪過可就大了!可就在我走到牆邊蹲下身子撿火把的時候,忽然覺得牆壁似乎有什麼異樣。我撿起火把擡頭去看牆上,這一看不由嚇了我一跳。只見破舊的石磚牆上赫然出現了兩行字:
木門吱呀一聲緊接著“砰”地關上了,我猛地一驚神經質地轉頭去看。剛纔明明看到門緊緊地關著,而且已經上鎖了,什麼時候又打開了?
我驚異萬分,同時又有說不出的害怕。這一連串的事情實在太詭異了,不知道是我的感官出了問題還是這劇院閣樓裡鬧鬼了。我拿著火把跑到門前再次把門鎖好,然後轉身走跑回了壁爐旁,這一連串的動作只用了幾秒鐘,快得就像偷東西的老鼠。
我緊挨著壁爐坐下,抱著膝蓋蜷縮在地面上,不由自主地瑟瑟發抖。
壁爐的火光似乎在逐漸變弱,周圍的黑暗如同濃霧一樣聚攏而來……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矇矇亮了。爐火已滅,不過倒也不覺得冷。我發現自己就睡在爐膛的邊上,身上蓋著一牀厚厚的被子。我伸了個懶腰,穿上衣服,在地上走動了一會兒活動腿腳。走到牆壁前的時候,無意中又看到了刻在牆上的那些字。忽然我就想起這好像是大劇作家莎士比亞說過的一句話,被譽爲名言名句廣爲傳播。可這句話是怎麼跑到我的牆上來的?難道是我自己刻上去的?我揉了揉自己的腦袋,最近好像有很多事情自己做過卻想不起來了。不過仔細想想,這句話好像很符合我此時的心境。雖然明知自己肯定沒戲,其實我還是很渴望能出演《安琪拉之歌》。
說實話,我其實不願面對雷德維爾,尤其是當他臭著一張臉的時候(實際上他總這樣)。
終於,在我自己打退堂鼓之前,他先受不了了。
“上帝啊,有話就快說好嗎,你已經跟在我屁股後面半天了,真讓人受不了!”
“嗯……是這樣的……雷德威爾先生……”我有些後悔自己沒在一面鍾之前轉身走掉。
“別吞吞吐吐的,我這人可沒什麼耐心!”大師的臉色更難看了。
“先生,我學習舞蹈也有一段時間了,而且我一直練得也很認真。我是說……我……”
“你想參演《安琪拉之歌》?”雷德威爾乾脆利落地打斷我。
我像是被人揭穿了似的不知所措,而站在我面前的這個一臉嚴肅的男人一眼就看穿了。
“已經有很多人找過我了,”他冷笑一聲,“所有人都垂涎於這部大戲,看來你也不例外。”
我很不喜歡他這種說話語氣,這分明是在嘲笑我和所有人一樣趨之若鶩,不自量力。
“我只想爲自己爭取一次機會,《安琪拉之歌》無疑是個表演的高峰,我有權利攀爬!”
我的這句話聽上去振振有詞,但實際上發出來的聲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攀登,要先學會走路。”雷德威爾看著我,眼神中沒有一點情緒也不帶絲毫感情,“你學會走路了嗎?”
離開雷德威爾以後,我就覺得這是自己做過的最愚蠢的決定。幹嘛要去招惹那個脾氣不好的鐵面先生?真是自討沒趣!
有幾個同事看到我出來,一邊偷看我一邊嘀咕著什麼,無疑已經看出了我的狼狽。你們就別嘲笑我了,我以後再也不幹這蠢事了!
看來新戲已經沒我什麼事兒了,爲了不再看到雷德威爾和其他同事們犀利的眼神,一下班我就逃也似地跑出劇院,打算到街上去散散心。
晚飯的時間快到了,滿大街飄著剛出爐的麪包和各種食物飯菜的香氣。可不知怎了我卻一點食慾都沒有。兩隻腳漫無目的地逛著,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文海之家。
店主剛好要下班,看到我,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我們的老顧客又來了!”說著朝店裡使了使眼色,“伊戈爾還在裡面,你慢慢挑吧!”言外之意好像是說他知道我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走進書店,果然看到伊戈爾正在整理架子上的書,顯然他比店主下班要晚得多。
“上次買的書看完了嗎?”見我來了,他從書架旁轉過身問。
“還沒……”我說,“最近心情不好,看不下去。”
伊戈爾點點頭,轉身繼續去擺弄那些書。
“真羨慕你,”我說,“可以每天沉浸在書的海洋裡,與世無爭。”
他只是側了側頭,表示在聽我說話,卻沒有停下手裡的活兒。
“劇院裡簡直就像個角鬥場,”我接著說,“每個人都在明爭暗鬥,每個人都在觀察、猜測著別人。在那種地方呆著真累!”
“你想和別人爭嗎?”伊戈爾問我。
“不,”我很快就做出了回答,“那不是我想要的。”
伊戈爾停下忙碌,再次轉過身來:“那你想要什麼?”
“一個純淨的心,”我說,“和一個屬於自己的世界。”
他再次微微點了點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似乎可以透過他的眼睛直接看到他的內心。
人和人的差別就在這裡,有些人,比如本傑明?格蘭特,雖然整天對你嬉皮笑臉,那笑容卻更像是一張面具。而有的人,也許從來不會對你笑,他的整個身心在你面前卻是透明的。
“過來。”伊戈爾說。
我有些納悶地走過去,和他一起站在高高的書架前。
“拿下一本書,掀開。”他說。
我隨手從書架上拿下一本托馬斯?哈代的《無名的裘德》(1896),隨意掀開一頁,默讀這裡面的段落:
那個孩子睜大了眼睛看了又看那個隱約模糊的城市,有那麼一塊地方,上面有星星點點的亮光,像紅黃寶石一樣,閃爍明滅。時光一分鐘一分鐘過去了,空氣的透明度也跟著增加了,到後來,那些星星一般的紅黃寶石,分明能看出來,是一些風信旗、窗戶、溼潤的石板房頂和其它發亮的小點,在隱約出現的尖閣、圓屋頂、砂石建築物、以及樓形臺影上面,乍隱乍現……
“是不是如同身臨其境?”伊戈爾問。
“就像我親眼看到了他說的那座城市。”
“每本書都是一扇門,”伊戈爾說,“打開它就可以進入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裡只有你自己。”
“真希望這個世界是真的!”我說。
伊戈爾兩手放在書的下面,輕輕將書合攏:“可是當我們合上這本書的時候,這個世界的門就已經關上了,我們就必須要出來,不然會在裡面迷失自己。”
“我們還是要生存在現實的世界裡,對嗎?”
“但至少我們可以偶爾打開這扇門,沉浸在自己的夢裡。”
回到劇院的時候,我的心情好多了。劇院裡已經沒什麼人了,我直接上了自己的閣樓,便開始動手在壁爐裡生火。或很快就升了起來,我藉著火光在屋子裡踱了踱,來到屋子一邊的牆壁前,看著牆上的兩行字。“不,這不是我想要的。”我喃喃自語,隨即把一張廢舊的海報貼在了字的上面。那是一張《匹克梅樑》的宣傳海報,已經有些腿色了,是我在舊貨堆裡隨意撿到的。我不由地想,有的人不就像這張海報嗎,風光的時候萬人矚目,輝煌過後卻最終擺脫不了凋零的結局。
《安琪拉之歌》參演人員名單的公佈之日對克羅斯溫來說就像是一個節日。
劇院裡所有的人幾乎都在等待這一天。每一個人都爭先恐後地想要最先知道這一懸念的最終答案——儘管似乎已經沒有什麼懸念了——可人們似乎仍然期待奇蹟的發生。
奇蹟真的發生了。但這一奇蹟幾乎令所有的人大跌眼鏡。
《安琪拉之歌》女一號Naija後面的名字赫然是莉莉?艾施!
人羣頓時混亂了起來。所有人都不相信自己看到的。
我被同事硬拉去看公示名單,看到這裡心裡也是不由地一驚。無疑,就連我這個她唯一的朋友,也在懷疑她能否勝任。我爲什麼就這麼不相信朋友,甚至也不相信自己?
還在驚訝的時候,我突然發覺周圍幾乎每個人的目光都在看向我這邊。
我莫名其妙,上面寫的明明是莉莉的名字,幹嘛都用這種眼光看著我?
我不由地有望瞟了一下公示名單,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名字竟然也出現在了上面!
這回更吃驚了。我幾乎目瞪口呆,當時就愣在那兒了。愣了半天,我纔想起順著自己的名字往前看,見前面的角色名是“影子”。
影子?影子是什麼角色?我很是不解。不過此時也沒有心思多想了,周圍的目光已經像利劍一樣頻頻射來,很多人還是小聲議論著,有些人的語調已經毫無忌憚地擡高到了我能聽見的程度。
我一秒鐘也不想再在這裡多呆了,便一個轉身從人羣裡鑽出來,以最快的速度跑開了。
我腳下不停地跑著,心裡一團糟,不知不覺地就跑到了小倉庫。倉庫裡堆放著很多平日不用的道具,以及掃帚、拖把、水桶之類的衛生用具,是我以前工作的地方。以前我和莉莉經常避開人羣,躲在這裡說悄悄話。那時我們還是最好的朋友,毫無顧慮地分享彼此心中的秘密。可惜那種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想到這裡我不由地鼻子發酸,跑進倉庫關上門就轉身倚了上去。
在一片寂靜的環境之中我的心也逐漸平靜了下來。我側過身倚在門上,頭也靠在上面,獨自享受著這一刻的寧靜。可就在這時,我又聽到了那種細微的聲音,彷彿是一個人在低泣,又如同竊竊私語。我的心猛地又揪了起來,頓時繃緊了神經。那聲音很小,我屏住呼吸仔細聽,發現好像是一個人的抽泣聲,極其微弱,聽上去感覺就像有人可以壓低自己的聲音抽泣。
我定了定神,壯著膽子邁開步打算在倉庫裡尋找聲音的來源。
倉庫平日沒有人進來,照明的光源只有一扇水桶大小的窗口。陰暗狹小的空間裡擠滿了疊放成堆的舞臺道具,在光線不足的環境裡看上去極其詭異。
如果我的心情稍微好一點,或許就不敢這麼做了。
很快我發現那聲音不是我的幻聽,也不像是鬼魂在作怪。當我聽出那是好朋友莉莉?艾施的聲音的時候,幾乎同時在一座木臺後面發現了她。
我幾乎一眼沒有認出莉莉,她蹲在角落裡,早晨排練時化的妝全都給花了,整張臉像是被水浸過的油畫,模糊而詭異,乍一看還把我嚇了一跳。
莉莉也被我嚇到了,睜著一雙淚水婆娑的眼睛,腫得跟倆桃似的。
“莉莉!你怎麼在這兒?”我趕緊蹲下身子問她。
她一看是我,似乎也鬆了一口氣,可還是控制不住渾身抽搐。
如果她的樣子看上去不這麼狼狽,我肯定會以爲她是受寵若驚喜極而泣,一個人躲在這裡欣喜若狂。可她現在分明是一副受了驚的小動物無路可逃纔會有的驚慌失措。
“莉莉,你這是怎了?”我扶著她的肩膀說,“你看到了嗎?你是《安琪拉之歌》的女一號啊!你應該高興纔對!”
莉莉本來不哭了,聽我一說又咧開嘴哇哇哭了起來,眼淚嘩嘩地往下掉。
我更摸不著頭腦,心想她是不是激動過度腦子受刺激了?她平日默默無聞,受盡輕視,這次好運突然從天而降她興奮過頭了?但是我幾乎立刻就否認了自己的想法,因爲莉莉的臉上沒有一絲喜悅,反而顯露出抑制不住的驚慌,甚至是一絲說不出來的恐懼。
“不,克洛伊……”她顫抖著搖搖頭,“不,我根本就高興不起來。我害怕極了……”
“爲什麼?”我聽了大爲不解,“莉莉,你爲什麼要害怕?”
“你還不明白嗎?每個人都爭得面紅耳赤,現在我成了所有人的衆矢之的!”她哭著說。
“不,莉莉,”我安慰她說,“起碼你得到了雷德威爾的認可,你有機會證明自己了!”
她只是搖頭,閉上眼睛,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連著一顆地往下掉。
“你不明白,”莉莉抽泣著說,“不是雷德威爾……”
我就更弄不懂了。雷德威爾可以說是克羅斯溫的點獎牌,他的決定直接影響著所有演出。
“是我父母!”莉莉說,“是他們給克羅斯溫施壓,雷德威爾才讓我演女一號的……”
我聽莉莉說起過她的父母,好像在當地小有名氣。不過能直接給克羅斯溫這樣規模的劇院施壓,想必也簡單不了。
“莉莉……”我想對她說什麼,她卻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淚眼婆娑地看著我。
“克洛伊,我根本就不行!我很害怕!我根本就做不到!這不是我想要的!我會成爲所有人的敵人!我會搞砸這場演出的!甚至克羅斯溫的名譽都會讓我給毀了!”
“噓,噓……”我儘量平復著她的情緒,她激動得幾乎渾身發抖,像是一隻受驚的小鹿。
“或許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糟,莉莉,給自己一次機會,不要辜負家人的一片希望!”
“我根本就不是他們的希望,”莉莉的情緒幾乎更激動了,“我只不過是他們手裡的一顆棋子!從我記事起,鋼琴、舞蹈、禮儀……他們就是把我當成了一個木偶,一個只能對他們惟命是從的玩具!”
看她這麼激動,我就說:“如果你不想做,那我們去找雷德威爾……”
“不!”她拽住我的胳膊,“他們是聽我的還是聽我父母的?我可不敢違背父母的意願!”
“那你就相信自己,給自己一個機會!”我說。
莉莉無力地搖了搖頭。“安娜貝絲不會饒了我的……”她喃喃地說。
我這纔想起來,剛纔在公告名單上似乎沒有看到克羅斯溫女王安娜貝絲的名字。這怎麼可能!她可是劇院的臺柱子,雷德威爾怎麼會用一個莉莉?艾施這樣的新手而不用她呢?
“你用不著害怕任何人,莉莉,”我說,“想想本傑明?格蘭特,難道你不想讓他對你刮目相看嗎?”
“格蘭特?”莉莉擡起頭,“他不在名單裡!”
本傑明?格蘭特也不在演員名單裡?我更驚訝了。同時怎麼也捉摸不透雷德威爾這回到底是怎麼想的,放著有實力的演員不用,反而讓莉莉和我這樣的菜鳥出演如此重要的劇目。難道他一時心血來潮想啓用新人?開玩笑!幾乎全英格蘭的人都在等著《安琪拉之歌》的開幕,雷德威爾這樣的人絕不會拿克羅斯溫的名譽開玩笑!
想到這裡我也不由打了個寒戰,雷德威爾這種人不是有錢有勢的人的一點威逼利誘就能讓他服從的,這樣的舉動肯定不正常。他到底是爲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