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把雷德威爾堵在了辦公室裡。
他看到我的樣子似乎下了一跳。
一個一整晚沒閤眼,而且還整夜飽受驚嚇的人樣子肯定好看不到哪兒去。
“你不知道我要工作了嗎?”雷德威爾沒好氣兒地說,“而且你昨天一天都沒來排練,你去哪兒了?”
“排練?”我說,“難道你不知道我已經小命難保了嗎!”
“克洛伊,”雷德威爾做了個手勢示意我小點聲音,然後看了看門口,“我不是已經提醒過你了嗎,可是現在已經晚了,你想逃避已經來不及了!”
“是誰殺死了莉莉·艾施?”我抓住他的胳膊急切地問,“是誰殺死了本傑明·格蘭特?到底誰是幕後黑手?他到底想要怎樣?”
“克洛伊,現在說這些已經晚了!”雷德威爾說,“他已經不允許任何人退出了,因爲這是他的遊戲,所有人都要……”
“所有人都要去死嗎?”我說,此時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你知道嗎,不只劇院裡的人,還有其他人也被牽扯進來了!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書店老闆昨晚暴死在自己店裡,店裡還有一個人生死未卜。難道那個經營慘淡的小書店也跟那個什麼作者有瓜葛嗎?”
雷德威爾看著我:“什麼書店?哪家書店?”
“貝克街上的‘文海之家’,”我說,“本傑明·格蘭特去過,我們這裡的人包括我也在那裡面買過書。難道這一點點小小的聯繫也要給店裡的人招來殺身之禍嗎?”
“文海之家?”
“是的,”說著我拿出那本寫著外文的筆記,“這就是我在那家書店的樓上找到的,上面的字我看不懂,你知道這裡面寫的都是些什麼嗎?”
雷德威爾有些遲疑地接過本子,快速翻了翻,沒翻幾頁我就發現他的臉色“唰”地變了。
“怎麼了?”我緊張地問。
雷德威爾不無驚訝地看了看我:“你沒看過這本筆記嗎?”
“我只翻了幾下,根本就看不懂。”
雷德威爾臉上的表情更加奇怪了,彷彿是在看著一隻鳥說人話,或者看著一個人說鳥語。
“就算你看不懂外文,”他說,“也應該能看得懂阿拉伯數字。”
我皺了皺眉頭,沒聽懂他說的什麼意思。
“這是一本日記,”雷德威爾說,“你總該能看懂上面的日期。”
我還是有些納悶,他就把那本日記倒轉過來遞給我。我接過本子看了看上面的日期。
一開始我還以爲自己看錯了,使勁眨眨眼睛仔細看了看,又連續翻了好幾頁,越看越覺得不可思議!我睜大了眼睛,擡頭看了看雷德威爾。而他則是一副“你看到了吧”的表情。
“我發誓,我昨天晚上纔拿到的這本日記。”
“我知道。”雷德威爾說,“跟我來。”
雷德威爾領著我,一路上儘量避開走廊裡那些來來往往的人們。我以爲自己已經逛遍了克羅斯溫所有的角角落落,當雷德威爾把我帶到一條偏僻的小走廊裡的時候,不由感嘆原來劇院裡還有我沒去過的地方。
“這裡原來是個很熱鬧的地方,”雷德威爾邊走邊說,“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人們不得不搬到劇院的另一邊工作。有段時間這裡甚至被封了,所以後來的人很少知道這裡。”
“因爲什麼事情?”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雷德威爾帶著我一直走到了走廊的盡頭,那裡光線已經很暗了,我隱約看到有一扇門隱藏在那裡,看上去就如同密室的入口。
“幸虧我還留著把鑰匙,”雷德威爾說,“不然恐怕十把鉗子也弄不開這秤砣!”
我還在納悶“秤砣”是什麼意思,可當看到掛在門上的那把鎖,立馬就明白了。
“這恐怕要費點兒時間,”雷德威爾掏出鑰匙在那把生了鏽的大鎖上擺弄著,“你可以先考慮一下要不要進去。”
“你還沒告訴我這是什麼地方。”我說。
這時只聽“咔嚓”一聲,“秤砣”竟然被打開了。
雷德威爾回頭看了看我:“這是安娜貝絲以前的房間。”
很多年後我看過一位波蘭導演在美國拍的電影,名字叫《羅斯瑪麗的嬰兒》,看到這部電影的時候就不由地想起了當年進入安娜貝絲房間時的感覺。陰森、恐怖、詭異……你儘可以想象類似的詞語,可你絕對體會不到那個房間當時給我的感覺,房門被打開的時候我似乎聽到了潘多拉的盒子開啓的聲音,彷彿這房門裡根本就是另一個世界,感覺就像是走進了自己的墳墓。
“這個屋子的主人離開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雷德威爾說,“她造成的恐慌已經在劇院裡形成了一種禁忌。現在你知道那天你說出她的名字的時候,爲什麼有些人會反應強烈了吧?”
“這麼說,”我嚥了下口水,“我看到的真是……”
“不止你。”
“什麼?”
“不止你一個人看見過。”雷德威爾說,“安娜貝絲死了之後,好幾個人聲稱在劇院裡又看見了她。那陣子劇院鬧鬼的說法在整條街傳得沸沸揚揚,不久後她生前用過的房間就被封了。當時的劇院老闆嚴肅地把每一個人叫到辦公室裡,告訴他們如果再敢聲張,就讓他在倫敦呆不下去。”
“等等,你說當時的老闆?”
“對,不是現在這個肥佬。”這是頭一回從雷德威爾的嘴裡說出這種形容詞,“以前的那個,在安娜貝絲死後不久……有的人說是失蹤了,而有的乾脆說是……”
我不由地又咽了一下口水。
“那麼安娜貝絲……她到底是怎麼死的?”
聽了我的問話雷德威爾似乎遲疑了一下,然後看著我,一邊用手指了指牆邊的化妝臺。
“看到那面被遮蓋起來的鏡子了嗎?”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緊張地點了點頭。
“如果我把蓋在上面的報紙揭下來,你能保證不把我的這一行爲和你看到的東西告訴給任何人嗎?”
我又點了點頭,但實際上已經想要阻止他了。
雷德威爾又看了看我,走過去動手開始揭報紙。那些早已泛黃的舊報紙裡三層外三層把裡面整個兒包了個嚴實,彷彿裡面是個被禁錮了已久的惡靈。當雷德威爾揭下最後一層報紙的時候,我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
鏡面上暗紅的顏色幾乎已經發黑了,可我一眼就看出那是血跡。
幾行醒目的血字被寫在鏡子上,如同一串惡毒的詛咒:
(死亡僅僅是開始。)
“人們是先在克羅斯溫外面的街道上發現了她的屍體,後來纔看到了這些字的。”雷德威爾說。
“她是……跳樓自殺?”
“顯而易見。”
“那她到底爲什麼……”
“克洛伊,”雷德威爾說,“我說她在你來的幾年前就死了,可能並不準確……”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的樣子已經讓我緊張得要命,幾乎想奪路而逃了。
雷德威爾沒有馬上回答我,而是慢慢拉開化妝臺上的一直抽屜,從裡面拿出一箇舊本子,示意讓我看看。
我有些戰戰兢兢地接過本子,翻開一看,裡面的墨跡已經模糊了。我翻了好幾頁,盡力辨認著那些字跡。當我好不容易在最後一頁裡分辨出幾個數字的時候,頓時睜大了眼睛。
1897年4月17日
不用看下面的內容,僅是這個日期就足以讓人驚駭不已!
1897年?上個世紀!
“確切地說,她應該在你出生以前就死了。”雷德威爾補充了他前面的話。
“上帝啊,”我說,“真希望我看到的只是幻覺!”
“有一個方法判斷。”說著雷德威爾又在化妝臺上找了找,拿起一隻鏡框,然後看了看我,“不過你最好做好心理準備。”
我接過那隻鏡框,上面的灰塵已經被雷德威爾擦乾淨了。
看到照片的那一霎那,我整個人頓時從頭皮涼到了腳跟。
照片上的安娜貝絲以她固有的高傲冷酷的眼神看著我,身上穿著的正是我經常看到的那件黑色天鵝絨蕾絲長裙!那模樣,那神態,那服裝,都跟我看到的一模一樣!
“您……您確定她沒有……女兒或者……侄女之類的嗎?”我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她死的時候跟你差不多大,”雷德威爾或許是怕我暈過去,把照片從我手裡拿走了,“沒結婚,也沒有任何兄弟姐妹。”
“那她爲什麼要……”
“真正的原因誰都不敢確定,”雷德威爾說,“普遍的說法是……演戲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我不由驚訝於他的用詞。
“是的,當時她年紀輕輕就已經是這裡的臺柱子,可以說是雷德威爾的皇后。她高傲、自負,極具野心,甚至有些目中無人。當時她,以及克羅斯溫的名聲都享譽整個倫敦。可是她並不滿足,仍然要求當時的劇院老闆想辦法弄到一部絕對好的劇本,她要上演一場空前絕後的大戲,震撼全國甚至整個歐洲!後來,一場具有魔幻色彩的史詩大劇在克羅斯溫開幕了,整個倫敦甚至全國的社會名流全部莫名而來,一時之間克羅斯溫成了整個英格蘭的中心!當時我還只是個打雜的,那晚我在舞臺旁邊的幕布後面偷偷觀看了整場演出。你絕對想象不到那種場景,那不只用盛大,而是要用詭異來形容那場表演。我在幕布的小孔中偷偷看了看臺下的觀衆,所有的觀衆都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樣,目不轉睛,而且整個觀衆席沒有一點動靜!演出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後排開始有觀衆中場離開,後面突然出現了一些輕微的騷動,但很快就平息了。演出一直進行到午夜,結束的時候,臺下甚至沒有是掌聲。所有的人都像是著了魔一樣。當場演出沒有謝幕,演員下臺後很長時間,臺下的人才陸續離場。而且最後還有幾個人一直坐在那裡,工作人員過去提醒,才發現他們已經在座位上斷氣了。自從出演了那部戲劇,安娜貝絲的性情也開始發生了明顯的變化,開始變得陰鬱、封閉,除了上臺演出不願見任何人。後來在一個狂風呼嘯的夜晚,有人聽到劇院裡有奇怪的聲音,第二天她就死了。”
聽了雷德威爾的講述我不由驚駭,這和我的經歷太像了!我現在同樣正在演出一場史無前例的大劇,同樣也是出演了這部戲劇之後身邊就開始發生一些事情,甚至生命也受到了威脅!難道這一切都是幾十年前安娜貝絲的重演嗎?
“所以當我發覺《安琪拉之歌》上演時的情景跟那次有些相似的時候,就感覺到了有些不對勁。開始我還以爲自己多慮了,直到後來出了人命,我才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我給你暗示,也是希望你能警覺。可是我知道一切已經晚了,大幕一旦拉開,故事就必須繼續。”
“那故事的結局將會怎樣?”我戰戰兢兢地問,“這會是一場早有預謀死亡遊戲?”
“我一直心存僥倖,覺得既然是一部童話一樣的傳奇故事,就應該有一個圓滿的結局。”
“那安娜貝絲當年上演的是一場怎樣的故事?結局如何?”
雷德威爾表情嚴肅地看了看我:“我只記得那部戲劇的名字叫《特蘭西瓦尼亞》。”
在雷德威爾確定我神志清醒以後,才允許我拿走了安娜貝絲的那本筆記。之後的一整天我都把自己關在閣樓裡,閱讀著那本已經有些泛黃的日記。這時我才發現,本子封皮的右下角有一個手寫的“M.”我有點納悶,心想如果是安娜貝絲名字的首字母,應該是“A”呀。不過當時我的腦子很亂,心情也有些迫不及待,所以並未多想,就開始動手翻看筆記。
日記從上個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記述了一個人離奇的生命經歷。
我的生命中已經擁有了一切,唯獨沒有色彩。
如果人們以爲我擁有美貌、愛慕、金錢、榮譽,就已經擁有了一切,那說明他們根本就不懂得生命的意義。生命的真正意義在於,你能夠懂得什麼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並願意用一切去交換。而那,是無論用美貌、愛慕、金錢、地位、權利、榮譽都換不來的。
我現在的生活,就是每天在舞臺上,滿足著那些有錢人的庸俗口味。窮人的孩子在路邊餓死,他們卻拿著花不完的錢來這裡歌舞昇平。我看到過辛勤工作的同事們由於疾病或者意外在後臺死去,幕布後面上演著真實的悲劇,幕布前的人卻將掌聲與歡呼灑滿了整個大廳。
我們流著血流著淚給他們帶來歡笑,其實就相當於他們娛樂的工具。
看到開頭我不由地有些意外,在我之前的印象裡以及雷德威爾的描述裡,安娜貝絲都是一個不可一世的女人,可是一個這樣的人又怎能寫出如此深奧的文字呢?
我用了一整天的時間細細閱讀那些有些模糊的筆跡,逐漸拼湊出了一個幾十年前舞臺女演員的短暫生涯。
安娜貝絲厭倦了那些在舞臺上取悅人心的把戲,渴望有一天能演一場真正屬於自己的戲劇,演繹一場可以盡情地展示自我、抒發真情的故事。
終於,90年代末的一天,她得到了一部來自於大洋彼岸的劇本。一個愛爾蘭人交給她一部500多頁的打字書稿,她一口氣就讀完了,並深深爲其中的故事所吸引。讀到最後她早已淚流滿面,確信這就是她一直在找的真正故事。
故事講述了一段跨越了生與死、穿越了前世與今生的人鬼之戀。
故事從一個看似尋常的拜訪開始,一段塵封的過去由於一次偶然被再次揭開,並牽連出了幾百年前一段刻骨銘心但結局悲慘的愛情。中世紀的一場反侵略的戰爭中,一位伯爵爲了自己的國家英勇作戰,不料就在他獲勝之時,謠言四起,盛傳他已被打敗殺死。他的妻子悲痛欲絕,終於投河自殺,班師回國的伯爵只看到了妻子的屍體。而且,牧師告訴他,他的妻子是自殺而死的,按照基督教的教義,她的靈魂不能升入天堂,只能墮入地獄。因此他憤怒地責問上帝,爲什麼他一生都爲主而戰,最終卻遭到這種結局。他用長矛刺穿了十字架上的耶穌,鮮血四流。伯爵飲血爲誓,從此把靈魂交給魔鬼,成了一個不死的惡靈。
幾百年後,伯爵偶然發現來訪者的未婚妻米娜與自己過世已久的妻子驚人相象,認爲她就是自己亡妻的轉世再生。他決定找到米娜,找回那一份遺失了數百年的真愛。他將來訪者囚禁在城堡之中,帶上成箱子的故鄉泥土:這是他力量的源泉,乘船一路呼風喚雨來到倫敦。他的到來複蘇了倫敦的黑暗力量,倫敦處於一種神秘的恐怖之中。而米娜卻總在冥冥之中聽到一種心靈的神秘的召喚,在恐懼中又帶有一種強烈的嚮往。來到倫敦的伯爵化爲年輕的王子找到了米娜,他的優雅風度和神秘迷人的氣質逐漸征服了米娜。米娜熱烈地愛上了他,並在與他接觸中隱隱回憶起一些她前世的生活往事的悲慘結局,這使她陷入一種憂鬱與幸福之中。
然而與此同時,從伯爵城堡裡逃脫出來的米娜的未婚夫回到倫敦並聯合神秘學家等一夥人一同對付伯爵。他們找到了他駐停的修道院,焚燒了他帶來的泥土。而伯爵此時已找到了米娜,並將一切都告訴了她,米娜知道自己深愛著伯爵,決定永遠跟他在一起,變成不死的惡靈之身,共同享受永恆的真愛。
由於失去了故鄉的泥土,伯爵只有先回到城堡蓄養力量。他的對手對米娜催眠,利用她對伯爵的愛的力量追蹤伯爵並徹底消滅他。終於在日落之前他們趕上了伯爵,並在城堡裡重創了他。米娜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把將死去的伯爵拖入了城堡。在死亡的最後時間,伯爵終於大徹大悟,重新回到了上帝主的懷抱,明白了什麼是真正永恆的愛。他最終作爲神勇英武的戰鬥英雄,上帝的守護者而死去。米娜含淚舉起長槍,刺穿了他的心臟,割下了他的頭顱。他們之間的愛情已從中得到昇華。
這是一部陰森詭異的神鬼傳說,同時也是一個悽美感傷的愛情故事。更是兩者新鮮奇妙的組合。看到後來,我不由地也已淚流滿面。
這部劇本梗概的後面,安娜貝絲用醒目的大字佔據了整整一頁紙:
(愛,或者死亡。)
原來,她不僅在戲裡迷戀上了爲了真愛不遠千里找到自己的伯爵,更是在戲外深深地愛上了扮演伯爵的演員。然而演出結束後不久,那名演員就離奇死亡了。安娜貝絲悲痛欲絕,好不容易找到的真愛,卻要從此天人永隔。
在她的日記裡寫了這樣一句:
戀人死後,安娜貝絲就陷入了一種生無可戀的痛苦之中。她拒絕了所有的演出,整日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研究死亡和那些與死亡有關的神秘學說,希望能找到與戀人重聚的方法。
在最後的日子裡,安娜貝絲彷彿總在冥冥之中聽到一種心靈的神秘的召喚,在恐懼中又帶有一種強烈的嚮往。她明白了,只有死亡才能讓他們的愛情得到永恆。
在日記的最後一頁,安娜貝絲用從容有力的筆跡寫下了這樣一句話:
看完安娜貝絲的日記,我的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異樣的感覺,有些壓抑,又有些莫名的傷感。我本來有些討厭安娜貝絲的,卻似乎開始同情她了。她寫的經歷彷彿觸及到了我內心深處某種深藏已久的東西,彷彿這些我親身經歷過,只是如今又被重新喚起。
第二天我就去跟雷德威爾說,問他能否跟院長商量停掉《安琪拉之歌》這部戲,告訴他事情的嚴重性。
“不可能,”雷德威爾皺著眉頭說,“且不說來自社會上的壓力,單是作者一個人,也絕不會允許這樣!”
“可我們不能就這麼被他給玩兒死!”
“有一個辦法,”雷德威爾說,“不過那同樣會惹惱幕後的人。我們只能賭上一把。”
“什麼辦法?”
“我們自己……私自改動劇情。把劇情改成好的結局,這樣我們大概就可以保全自己。”
我將信將疑地看著他。
“當然,這有些像是掩耳盜鈴,”雷德威爾自己也沒底,“不過也沒有別的法子了。”
“死忙當活馬醫對嗎?”
“這件事情最好先不要告訴其他人,避免引起恐慌。演出前我會把改好的劇本發給你們,這段時間你一定要小心!”
我點了點頭,轉身欲走,突然又想起了什麼事情。
“那個飾演安琪拉王子的演員,您還不知道他是誰嗎?”
雷德威爾搖了搖頭。
我儘量地對他笑了笑:“但願我們能安全度過這一關吧!”
按照既定的日期,沒過幾天又該是《安琪拉之歌》新一幕的開演之日了。雷德威爾已經提前發放了改動過的劇本,並按照新的劇本領導演員們排練。就這樣,直到戲劇開幕之前,一直都沒有意外發生,似乎幕後的作者根本沒有察覺到我們的計劃。我和雷德威爾暗自慶幸,可心底裡還是有些說不出的緊張。臨上臺之前,雷德威爾給了我一個肯定的眼神。我默契地點了點頭。一切都會按照我們事先安排好的進行。
戲劇像以前那樣隆重地拉開帷幕,按照我們改動好的劇情,米薩拉會和安琪拉王子以及Aquaria的所有人民一起英勇作戰,最後終於打敗了Galirad人,獲得了幸福與安寧。故事一開始,米薩拉就和一些重要人物商量好了作戰策略,就是把敵人引到一個地勢有利於我們的地方,然後展開全面的反擊戰,攻破敵人的防線後乘勝追擊,徹底潰敗他們。我沒已將準備好了充足的武器和火藥,加之幾近完美的戰術,可說經勝利在望了。
戲劇上演了一段時間之後,一場聲勢浩大的戰爭就在Aquaria邊境展開了。伴隨著雄壯的音樂,Aquaria軍隊在陸地和天空兩個戰場和Galirad人展開了決定性的戰鬥,騎兵在地面上英勇殺敵,炮手則向空中的黑色惡靈發動了猛烈的進攻。米薩拉也參與在將士們中間,和勇敢的Aquaria人一起共同爲了正義而戰。由於戰士們的應用和巧妙的戰術,大戰很快告捷。Galirad人潰不成軍,黑暗的惡靈也被打得灰飛煙滅。將士們齊聲歡呼,軍中頓時綻開了一片勝利的喜悅。米薩拉也爲自己能夠和人們一起並肩作戰且取得勝利而興奮不已。一片高亢的呼聲過後,負責指揮的將領當即下令乘勝追擊,直取Galirad人的老巢!
“爲了Aquaria!”
“爲了王子!”
戰士們鬥志昂揚,高喊著口號準備向Galirad一句發起進攻!
所有的騎兵都將馬頭調轉好了方向,戰鼓齊鳴,震天撼地。這時決定Aquaria命運的時刻,這時決定生死存亡的關頭,戰士們都提起志氣準備好了戰鬥到底!
就在將士們志氣高昂整軍待發的時候,一個士兵突然騎著馬火速趕到了隊伍的前面。
“將軍——”那個人一路大喊著跑到軍隊首領的跟前,似乎有急事要報,“閣下,不好了!Rigel王子離開Aquaria,獨自一人前往Galirad了!”
“什麼!”將軍大吃一驚,失聲大喊。
軍隊裡所有的人包括米薩拉在內也都大爲驚駭。我們的戰鬥已經取得勝利了,Aquaria眼看就可以恢復安寧,王子爲什麼要在這個時候……所有的人都焦急不已,軍隊將領大聲地下達命令,暫時取消進攻計劃,先救出Rigel王子。
“我去吧!”米薩拉對將軍說,“出動整個軍隊目標太大,有可能會遭到敵人伏擊!讓我去找王子吧,我一定會把Rigel王子找回來的!”
直到演出結束,我的心裡一直忐忑不安。演出結束後,我連謝幕都顧不上,直接就跑下臺去找雷德威爾。我要問問他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這就是他改的劇本嗎?不是說好了要大獲全勝圓滿結局嗎?他到底想幹什麼?
雷德威爾就在通往後臺的走廊裡,我風風火火地走過去正想對他發作的時候,發現他也正在大發雷霆。
“誰!”走廊上老遠地就聽到他在那兒大喊,“剛纔是誰喊的?”
走廊上已經聚集了很多的人,看來都爲剛纔舞臺上的突然變故感到不安。走廊裡一片議論的聲音。
“是哪個小子不按劇本擅自搗亂!”雷德威爾氣憤地大喊著,這時他看到了我,我用目光詢問他,得到的卻是同樣焦慮不安的回答。我從他的眼神中立即看出那不是他乾的。
“是艾瑞克!”人羣裡一個人突然大聲說,“剛纔是艾瑞克上去喊的!”
“他!”雷德威爾氣得眼睛都紅了,“那個小子想幹什麼!快把他給我找出來!我要……”
“啊——”雷德威爾剛欲大發雷霆,突然走廊的那頭傳來了一聲刺耳的尖叫,把在場的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怎麼回事?”有的人不安地說,更多的人扭頭就向發出聲音的地方跑去。雷德威爾反應最快,邁開大步跑在前面。我緊跟其後,一種莫名的不安突然在心裡如同爆炸一樣衝擊開來。
聲音是從後臺的方向傳來的,我們還沒跑到那裡,就看到一名女同事一邊尖叫著一邊從門裡退了出來。從她極度驚恐的表情和動作來看,後臺裡恐怕是發生了什麼極其駭人的事情。
我們以最快的速度跑到走廊盡頭,剛到門口,突然就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一股不祥的預感頓時像潮水一般涌了上來。雷德威爾跑得太快,最後不得不用手撐住門框才停了下來。我來不及剎車,一頭撞到了他的肩背上。越過他的肩膀,我看到了令人既驚駭又噁心的一幕:一個人被用帶刺的鐵絲掉在屋頂上,鐵絲上的刺已經扎進了他的肉裡,被勒住的地方全部皮開肉綻,鮮血從他身體的多個地方流淌下來,不住地向下滴淌著,下面的地板上已經成了一片殷紅的血泊!我聽到了走廊裡有人嘔吐的聲音,剛纔的那個女同事則是一直歇斯底里地尖叫,完全像是瘋了一樣,兩個人都拉不住她。我和雷德威爾相互看了看,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無比的恐懼與驚駭。面前這個死相恐怖的人不就是艾瑞克嗎!演出纔剛剛結束,他怎麼就……令人驚訝的不僅如此,越過懸在半空的血淋淋的屍體,一眼就可以看到對面化妝臺上的鏡子,鏡面上用血紅的大字寫著:
再敢擅自亂來,這就是下場!
雷德威爾的頭上青筋暴起,他轉身就一把抓住了那個女人的胳膊,大聲問:“你看到是誰幹的了嗎?剛纔進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別人?”
“沒有,沒有!上帝啊,沒有……”那個女同事幾乎已經神經錯亂,說話也喪失了理智。
“這是怎麼回事?”
“到底是誰幹的?”
人羣裡頓時就不安地騷動了起來,有的人小聲議論著,有的人幾乎已經抖得說不出話。
雷德威爾氣急敗壞地放開了那個神志不清的女人,兩眼通紅地喘著粗氣。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麼,轉身問周圍的人:“有誰看到那個飾演王子的演員了嗎?有人看到他沒有?”
周圍的人都相互看著,有些疑惑地搖著頭。
這時,有個工作人員跑過來說該去謝幕了。我看了看雷德威爾,他一直緊皺著眉頭。
“快去,不要驚動了觀衆。”
那場演出結束之後,整個克羅斯溫陷入了從未有過的恐懼之中。所有的人都膽戰心驚。
如果說本傑明·格蘭特和莉莉·艾施的死還可以理解爲意外的話,艾瑞克的死無疑是*裸的謀殺,而且是極其血腥的警告!看來雷德威爾和我想的都沒有錯,這部戲劇背後的指使者是不會允許我們擅自改動劇情的。我們剛剛冒險一試,他就用如此血腥的行爲警告我們。我們最後抱的那點幻想,那點可憐的僥倖早已土崩瓦解。我們想當然地想給他一個出其不意的時候,他卻毫不留情地以極端血腥的手段予以反擊,不留任何餘地地告訴我們:這絕非兒戲,這是命令!
那一晚我整夜未眠,守在爐火旁度過了一個心驚膽戰的夜晚。
幕後指使者爲什麼要殺掉艾瑞克?是爲了滅口嗎?因爲他看到了什麼?他爲什麼會突然上臺那劇情?是受人指使的?還是他知道了什麼?那個飾演王子的演員哪兒去了?沒有上臺,還是根本就沒來?爲什麼沒來?爲什麼要造成如此致命的缺席?這些問題整晚都在我的腦子裡盤旋著,碰撞著,弄得我心神焦慮。想著想著,我的心裡猛地一個激靈,突然想起雷德威爾說過,飾演王子的演員是劇本作者親自指定的一個人,上臺之前誰都沒有見過。想到這裡我不由一驚,難道那個演員是幕後指使者的手下,或者根本就是他的同夥?他發覺我們擅自改動劇本,就用這種方式讓我們不能得逞?我們只是耍了一個小聰明,不料卻造成了如此嚴重的後果!
等等,那個缺席的演員……那個缺席的演員到底是沒來,還是已經被……
想到後臺裡那個死相可怖的艾瑞克,我的心裡突然產生了一種不好的預感。那個演員不會是也被暗地裡滅口了吧!本來只要有他在我們就可以圓滿結局,關鍵時刻他卻……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是幕後操控者心理變態的死亡遊戲,還是有計劃有目的的謀殺?可以確定的是,這絕非劇本或者劇情的事情,現實世界活生生的生命已經被按照虛擬的劇情殘忍殺害,這是一場被虛幻操控著的現實中的屠殺!
那個可怕的幕後指使者,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麼?是純粹的變態娛樂,還是變相索命?
所有的人都像是被卷如了一場恐怖詭異的噩夢,即使醒來,也會發現顯示比夢中更加殘酷!或者說整個現實就是一場沒有盡頭的噩夢,一旦被捲進去,就永遠不會醒來,除非死亡!
第二天又是個陰雨綿綿的日子,由於頭天晚上一夜未眠,整個白天我幾乎都精神頹靡地呆坐在個閣樓裡,看著外面的陰雨。冷雨一直到下午都沒停,天近傍晚的時候,我穿上外衣走出劇院,在潮溼寒冷的街道上踽踽獨行。陰雲依然籠罩著天空,雨後的冷霧如同毒氣一樣在街道上爬行。貝克街上店鋪的燈光在霧氣中猶如飄忽不定的鬼火,讓人感覺如同處身於虛幻之中。“文海之家”的店鋪裡沒有燈光,店面已被警方隔離起來了,店門前拉起了警戒線。
天色已晚,街道上已經沒什麼人了,店門前也不見有警察值守。整條公路上,只有幾輛匆匆駛過的汽車,和一個抱著報紙縮著脖子在路邊跑過去的報童。我走到書店前看了看,發現門關著,但門板已經面目全非了,用手輕輕一推便應聲而開。
擋住門的櫃檯已經被挪開,店主的屍體也被挪走了。書店裡一片狼藉,像是戰爭中被遺棄的房屋,經歷了戰亂的洗禮,已成爲無法癒合的創傷。我慢慢地走進書店,一路上儘量小心,腳下還是不斷地踩到散落一地的東西。架子上的書籍像是被火燎了一樣,有的已經被燒糊了一般,僅有部分倖存了下來,也被灰燼和灰塵覆蓋了,顯得陳舊而沒有一點生氣。
我繞到書架後面上了通往二樓的臺階,樓梯上一片黑暗,彷彿是通往幽明的隧道。
二樓房間的門依然沒鎖,我伸手將它輕輕地推開,在黑暗中摸索著走了進去。房間裡一片寂靜。我緩緩走到小木桌前,找到桌子上的蠟燭,擦亮火柴點燃。昏黃的燭光照著小屋,如同是無盡黑暗中一個不爲人知的避難所,又彷彿漂泊在黑暗海面上的一葉孤舟。我靠著牆壁坐下,兩手抱著膝蓋,獨自感受著這短暫而寂寞的寧靜。此時此刻我的心裡只有一個名字——伊戈爾。
伊戈爾,你在哪裡?如果你真的是幽靈,請再次現身吧。我已經陷入絕境,沒有什麼人可以依靠了。如果我註定要走向死亡,請你告訴我,那個世界是否寒冷?通往那個世界的道路是否會有黑暗與痛苦?我們又能否在那邊再次重逢?如果你在,請給我一點力量吧!我從未感到如此害怕,也從未有過如此的絕望與孤獨!請你牽住我的手吧!哪怕走向死亡也無懼!
我在一片寂靜中默默流淚,能夠感覺到淚水浸溼了自己的膝蓋,化爲無聲的煙霧,在寒冷的空氣中慢慢彌散。孤獨,如同這無盡的黑暗,在死亡來臨之前就已經無情地將我淹沒。
我在一片孤寂中暗自垂淚,無依無靠地獨自感傷,等待著死神將已經甘心投降的我帶走。
你好啊,黑暗,我的老朋友,我又來和你聊天了。
因爲有個幻影無聲無息地涌現,在我熟睡時留下了種子。
這幻影在我腦海中生根,在寂靜之聲中縈繞不去。
在無休止的夢境中,我在狹窄的石板路上我煢煢獨行。
頭頂上街燈的光暈將我籠罩,寒冷和溼氣讓我豎起衣領。
當霓虹燈光刺痛我雙眼,(那霓虹燈的閃爍)也劃破了夜空,
打破了黑夜的沉靜……
在刺眼的燈光下,我看到數以萬記的人(或許更多),
他們交談無需言語,他們領悟無需傾聽。
他們在寫著那些從不會被傳唱的歌,沒有人敢於去打破這份靜默。
我說:“傻瓜,難道你們不知道,寂靜會像腫瘤一樣滋長蔓延。”
聽我的話,我才能教導你們;抓緊我的手,我才能拯救你們。
然而我的話,卻如寂靜無聲的雨點落下,徒然迴響在沉靜的天井。
人們仍然頂禮膜拜著自己塑造的神明(文明),神光中突然閃耀出(文明的)警兆。
那警告在字裡行間指明(它告訴人們):
“先知者的預言,都被寫在地鐵的牆上及出租公寓的走廊上。”
這告誡也在無聲的靜默中被輕聲傳送……
過了不知多長時間,我彷彿真的感覺到一個人正慢慢地向自己走來。我沒有擡頭,也沒有睜開眼睛。不管是死神,還是收斂魂魄的幽靈,請儘管把我帶走吧,我不會再掙扎反抗了。我的生命本來就是用別人的生命換來的,我願意結束這種寄生,乖乖地把它交還回去。
我閉著眼睛,似乎可以聽到死神緩慢的腳步聲。
沒有恐懼,沒有悲傷,我願意坦然地面對死亡。
因爲,我已經生無可戀。
我感覺到一隻手緩緩地放在了我抱住膝蓋的手背上。沒有溫度,卻不覺寒冷,而像是一股暖流瞬間給了我勇氣與力量。是誰?是死神的是這嗎?來接我的引渡者?我依舊閉著眼睛,但是卻勇敢地握住了那隻手。那一霎那我甚至感覺到了無盡的欣喜與溫暖,彷彿我的靈魂已經脫離了那個幽暗寒冷的世界,到了溫暖光明的雲端。我握住那隻手,改變蹲坐的姿勢,身子向前跪下。這是我感覺自己抱住了一個人,而他也將我攬在懷裡。我們面對面跪在地板上,依偎在對方的臂膀裡。我的眼淚再次流了下來,但這一次,卻是喜悅與欣慰的淚水。
“爲什麼要來找我?”一個聲音在我耳邊輕輕地說,還是那熟悉的聲音,世界上最好聽的聲音。
我幸福地笑了。“因爲我知道你不會離開。”
接下來的幾分鐘裡,我靜靜地坐在地板上,看著伊戈爾又從小櫃子裡拿出幾根蠟燭,然後把它們一一點燃,一字排開擺放在桌面上。
“這看起來就像某種招魂儀式,”我在一邊打趣地說,“也需要點很多的蠟燭!”
伊戈爾微笑著看了看我,沒說什麼。燭光在他的臉上洋溢出一層淡淡的光暈,讓他的笑容看上去更加美麗溫馨。
“店主先生的死我感到很難過。”他說。
“我也是。他是個好人。”
“是我連累了他。”
“你們爲什麼會受到牽連?”
伊戈爾低下頭,陷入了沉默。
我將身子向前挪了挪,握住了他的一隻手。“你真的是鬼魂嗎?”
伊戈爾擡起頭來:“你看了我的日記?”
我坦誠地點點頭。
“我不是鬼魂,”他說,“卻也不是人類,而是介於他們之間的一種東西。”
東西?伊戈爾竟然說自己是一種東西。
“我沒有生命,卻可以像人類那樣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他繼續說,“你也看到了我的日記。我不屬於這個時代,也不屬於這座城市。我來自於一個遙遠的地方,經過了很長時間的漂泊,纔來到這裡。我裝作普通的人類在這裡找了一份工作,準備在這裡停留一段時間。因爲我沒有根,只是個在世間漂泊的影子。我經過很多城市,也無數次在荒野中風餐露宿。來到這座城市,來到這條街道,我像往常那樣獨自在路上走著,無意中看到一家書店。這家書店很小,在路邊毫不起眼。但是它卻吸引著我駐足停留。我隔著窗戶玻璃看著裡面滿架的書籍,有些嚮往,又不敢奢求,因爲我沒有錢。我四處漂流身上卻從不帶錢。看著看著,我忽然聽見一聲鈴響,旁邊的店門打開了,一個人朝外面伸出了頭。‘你可以進來看。’這是這座城市裡開口和我講話的第一個人。我走了進去,向他坦白說自己沒有錢,問他可不可以留我在這裡工作。‘我不要工錢,只要一個容身之地,只要能看書。’當時我這樣請求他。他和藹地打量了一下我,‘這個小店本來就經營慘淡,我不需要幫手。’他說,‘不過,我喜歡愛書之人。’從那天起,我在這座陌生的城市裡就有了自己的家。當時這家書店還沒有名字,我就幫他取了一個名字,並在牌匾上寫了一句話,那是我對書的喜愛之最真切的表達。店主先生很高興,特意清理出樓上的倉庫作爲我的住處。從那天起我就下定決心,一定要在這裡勤勤懇懇地工作,作爲對店主先生收留之恩的報答。”
“既然他這麼喜歡你,”我說,“爲什麼我後來去找你的時候他說從來沒有過你這個人?”
伊戈爾擡起頭來看著我:“是我讓他這麼說的。”
我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因爲我只是個影子,根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所以……有的……他們就想讓我在做這個世界上消失。”
“有人想讓你消失?”我說,“這就是他們攻擊這裡的原因?之所以店主他纔會遇難?”
“店主先生,我本想再過一段時間就離開這裡,不在拖累他。可是在那之前他就……”
“這不是拖累,”我說,“每個人在這個世界上都有它的價值。就算你覺得自己只是個累贅,可是在有的人看來,你卻有著不可取代的意義。我還沒給你講過我以前的經歷了吧?”
“你在東區的那些經歷?”
“不,”我說,“還要往前,在我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
伊戈爾看著我,沒說什麼,於是我接著往下說,從父親去世的那個雪夜開始,一直說到母親去世前的那個雨夜,說了我被疾病囚困在樓上的童年,對自由的渴望,對大地的眷戀。說了我難忘的十二歲生日前夜,在夢中重獲新生的自己,以及在火海中喪生的母親。
“我的自由,乃至我的生命實際上都不是自己的,而是用母親寶貴的生命交換的。我的雙腳雖然可以在地面上行走,雖然我可以在空氣中呼吸,但我知道自己只不過是一個驅殼,一個代替別人活在這個世上的幽靈。我用最親愛的人的生命作爲交換而得以茍且存活在這個世界上,我雖然行走著,雖然呼吸著,可我卻覺得是個死人。因爲我藉助別人的生命而存在。”
說到這裡我已是淚流滿面。我永遠無法忘記吞噬母親的那場大火,也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伊戈爾靜靜地看著我,眼中似乎沒有太多的同情,但也絕非冷漠。
“每個生命的存在都是有意義的,”他說,“愛你的人願意用自己的生命換取你的自由。”
我看著他,沒說什麼,而是用目光問他:真的嗎?
但他只是低下了頭。
“這麼說,你的存在也是有意義的。因爲對於有的人來說,你已成爲生命中的不可或缺。”
他擡起頭來看著我。
我用真摯的目光告訴他:是的,對於我來說,你就是我生命的意義。有了你我的生命從此有了意義。
我走出“文海之家”的時候,伊戈爾就站在門玻璃的後面目送我。我走了兩步,也轉過頭來看著他。他在門後對我微笑。遠遠看去,他的身影就像是折射在玻璃上的反光,給人一種虛幻的感覺。或許我最初透過雨幕透過玻璃看到的也只是幻覺,但我現在不怕了,因爲我找到了他,無論是人是鬼,我都願意和他在一起,哪怕從此開始漂泊,哪怕從今浪跡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