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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迷霧森林

震驚歸震驚,劇院的演出還是要繼續的。《安琪拉之歌》的第三幕即將拉開,演員們必須從意外的悲傷之中振作起來,全身心投入到新一季的排演當中。雷德威爾私下裡透露說第三幕我的戲份會多一點。我知道他的言外之意就是讓我加緊練習,不得馬虎。莉莉·艾施拍練得也很認真,儘管她的心上人離奇死了,好在她還知道什麼對自己纔是最重要的。自從噩耗傳來,成功的喜悅便在她的臉上消失了。她開始收斂自己,沉默苦練。悲傷有時會給人帶來動力,儘管那種動力有可能是帶著毀滅性的。

作爲女主角的她總會受到雷德威爾的特殊照顧,整天在她身邊指導,陪她排練、矯正動作。而我這個配角也不時會受到“關照”,那就是被派去搬道具。

和我一樣被派去幹活的還有一個女同事和兩個男同事,我們四個人一路發著牢騷去搬道具、服裝還有頭飾。一個男同事把王冠扣在自己的頭上,還惡作劇地模仿別人的臺詞,逗得另外兩個人險些笑翻在地上。我則對他們的低級趣味不屑一顧,就催著他們快一點。

“怎麼,急著回去排練?”那個戴王冠的同事不緊不慢地說,“得了,你沒看出來嗎?爲什麼派咱們來搬道具?就算咱天天在他眼前刻苦排練,他也不會拿咱們當回事的!”

兩個男同事合力擡著道具,我和另一個女同事一人提著一推花花綠綠的戲服和頭飾一塊兒往排練室走,走過一個過道的時候,我看到過道邊上有一扇門鎖著。我從沒進過這門裡,就隨口問他這裡面是什麼地方。

“你不知道嗎?”一個男同事一邊擡著道具一邊回過頭來跟我說,“沒看見它鎖著嗎,這就是那位已經過世的仁兄的私人更衣室。”

後面的女同事擡腿踢了他一腳,示意他對死者尊重些。

我聽了心裡一驚,原來這就是本傑明·格蘭特的私人房間!

“可他不是一直和我們在一起嗎?”我不解地說。

“那是因爲他平易近人,願意跟咱們打成一片,”那個女同事說,“其實人家一直有自己的地方。”

我沒再說什麼,過到並不寬,我們的手裡都有東西,必須豎著排開一隊才能通過。

當天晚上,我坐在閣樓裡對著爐火發愣,手裡拿著一根鐵絲,那是今天白天從一個道具上弄下來的。

我是當晚最後一個離開排練室的,不過爲了確保所有人都已離開,還需再等一陣子。

到了深夜,周圍似乎又傳來了那種細微的怪聲。我對這聲音幾乎已經司空見慣,非但不害怕,反而覺得它們像老朋友一樣變得親切起來,便頗有默契地擡頭看了看,嘴角甚至還露出了一絲微笑。有人說半夜裡牆壁和天花板傳來的細微聲音是可以用科學解釋的,我願意相信科學。

午夜遠方傳來12下鐘聲的時候,爐火只剩下紅色的炭塊。我站起身,彷彿可以看到自己眼中映出餘燼的光亮。

深夜的劇院裡漆黑寂靜。爲了避免被人發現,我把蠟燭的燈芯剪得很短,豆粒兒大小的火苗只能找出幾英尺的距離。

本傑明·格蘭特的私人化妝室在一樓,排練廳與道具室之間一條狹長的過道旁。我下樓梯的時候很是小心,並且儘量不去看自己被燭光投在牆上的影子。萬一我猛不丁發現這裡除了自己還有別的什麼東西,難保不會當即從樓梯上滾下去。或許那是某些人願意看到的。

一樓的走廊像是一條狹長的隧道。當你的想象力足夠豐富的時候,這一過程會讓你覺得恐怖而漫長。所幸的是,那扇門在我的意志力還未耗盡之前準確地出現在了應有的位置上。

那是一扇漆色有些陳舊的木門,在昏暗燭光的照射下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枯黃。

我儘量讓自己不去想象這就是藍鬍子的密室,(藍鬍子,英文Bluebeard,也作青須公,是法國民間傳說中連續殺害自己六任妻子的人。所有屍體被他藏在走廊盡頭一扇神秘的門裡,後來被一個耐不住好奇心的小女孩打開這扇門,恐怖的事臨到了她的頭上。)也不去管那橢圓形的轉動門把手多像鬼故事裡的恐怖插畫,伸出一隻手就試著去轉動。正如所料,這扇門是鎖著的。我蹲下身子,一手舉著蠟燭,另一隻手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鐵絲插進鑰匙口裡。我在書上看到過有人可以用鐵絲開鎖,卻沒想到那是專業人士用特殊工具才能辦到的。當我鼓搗得滿頭大汗,鐵絲都被弄彎的時候,才願意相信這種技術不是每個人都能具備的。我站起來喘了幾口氣,一邊又不甘心地,使勁轉了轉那個門把手,最終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束手無策了。“得想辦法弄到鑰匙。”我在心裡對自己說,一邊擡手擦了擦汗,有些氣憤地轉身欲走。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了“吱呀——”的一聲。我整個人當時就楞在原地了,心想不是吧,上帝不會這麼幫我吧!這麼想著,我還是舉著蠟燭慢慢地轉過了頭,小心得就好像生怕後面會有鬼一樣。

當我看到燭光下那條漆黑狹窄的門縫的時候,手裡的蠟燭險些掉在地上。火光太暗,起初我還以爲是自己看錯了,於是便轉過身去用手輕輕推了那門一下。隨著一聲更詭異綿長的吱呀聲,這會掉在地上的險些是我的下巴。有人說當好運來臨的時候,慶幸的同時也要當心厄運會緊隨其後。可惜很多被好運光顧的人高興的時候卻往往想不到這點。

房間裡一片漆黑,如果不事先就知道它的位置,我準會以爲自己走進了地下室。正對著門口的是一張化妝臺,上面的鏡子已經被砸成了蜘蛛網的樣子。旁邊還有衣架和小型的儲物櫃,大概已經被當做書桌了,上面還有散落的劇本紙張,有些已經被揉成一團扔在地上。同樣凌亂的還有戲服和道具,整間屋子雜亂不堪,顯然它的主人最後一次離開之前在裡面失控發泄了一通。

我踩著一地的紙屑雜物慢慢走進屋子,忽覺腳下嘎嘣一聲,低頭一看,竟是一支已經斷成兩截的鉛筆。旁邊的地上散落著幾張打印的臺詞,很多地方作了修改和註釋,被劃得一塌糊塗。我看到其中一張紙上的字全是手寫的,便把它撿了起來。那是一首抄寫的詩歌:

啊,船長!我的船長!可怕的航程已完成;

這船歷盡風險,企求的目標已達成。

港口在望,鐘聲響,人們在歡欣。

千萬雙眼睛注視著船----平穩,勇敢,堅定。

但是痛心啊!痛心!痛心!

瞧一滴滴鮮紅的血!

甲板上躺著我的船長,

他到下去,冰冷,永別。

啊,船長!我的船長!起來吧,傾聽鐘聲;

起來吧,號角爲您長鳴,旌旗爲您高懸;

迎著您,多少花束花圈----候著您,千萬人蜂擁岸邊;

他們向您高呼,擁來擠去,仰起殷切的臉;

啊,船長!親愛的父親!

我的手臂託著您的頭!

莫非是一場夢:在甲板上

您到下去,冰冷,永別。

我的船長不作聲,嘴脣慘白,毫不動彈;

我的父親沒感到我的手臂,沒有脈搏,沒有遺言;

船舶拋錨停下,平安抵達;航程終了;

歷經艱險返航,奪得勝利目標。

啊,岸上鐘聲齊鳴,啊,人們一片歡騰!

但是,我在甲板上,在船長身旁,

心悲切,步履沉重。

注:美國詩人瓦爾特?惠特曼(1819—1892)的《船長!我的船長!》,寫給被暗殺的林肯總統,表達對其痛悼與懷念之情。

這顯然是他平日用來練嗓音的,怪不得他在臺上的聲音那麼鏗鏘有力,那麼有感染力。

不過我感興趣的並不是這些。走進屋後,我便快速將蠟燭放在桌子上,然後開始動手翻他的東西。他的化妝臺上雜亂無章,剃鬚刀、梳子、粉撲、卸妝水、髮膠、小藥瓶、水杯……甚至還有創可貼和膏藥。看來他平日把自己打理得真夠次序的,誰想到自己會死在貧民區的髒路上。

我很高興找到了他的筆記本,當下隨手翻了兩頁,寫的都是一些工作日程和劇本材料,有的頁面裡還夾了剪報和紙條,內容豐富而雜亂。我沒時間在這裡細看,便隨手把它揣進了大衣口袋裡,然後繼續又去翻儲物櫃。裡面有幾件衣服,一些日用品和更多成打的裝訂劇本。

翻動這些東西的時候我的兩隻手一直在抖。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非法入侵,只知道要是給雷德威爾或者劇院老闆其中任何人個人逮著,就不用勞煩警察動手了。

儲物櫃裡沒發現什麼有價值的東西。我站起來擦了擦頭上的汗,又轉身朝四周看了看,能找的似乎都找過了,便拿起桌子上的蠟燭準備離開。我呆的時間可能有點長了,蒼白的蠟油已經滴到了桌面上。我拿蠟燭的時候動作有些快,火苗閃動了一下,幾乎被我的動作帶滅。就在燭光變暗的這一瞬間,我眼睛的餘光看到一個黑影就站在不遠的地方。猛地被嚇了一跳,我整個人抖了一下,手裡的蠟燭差點跌出去。不過當我定下神來仔細去看那黑影的時候,卻發現那只是掛在衣架上的一件黑色外衣。長舒了一口氣,我不由地嘲笑自己的膽小,隨即端穩了蠟燭準備出去。走到門口的時候,我不由地停了一下,回頭看了看掛在衣架上的那件外套。那是一件黑色的短擺風衣,在昏暗的燭光下就像一隻隱藏在角落裡的影子。不知受了什麼念頭的驅使,我壯著膽子走了過去,一隻手拿著蠟燭,另一隻手伸進風衣口袋裡摸索。風衣是呢子做的,質地很好。我從一隻口袋裡摸出幾張紙幣,又把它們放了回去,另一隻口袋裡摸出來的是半包煙,煙盒已經癟了。我失望地搖了搖頭,剛想放回去,突然身後傳來吱呀一聲。我嚇得渾身一哆嗦,又差點把蠟燭扔掉。我神經質地回頭朝門的方向看了看,以爲有人來了。可是門口連個人的影子都沒有,只是門自己閉合了一點,卻沒有完全關上。此地不宜久留,我趕緊轉身朝門口走去。門一拉開,我嚇得差點叫出來。門外定定地站著一個人,我開門出去差點臉對臉裝上她,趕忙往後退了一步,險些摔倒在地。

安娜貝絲的那張臉在燭光的照射下顯得詭異陰森,加之她那冷漠的表情,看上去就像具冷森森的蠟像。

我睜大眼睛站在原地,費了半天才緩過神來。

“你怎麼半夜裡來亂翻別人的東西?”安娜貝絲的語氣冷冰冰的,有些幸災樂禍的樣子。

“我睡不著出來走走,看見有扇門敞著,就進來看看。”我本來是想這麼說的,如果被人看見,就用這套早就想好的說辭。不過看著安娜貝絲那副趾高氣昂的樣子,我反而覺得沒必要怕她。於是我隨口就說:“你不用拿這種眼神看我,我又不是小偷,只是想進來找線索。”

“這麼說站在我面前的可是位偵探嘍!”安娜貝絲陰陽怪氣地說,語氣中不乏嘲笑。

我忍不住想反脣相譏,又有些心虛,擔心她會上來硬翻我的衣服口袋,裡面還有本筆記。

“而且我好像記得,這扇門該是一直鎖著的。”安娜貝絲顯得更得意了,挑釁地看著我。

“那你半夜裡又怎麼會在這裡?”我反問她,想給自己一點底氣。

“外面雪太大了,我留宿一晚,半夜裡聽到動靜,發現有人偷東西。”安娜貝絲不緊不慢地說,“你猜他們會相信誰?”

我聽了又害怕又有些生氣,卻又不甘心輸給她,就硬著頭皮說:“你想告我就儘管去告吧,我沒做虧心事,你也不能拿我怎麼樣!”

安娜貝絲冷笑了一聲,直直地盯著我,做了個“那咱們走著瞧”的眼色,慢悠悠地轉身走了。

我想長舒一口氣,又怕安娜貝絲沒走遠被她聽到,只好按著胸口幫自己捋了捋。

媽的,這個安娜貝絲怎麼跟幽靈似的,突然就冒出來了,連個聲音都沒有!她半夜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沒心思想那麼多了,現在我只顧得上擔心自己。我該怎麼辦?把筆記本放回去嗎?被人發現在我這裡就壞了!可是裡面很可能有很有價值的線索,就這麼放棄嗎?在這裡看?萬一在被人發現,萬一安娜貝絲真的叫人來,豈不是當場抓個現行!我左右爲難了一陣,但很快打定了主意——現在就拿回去,看完,然後就地燒掉!

這樣想著我不由地隔著衣服摸了摸口袋裡的本子,舉著蠟燭探頭朝門外看了看。

過道里一片漆黑,見不到人,也沒有任何動靜。我閃身走出門外,回手將門關好,舉著蠟燭小心翼翼地往回走。一路上心驚膽戰,卻再沒遇到什麼人。

回到閣樓裡,我反身插上門閂,輕輕地走到壁爐旁坐下,從衣服口袋裡掏出那本筆記。

那是一本比較厚實的硬皮本,看上去有些舊了,或許是因爲之前被主人經常翻動。我看了看本子的厚度和字跡的密度,心想這一晚甭睡覺了,明早上班前能看完就不錯。

我坐在爐火前逐頁翻看,一開始看得還挺仔細,可老是找不到有價值的線索,看到後面基本上就是在走馬觀花了。看到一多半的時候,爐膛裡的火苗越來越小,我逐漸覺得寒冷襲來,不由裹緊了毯子,朝爐火又挪近了一點。直看到最後又困又累,後面剩下的沒幾頁了,看來也不會再有什麼線索。我失望地想合上本子把它就地扔進火裡,然後藉著這點熱量趁天還沒亮小憩一會兒。這麼想著,我把最後幾頁帶字的紙象徵性地快速翻了翻,正想往火裡扔,突然一行字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又困又乏,只是不經意地掃了一眼,當我舉到眼前仔細看的時候,頓時驚得我睡意全無。只見那頁紙的第一行寫著:

《安琪拉之歌》

出演角色:安琪拉王子

暫定出臺時間:第三幕

人物簡介:安琪拉王子,神秘國度的年輕領導者,智慧、英勇,極富使命感。帶領王國的人民同邪惡勢力做出英勇反抗,成爲一代的傳奇人物和民族英雄。與Naija公主相愛且並肩作戰。

角色臺詞:待定。

準備工作:續發、健身,練習劍術。

雖然只有短短的幾行字,卻看得我心驚肉跳,眼睛幾乎都直了。

本傑明·格蘭特的筆記裡怎麼會有《安琪拉之歌》的記錄?他不是沒被選定出演嗎?

我仔細回憶了一下,纔想起演員名單公佈之前,幾乎每個人都拿到了故事梗概。難道本傑明·格蘭特那個時候就已經看中了“安琪拉王子”這個人物,渴望出演或胸有成竹確定自己有把握獲得這個角色,便開始在本子上記錄有關於這個角色的資料。可是,他怎麼就有把握自己一定會出演這個角色呢?是出於自信,還是得到了某種認可?想到這裡我又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雷德威爾原本打算讓他出演這一角色,後來由於某種原因,比如某人的施壓,又臨時換了人。而本傑明·格蘭特以爲此事已定,就開始著手整理關於人物角色的資料。

後面的這個可能性讓我頓時覺得不寒而慄。如果真的是有人要頂替本傑明·格蘭特的位置,那他的突然死亡就顯得更可怕了。難道真的是有人要除掉他並取代他?

安琪拉王子,多麼重要的一個角色啊,很難說不會有人爲他爭得頭破血流。

“有些事情並不像你想象的那麼簡單。”我突然想起了雷德威爾說這句話時的無奈表情。

難道《安琪拉之歌》參演名單的背後真的有幕後黑手?

這一問題害得我一宿未睡,坐在壁爐前睜著眼熬到了天亮。

本來我不該熬夜的,因爲《安琪拉之歌》的第三幕很快就要上演了。可是第二天排練的時候,我還總想著本傑明·格蘭特的那本筆記。我最終也沒下定決心把它燒掉,而是在天亮之前小心地把它藏在了壁爐的石磚縫裡。直到被雷德威爾惡狠狠地瞪了一眼,我才收回心思專心練習。

冬季接近尾聲的時候,天氣依然寒冷。被堆在道路兩旁的雪還沒融化,路面上就又厚厚地積了一層。即便如此,也還是阻擋不了人們前來觀看《安琪拉之歌》的熱情。前兩幕大獲成功,人們對第三幕的開演更是期待已久,甚至比首演時的熱情還要高漲。

依舊是莉莉·艾施首先登臺亮相,展示了一番她那甜美動人的歌喉,然後燈光逐漸暗下來,我悄悄上臺扮演她的替身。這一次,我依舊作爲她的影子在夢中飄出宮外遊蕩,但這次過程很短,很快上次的那條隧道就又出現了。我在心裡暗罵雷德威爾,他這次又沒告訴我!怎麼辦?我心在又在犯嘀咕,雷德威爾這個傢伙老是讓我即興發揮,提前告訴我一下會死啊!我的腦子裡在飛快地轉著,想著要不要進去。上次的經歷至今還心有餘悸,可後來證明只是虛驚一場。既然這條隧道再次出現,想必爲了劇情需要也是得進去的。我咬了咬牙,沒做太多停留,把心一橫就再次走進了隧道。隧道里依舊漆黑一片,不過感覺比上次短了很多,沒走幾步好像就到了另一邊。我還在適應著眼前的黑暗,想看看這裡有多大,是否還是上次的那個地方。可就在這時,頓覺眼前一亮,視線豁然開朗。我沒有回頭看,不過想必是這次舞臺專門爲了劇情設置了雙層幕布,剛纔隧道之外的是一層,隧道之內又是另一個空間。隨著光線的變亮,我眼前的情景就如同畫卷一樣華麗展開。臺下傳來了一片低聲的驚呼。展現在眼前的是一幅夢幻般的奇異場景——茂密的森林,林中奇異的花草、參天的大樹,草地上形狀怪異的房子,還有隱藏在茂林深處的神秘城堡……這一切都令人驚歎,若不是想起是在舞臺上,還以爲自己真的走進了只存在於夢中的神秘幻境。一時之間我差點忘了自己還在演出,站在那裡半晌沒動。愣了半天,忽然想起是不是該說點什麼,才發現自己把臺詞給忘了。不對,是那個雷德威爾根本就他媽的沒給我臺詞!看來他是想讓我即興發揮到底了。我也只好把心一橫,心說先走走看看吧,於是邁步緩緩朝密林深處走去。

但是沒有幾步我就就停住了,因爲突然發覺頭頂的光線有變動。我不由地擡起頭來,驚訝地發現一隻鳥正從頭頂上方飛下來。舞臺上方的燈光被調成像是陽光的色澤,感覺就真的像一隻鳥展開雙翼披著太陽的光芒徐徐飛落一般。我擡頭看著那隻鳥兒落在前面的一根樹枝上,那鳥通體淺藍,看上去像是一隻尾巴長長的鸚鵡,羽毛的色澤和體型又要比鸚鵡柔美一些。我幾乎是呆呆地看著那隻美麗的鳥兒飛落下來,然後它竟然還會開口說話。

“你是誰?”它用人的聲音問我。人的聲音,意思不只是它說人話,而就是人的聲音。顯然是有人給它配音的,就像之前的那隻金絲雀一樣。

“我是Naija公主的影子,”我說,“我沒有名字。”

“可這裡的人都有名字。”那隻鳥說。

我想對啊,自己總該有個名字。此時不知怎的我一下子就想到了“米亞特里斯(Miatrice)”這個名字,順口說了句:“我叫米亞(Mia)。”

“米亞?”那鳥兒說,“你看上去怪怪的,你是Galirad人嗎?”

我聽了搖搖頭:“Galirad是什麼人?這兒又是什麼地方?”

那隻鳥沒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說:“不是就好。歡迎來到Aquaria(安琪拉)!”說著又展開雙翅飛走了。

我呆在原地,吃驚不已。它剛纔說什麼?安琪拉?!

這是我聽到臺下也是一陣驚呼,顯然,所有人對這個名字都驚訝不已。

這麼說,我正身處在故事中神秘的安琪拉?那個主人公將會在此展開傳奇之旅的地方?我不禁啞然,看著面前夢幻般的神秘場景,方纔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劇本里說的Naija公主穿過神秘隧道來到的奇幻之地!我驚喜地步入林中,盡情地觀賞著粗壯的大樹和神秘的花草,不由驚歎,這些是道具嗎?怎麼都彷彿有生命一樣?我彷彿能聽見森林裡的鳥叫崇明,能聞見花草泥土的芬芳。天啊,《安琪拉之歌》這部戲劇的舞臺簡直就是一出匪夷所思的神秘場所,我先是穿過隧道進了一間漆黑恐怖的密室,這次又來到了這麼一個幻境般的地方。我這是在演出嗎?還是……想到這裡我不由地回頭看了看,確保臺下的觀衆還在。這一轉頭卻當場呆住了。因爲我看到觀衆席已經消失了,我的身後已經不是舞臺佈景,而是茂密的叢林……

我當場就驚呆了,心說不會吧,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要說上次我穿過隧道發現自己被關在一個密室裡還情有可原,可是森林……這已經超出了一個舞臺所能佈置的範圍了吧!

我懷疑自己是在做夢,不由地有些害怕,下意思地四下望了望,看能否找到什麼出路,或者類似劇院室內設置的地方。可是我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打算,既然有人叫你迷路,想必一時半會兒也不會讓你出去的。想到這裡我逐漸靜下心來,心想那個雷德威爾既然把我拐到這裡,不如就假戲真做,盡情地欣賞一番。於是我擺出一副愛麗絲夢遊仙境的好奇表情,在叢林中自由穿行。走了不知多長時間,我突然聽到了一陣腳步聲。那腳步聲不是很快,但比較頻繁,好像在走路的不止兩隻腳。我警惕地站在原地,聽著那聲音越來越近。待那聲音的主人出現在一個大樹後的草地上,我才驚訝地發現,果然不是什麼人,而是一隻體態輕盈的鹿。那隻鹿看到我,停了一下,不過似乎並不害怕。

“你是誰?”這隻鹿竟然也開口說話了,而且問是的和那隻鳥一樣的問題。

“我……”我幾乎瞠目結舌。

鹿又走近了兩步,轉過頭對我說:“你不是Aquaria人?”

“不。”我搖搖頭。

“你怎麼到這裡來的?”

“我穿過一條隧道……”

“你不能留子這兒!”

“什麼?”

“這裡已經不是你能來的地方了,”鹿說,聲音聽上去有些不安,“天黑以後,這裡就會很不安全!你必須儘快離開!”

“可我……”我一聽這話就懵了,“可我迷路了,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怎麼能回到臺上,或者回到現實中去。

“跟我來!”沒等我說完,那隻鹿就轉身跑開了。

我在原地又愣了一秒鐘,心說這是又演的哪一齣啊!不過已經沒有時間多想了,不管是真只假,我就先跟著它吧!那隻鹿轉眼的功夫已經跑出一段距離了,我生怕落在後面,便撒開步子追上了它。

那隻鹿快速地在叢林中奔跑,我用盡全力才能勉強跟在它後面。它剛纔說什麼?這裡天黑以後就會很不安全?可是現在烈日當頭呢,陽光……一邊跑著我一邊不由自主地擡頭看了看太陽,定睛一看,不禁大吃一驚——剛纔還在頭頂的陽光已經無處可循了!我頓時納悶,又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這一回頭更是驚得我當場就懵了——身後的密林盡頭日近黃昏,太陽轉眼的功夫竟然快要下山了!

看到這幅令人不可思議的景象,我頓時心裡有些害怕,心說這是什麼鬼地方,怎麼說天黑就天黑!要是再出來個什麼動物說天要下雨,那是不是立馬就會大雨傾盆啊!一種不祥預感頓時涌了上來,我馬不停蹄地跟在那隻鹿後面,感覺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太陽很快就收斂起了最後的一絲陽光,黑暗正在吞食著這片森林。我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只見大地的影子從遠處快速蔓延了過來。這一景象不由讓我想起倫敦街道上那個恐怖的夜晚,可怕的黑影在街道和建築物上蔓延。

“快!”在前面飛奔的鹿喊了一聲,我腳下更是不敢怠慢。看來我不是自己嚇唬自己。

但是任憑我們跑得再快,還是很快就被陰影覆蓋。天轉眼間就黑了下來,使這片密林顯得陰森可怖。

跑在前面的鹿突然停了下來。“不能再跑了,”它轉身對我說,“天已經黑了,你不能再在森林裡活動。”

“那怎麼辦?”我氣喘噓噓地問它。

魯快速地朝四下看了看:“跟我來!”

我跟在它的後面,繞過即可枝幹粗壯的大樹,來到樹下的一小片空地上。我一眼就看見草地上有一小團幽微的亮光,走近仔細一看,竟是一株小巧的蕨類植物,只有手掌大小,散發著幽藍的微光。

“這是寒翎柏,你守著它呆在這裡,有光的地方就不會有危險。”鹿說。

“那你呢?”我問。

“我不會有事的,但我不能保護你了,你自己一定要小心。”說著轉身跑開了。

我還想問什麼,那隻鹿卻瞬間就消失在了黑暗的森林裡。我背靠著一棵大樹粗壯的樹幹坐下,腳尖前面就是那株散發著幽藍的微光的寒凌柏。現在它成了整片森林裡能看到的唯一一點光亮。就像是賣火柴的小女孩手中握著的一根火柴。

“我是不是在做夢?”我不由地問自己。

神秘的隧道、消失的舞臺、詭異的森林、會說話的動物,還有這發光的植物,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難道那條隧道就是一扇神秘之門,穿過它就會進入另一個不可思議的空間?那我該怎麼辦?坐在這裡一直等到天亮嗎?這地方安全嗎?會不會有什麼危險在等著我?

我越想越害怕,突然,一種聲音打斷了我。我立刻警覺了起來,豎著耳朵仔細聽。

那是一種人或動物在草叢中走動的聲音,很輕,但是在這夜晚寂靜的森林中清晰可辨。

我頓時繃緊了神經。那種聲音先是從一個地方傳來,然後另一邊也傳來了,不一會兒四面八方都是這種窸窸窣窣的聲音,讓人聽了不寒而慄。森林裡一片漆黑,很麼也看不見。在這種無邊無際的黑暗中聽到無法解釋的聲音簡直能讓人窒息。我拼命睜大眼睛,想盡力適應這種黑暗,以便能看見周圍發生的狀況。可是這裡太黑了,使勁看也只能看到草木的影子輪廓。那種草動的聲音越來越近了,我的神經也繃得越來越緊。這種未見其形只聞其聲的情景簡直讓人崩潰!我再也坐不住了,噌地一下站了起來,後背緊靠著樹幹屏息而立。這時,周圍那躁動的聲音依然在逼近,我甚至明顯可以看出不遠處的草影晃動。數量有很多。

這次看來無處可逃了。森林裡一片漆黑,周圍又都是那種聲音。我背靠著大樹站在那裡,再次感覺到了絕望。如果這一次在劫難逃,那就讓我死得痛快點吧!

我閉上眼睛,等待著突然有一隻野獸竄上來咬斷我的喉嚨,然後是更多……

近了,近了,要來了。

突然眼前亮起一片白光。我閉著眼睛,可仍然能感覺到那光亮。那是什麼?

我睜開眼,只覺得周圍一片白光閃耀,方圓十幾英尺的地方被照得一片光明。

我睜大眼睛,想看看周圍有沒有危險迫近,卻只見草地上的動靜越來越遠,轉眼間就退卻得無影無蹤,消失在了密林深處。而那白光也隨即逐漸變暗,直到消失。

我心有餘悸地站在那裡,開始以爲那道光亮是腳下的寒翎柏發出來的,可是又覺得不對勁,光源好像是來自我的身後。難道是……我慢慢地轉過頭。

“別回頭。”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我剛轉了一半,忽聽這聲音嚇了一驚,以爲身後的大樹也開口說話了。但我隨即就反應過來,那應該是人的聲音。

“誰在那兒?”我輕輕地問了一聲。

“你在這兒幹什麼?”身後的聲音反問。從聲音的角度聽來,應該是有一個人和我隔著大樹站在另一邊。

“我迷路了。”我說。

那聲音停頓了一下,我以爲說話的人會從樹的後面走出來。但過了片刻那聲音又說:“不要害怕,那些東西不會再來了。你守在這裡不要動,天一亮就馬上離開。”

“你是誰?”我趕緊問。

後面的人彷彿邁步要走,聽到我的問話又停下了。

“別擔心,天亮了你就可以回去了。”那聲音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留下一句話就離開了。

我重新坐下,突然就發現自己不害怕了。剛纔背後的那個聲音很好聽,很溫暖,就像冬日裡的一縷陽光照亮了我的世界。我看著腳下的那株寒翎柏,就像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樣沉浸在自己溫暖的世界裡,沒有寒冷,沒有恐懼。世界一片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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