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我早早的吩咐環(huán)佩關了宮門,一個人悶在屋里,也不走動,也不說話,無來由的不痛快。
其實算起來,似乎并沒有什么了不得的事,眼前的麻煩也告了一個段落,只是心里絲毫不見輕松,反而如打了一個死結般的不舒服,許久無解,睡下了,也是輾轉反側。
文朗來的時候我是知道的,盡管他刻意放輕了腳步,但還是一進門就被我察覺到——心里有事,睡也睡不著,況且能進入我寢室的,又能有幾個。
并沒有起身,我面朝臥榻內側躺著,心里有些賭氣,他躲了那好幾日,事情才一過,人就出現,未免太過刻意了。
文朗沒有叫我,只是輕輕的在我身邊躺下來,好一會兒的安靜,他不開口,我也不想出聲,兩個人就這么各自心思的沉默著。
沒有悠長的氣息和放松的身軀,懂點功夫的人都習慣聽身邊的動靜,我知道他沒有睡,他很快也發(fā)現了我醒著:“愉兒,你醒著?”
我淡淡開口算是承認:“皇上來了。”
文朗本來是要起身,聽到這話突然一頓,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想如果我回過頭,一定可以看見他剎那皺起的眉頭。
他湊近我,慢慢的從背后環(huán)住我的身子:“愉兒,你生氣了。”
我有些抗拒的推著他伸過來的手,嘴里否認著:“沒有。”
文朗抓了我的手按下來,沉沉的聲音:“還說沒有?”
我也不應,就只掙扎,卻哪里掙得過,他若存心不讓我動彈,我自然是沒有逃脫的勁力,到最后有些泄氣的停下了動作,負氣道:“宮里規(guī)矩,妃嬪不得背對君主。”
“不錯,這罪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呢,”文朗湊到我耳邊,溫熱的氣息讓臉上癢癢的,“愉兒現在才想起來么?”
我不喜歡這樣的氣氛,看似包容,又含了曖昧,讓人忍不住期待,又忍不住猜測,他與其她妃嬪之間是否也是這樣?
強迫自己不要胡思亂想,還是不期然涌上幾分厭惡,抿了嘴,再不吭聲。
文朗見狀也是無言,一會兒,聽他嘆了一口氣:“愉兒,朕很想你。”
心頭微微一顫,我澀澀的開口:“偌大的翊仁宮擺在這,明明是你躲著不見,現在又有什么可念叨。”
“是,”文朗倒是坦然承認,“沒想到弄了半天,最后還是要你來出面。”
我身子一僵,文朗隨即放松了手臂,任由我轉過身來:“你說你躲著不見我,就是為了不要我來出面么?包括帶我出宮,讓我回家,都是為了這個?”
文朗的嘴角帶了一抹無奈的淺笑:“嗯。”
“我就知道,”我其實早想到會是這般,只是他真的承認了,我滿腹的怨反倒發(fā)不出來,也不抬頭,眼睛盯著他的胸口:“以前,那些莫名的麻煩我是躲都躲不開,也這么過來了,如今你遇到難處,何必要把我排斥在外。”
悶悶的,我囁嚅出聲:“朗哥哥,我們說好一起的。”
“是,說好一起的,”文朗的聲音就在頭頂,低沉渾厚的給我安定,“是朗哥哥糊涂了。”
我不是鉆牛角尖的人,既然他認了,便沒理由繼續(xù)抓著不放:“太后那邊過關了吧?”
“嗯,”文朗頓一頓,道,“今兒個睿蓉跟太后提起
,準備著手選秀的事。”
“哦,”我心里贊睿蓉的聰明,盡管她可能極不情愿,這卻是最有效的辦法,用選秀來讓太后放棄追查燕月的事,何嘗不是另一個交易,“太后一定歡喜。”
“自然,”他有些如釋重負,“睿蓉主動提起,自是再好不過的,太后大悅,贊睿蓉淑德識大體,那燕月的事根本問都不問了。”
我點頭:“那就好了。”
“正中太后的意,”文朗贊嘆著,“愉兒,有你在,真的很讓人放心,選秀的事——”
我明白文朗的意思,聞言瞇了眼睛,很快打斷他:“選秀的事,不是我讓她說的。”
文朗沒有出聲,也沒有否認,只是微微現了訝異,我心里有些不舒坦:“皇上,你的睿蓉不愚鈍,她什么都懂,不需要我教她,我也不想教。”
“好,”他發(fā)覺我的負氣,很快應著,“朕明白。”
“那么——”我盯著他的眼睛,“選秀的事,我不要管。”
文朗愣一下,隨即笑了:“好,不管。”
“今兒個——”我輕輕的彎了嘴角,很快換了個話題,“你真的是被急務阻了么?”
“不是。”
文朗的答案并沒有猶豫,卻也沒有解釋,也許這就是我能帶給他的輕松,在我面前,很多話不必多說。
“就是等著我去?”我仰頭看他,意味深長,“你就不怕愉兒不出現么?”
“不會的,”文朗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樣,“你找了那么多人,又急急忙忙的召環(huán)佩回宮,一定會去的。”
“呵……”我輕聲的笑,“又監(jiān)視我,真是什么都逃不過皇上的法眼。”
看著文朗佯怒的表情,我只是淺淺的笑,在這笑容背后我刻意忽略了一些,隱藏了一些,既然我是聰明的那一個,就聰明得徹底一點,該糊涂的時候就糊涂吧——太后磨練睿蓉,也是給睿蓉施壓,不讓文朗管,他若是非要插手,一定會惹起太后的不悅,進而不依不饒,再生出新的難題來,所以睿蓉派人求助,文朗自然是不便出面的。
他說得不假,我找了陳雁羽,找了趙安康和徐素,再急召環(huán)佩回宮,就是為了去給睿蓉解圍,所以我一定會去,他不必擔心睿蓉吃虧。
但是文朗終是不放心,派了常遠去看,看場面如何了,看我去了沒有,我當時一見常遠就明白。至于他后來出現得那么快,到底是因為我讓常遠給他傳的話,還是本就急不可待,便不得而知了。
事態(tài)還在掌握的時候,文朗不想我出面,安排我出宮回家,但小黛的事情出了以后,他還是這么想么?明知道我開始插手,還是不聲不響的順其自然,代表了地位的差別么?
這些,我不會問,我不會傻到去問。
鴻元四年六月十五,選秀的旨意詔告天下,宣各地官員選送適齡女子入宮參選,新后冊立不足兩月便大開后宮之門選秀,人人皆道新后賢德,石家也一同更添榮耀,這些想必是睿蓉意料之外,對于選秀之事的勉強為之也逐漸變?yōu)榱吮M心盡力。
如我所言,對于選秀,我當真是毫不伸手,無論是人選還是禮則,一概沒有意見,誰來問都是一句話,聽皇后娘娘的意思辦。
但我并不清閑,怡貴嬪和洛婕妤暫時動不得,另一件事卻是不能等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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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嬪進了門,恭恭敬敬的行禮:“臣妾參見淑妃娘娘。”
“不必多禮,坐吧,”我隨意的擺擺手,“咱們是一家人。”
她又是一禮,這才歪著身子坐下,依舊是一副小心謹慎的模樣,一如剛入宮的時候。
“言玉,你進宮也有一年多了吧?”往日里,我一般會叫她的名字,“過得可還好?”
“是,臣妾是去年三月里進的宮,”她淺笑著答,仔細著措詞,“有皇上的隆恩和娘娘的關照愛護,自然過得很好。”
和嬪,陸言玉,二嫂陸言美的親妹妹,是這宮里唯一與我家沾親的人,進宮的時候才十四歲。因著二嫂的緣故,我對她一向禮遇,在人前也從不掩飾對她的照拂,許也是因著我的緣故,她又年幼無寵,宮里頭并無人會去刻意找她的麻煩。
她不得寵,文朗并不召她侍寢,卻也不曾冷落她。當然,文朗并不會著意冷落任何人,只是他畢竟是帝王,又不熱衷女色,后宮里幾十人,有一些他是連名字都叫不上來的,能夠在每次封賞和晉位的時候都不落下陸言玉,已經相當難得了。
因著這些,再加上她自己所表現出來的膽怯無害,這一年雖然宮里天翻地覆了幾次,她卻一直過得相當平靜舒適。
當然,陸言玉的無害,僅僅是表現給眾人看到的那些。
不可否認,她圓圓的臉笑起來的時候已經無邪到足夠讓人迷惑,大大的眼睛時而天真爛漫,時而驚恐無措,實在令人無從懷疑,無從防備。
我微微的笑了一下:“言玉,在我面前,你實在不必這般客氣。”
她欠欠身子:“是,言玉記下了。”
一味應承,從不反駁,這便是眾人眼中的陸言玉。
“知道為什么叫你來么?”
“嗯,”她小心的輕輕點頭,“臣妾聽說,姐姐進宮來了。”
“是啊,皇上給二哥的孩子賜了名,他們進宮來謝恩,說是還要過來這邊,”我欣然道,“我想著,你們姐妹也許久未見了。”
陸言玉的眼睛一下子放了光,歡喜得幾乎像個孩子般跳起來:“真的!多謝娘娘!多謝娘娘!”
我淡淡的瞧著,并不回應同樣的情緒,待她平靜了,我才道:“言玉,知道我為什么要關照你么?”
“因為……”她眨眨大眼,想要脫口而出什么,很快又謹慎的吞了下去,有些茫然的搖了搖頭。
我輕輕的彎了嘴角:“你想說,因為咱們是沾親的,對吧?”
看著陸言玉既不敢點頭,也不敢搖頭的模樣,我沒有等她的答案:“不錯,這是一個理由,你姐姐她不容易,在某種意義上,慕家是欠她的。”
她嚇了一跳的樣子:“啊?怎么會呢!”
我不理會她的驚訝:“言玉,自你進宮起,便是這樣,在天真無邪中含了卑微無助,在客套謹慎中帶了小心翼翼,溫和無害,毫無心機,這在皇宮里面是很難得的。”
“一年多過去,你還是這個樣子,”我頓一頓,盯著她,“這是不對的。”
“這一年,發(fā)生了許多事,生死成敗,撼天動地,刀光劍影也有,人人自危也有,沒有人能不為所動,”我深深的看她,“你掩飾得很好,只是過于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