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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緊。”他苦澀得笑笑,唇上已無血色,額前涔出汗水。
我本能的掏出帕子要給他壓住傷口,可是腦海中意念一閃,我的手停在半空中,臉色易冰冷如常,“果然是你。”
果然是他,那天晚上果是他帶人去刺殺皇上。
他眸子里閃過一絲疼痛,笑容是那樣無力,“是我。”
“你為什么要那樣做?你難道真得瘋了嗎?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謀逆江山可是死罪?”胸中恨意一點點浮上心頭,我臉上越來越冷,手指愈漸握緊。
他撫著胸口頹然坐到椅上,是方才我坐的位置。
“我沒想那么多,我只是想娘娘也會死,所以就去了……”他直白的道,沒有任何掩飾,就連眸中的眷戀都那么分明,讓我怱略不得,逃避不得。
這個瘋子。
我咬牙忍下欲破口大罵得沖動,轉身便走。
這一次,他沒有阻攔,只是低下頭苦笑。
看到他臉上那絲慘淡憂傷的笑,我的心微微的刺痛,終是不忍心,終是停了腳步,將手上那方繡著蝴蝶戲牡丹的帕子丟給他。
“壓住傷口,別以為本宮是關心你,本宮只是……”
話未說完,他便接道:“只是不想讓人看到我受了傷,不想引起朝中大亂,娘娘事事都以大局為重,真是難能可貴呀!”
他話里諷刺意味十足,說得我啞口無言,拂袖離去。
“娘娘慢走。”他陰陽怪氣得道。
我冷冷得不理,徑直出了亭子。
一切水落石出,怪不得他要回家去住,怪不得太后娘娘當晚一夜去中宮殿幾次,她擔心的不是我,而是易子昭。
而他,回家去住是假,躲避搜尋才是真,宮中人多口雜,宮人稍有一個不留神,就能讓他命喪黃泉。
可是這個瘋子,他還是來了。
是特地來看我的嗎?我漸漸冷笑出聲,苦澀滋味蔓延心頭。
香墨近身在側,看我忽笑忽嗔,笑著問道:“娘娘,易公子說什么了?讓娘娘高興成這樣?”
我猛然心驚,猝然止步。
我竟忘了,香墨是夏侯君曜的人。
我的手心涔出冷汗,強迫自己平靜下來,轉身笑望著她,“沒說什么?只是說太后娘娘很喜歡本宮前次送去那些小點心。”
香墨臉上笑容淺淺淡淡,似笑非笑的道:“是嗎?那娘娘下次要多做些送過去嘍,太后她老人家還鮮少夸贊誰手藝好呢?就連對宮里的御廚都是極有限的。”
我淡淡一笑,不置可否,轉身繼續走,今天的太陽似乎過分燦爛了些,耀得我睜不開眼,看不清前面的路。茫然得走著。
她也不再開口,不遠不近的跟在身后。
她一定也跟夏侯君曜一樣怪我了罷?要不然,怎么會那么疏遠,平時都是緊隨在側,現在分明就在賭氣,可是我又不能跟她解釋什么?
多說無益,越描越黑,還是讓時間來說明一切罷!
夏侯君曜,我沒有背叛你!
如果他在身旁的話,我真想這么對他說。
嘴硬說不在乎,又何償
能不在乎,被夫君冷落,連見都不肯見,我想,任何一個女人都不會輕松肆懷罷?
我也是個女人。
回到中宮殿,剛剛坐下,就有陳仲來報,說華淑媛剛才親自送了一份禮來,說是謝娘娘早上賞賜之恩,等不及,已先行走了。
他將一盤東西呈上來。
我回身在鸞榻上坐下,面無表情,伸手將那方紅布揭開,托盤上錦絨布上嵌著一枚碩大的黑珍珠,足有半個拳頭大小,散發著神秘溫潤的光澤。
“這可是無價之寶。”我沉吟著,將它拿起來看了看,重新擱回去,淡淡的道:“交給香墨好生收著。”
香墨福了福身,接過珍珠轉進內閣。
陳仲道:“可不就是無價之寶嗎?聽說這個是皇上賞的,淑媛娘娘舍得將它送來給娘娘您,可見是認真伏低了。”
我黯然冷笑,“伏低?她這是在打本宮的臉呢!”
陳仲一怔,聽不懂我話里的意思。
碧月瞪了他一眼,代為解釋道:“華淑媛送黑珍珠來,分明就是來顯擺的,連皇后都不曾有的東西,她卻有了,這不是打娘娘的臉是什么?說你笨你還真笨!”
陳仲干笑兩聲,也不敢強,“是,是,奴才真笨,那娘娘不如給她送回去,好讓她知道咱們娘娘才不稀罕她這顆珍珠呢。”
我原本冷著臉,聽他這么說,倒一下子笑了起來,“原來覺得你還算聰明,怎么今天凈說這些傻話。”
見我笑了,他低下頭,喃喃的道:“奴才本來就很笨。”
在他低頭的那一剎那,我臉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一股暖流淌過心澗,他哪里是笨,是太過聰明,他們是故意這樣說逗我發笑。
已經記不起,上一次開心的笑是什么時候,離開了娘,我的世界只有冷漠一片,我常常冷笑,苦笑,裝笑,卻沒有一次是開心的笑,只有今天。
眸中已泛起淚光,我感激的看他一眼,哽咽的道:“謝謝你。”
陳仲抬頭看到我眸中的淚,驚嚇得不知如何是好,連連說著對不起,“都是奴才不好,奴才太笨了,惹娘娘生氣了。”
碧月也屈身跪下,“娘娘,您有什么不開心的,盡管打奴婢罵奴婢,千萬別苦著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我垂眸笑著,輕嘆一聲,“不怪,都不怪,本宮能得你們照顧,是前輩子修來的福氣,疼還來不及呢,怎么舍得罰呢?”
除了娘,這是我第一次體會到親情,猶其還是在我最空虛,最無助的時候。
我起身,親自將他們一一扶起。
“從今以后,你們與本宮就是一家人,有本宮在一日,自然就有你們一日好處。”我真心的道,目光誠懇。
碧月、陳仲惶惶不敢當,“娘娘,主仆有別。”
我冷笑,“什么主仆有別,不都說主仆本是一家人嗎?你們難道不愿意做本宮的家人嗎?”
話說到這份上,他們對望一眼,才終于笑著應了。
我欣慰的笑了,空虛的心里突然有了希望。
娘,女兒不是一個人,你在天上安息罷!
……
翌日一早,陳仲就已經將要送回家去祝壽的所有賀禮準備好了,進殿回稟,并將一方禮單呈了上來。
我正梳妝,并沒有看,只說:“一切都由你負責好了。”
陳仲答是,仍舊跪著,他知道我還有吩咐。
碧月梳好了頭,我輕理鬢角,從妝鏡前站起身。
跟著我時間長了,已經不用吩咐就自行退下。
等宮中只剩我與他二人時,我才將一張前日就畫好的畫像遞給他,“看清楚,看仔細,別帶錯了人。”
他看著畫像中的人,驚嘆著道:“娘娘,她與您長得有點像啊,眉眼之間!”
我眸光凜冽得看向畫中人,一陣冷笑,“像嗎?那就好,記得本宮跟你說過的話嗎?要怎么跟國丈大人說,不用再教你了罷?”
“不用不用。”他連聲應著,伸手接畫,我卻突然將畫抽走,一揮手,將它丟到了燒得正旺的火盆里。
薄薄的宣紙很快燃了起來,不一會就化為了灰燼,連一點紙屑都不曾留下。
我說過,這一次我要萬無一失。
陳仲愣了愣,明白過來,伏在地上道:“娘娘若沒有吩咐,那奴才就告辭了。”
我冷冷的嗯一聲,“去罷,早去早回。”
“唉。”他應道,從地上站起來,轉身出了門。
我坐在桌旁,看著火盆里那張紙上隱隱殘留著的漸明漸黯的輪廓,猝然笑出了聲!
紅淚,不是本宮不念舊情,而是你們一家人將事情做得太絕。
沈玨的事本就是個意外,我也沒有想到會這么早,讓我措手不及,他現在被皇上關在死牢里,雖是死牢,可畢竟沒死,說不定什么時候,蕭貴妃到皇上面前求一下,他就出來了,而我娘,已經被他們生生逼死了。
上吊,自刎,多么好聽的詞匯呀,陰霾華美,血色浪漫。
蕭貴妃這招棋走得真是漂亮,天衣無縫,輕薄后宮,罪名雖大,但皇室向來是要面子的,沒有總比有的好,案件移交刑部審查后,蕭貴妃總會有辦法讓它從有變成沒有,反正,一開始就是從無生有,現在物歸原主應該不算太難。
她就抓準了大娘這個心思,所以威逼利誘,逼著她們交待了所有的事。
而大娘沈氏,娘家就那么一個表兄,自然不會舍他。
反正終歸得去一個人,那只有我娘。
娘死了,沈玨就有出獄的希望,何樂而不為。
可氣的是,郁誠越那個人面獸心的家伙,居然默許了。
現在,他還大張旗鼓的辦自己的壽宴,還等著我這個做皇后的女兒賜下賀禮,呵,真好笑,如果他在我面前,如果那次進宮我不是昏睡著,我連殺他的心都有。
我要當面問他,讓他告訴我娘究竟有什么錯,一輩子活在大娘的壓迫下,臨到頭,還落得這樣慘烈的的下場。
我的眼淚籟籟落下,來不及拭,大顆大顆的落到火盆里,滋……化成青煙。
鳳凰涅磐,浴火重生,那就讓紅淚一起來罷!大娘不是一直后悔讓我代嫁入宮嗎?那本宮就把這個機會再還給她,她若真有造化,就成全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