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玉鏡湖上，冰面反射夜空中的星光點點，燦爛斑駁；向陽靜立屋前片刻，騰地傾身急奔，撲入那茫茫冰原之內，仰天長嘯之下，腳下打滑，他撲倒在地，一連翻了好幾個滾。

爬在地上，他喘著粗氣，恍惚間有種莫名的想法，他想回得千里之外那茫茫長白山去，傳聞那處千年積雪成山，山脈巍峨磅礴，萬態千姿，神奇壯美。

可是，以自己現下身體狀況，只怕是無法去得吧！嘆息一聲，曾幾何時，血魅要他回去，他不愿，現下想去了，卻已是無力前往。

妖或則人，其實均是一樣，他曾發誓，此生定是好好做人，且要做個好人；然，此番愿望恐怕已是不可能實現；這世間之事，終是無常。

“這湖面很是遼闊美麗吧！”

向陽回頭，便見身后一道金黃色的身影飄然而立，正是錦繡。

“蒼茫，遙遠，漫無邊際，就好似蒼穹一般，能容納萬事萬物；倘若天下人，都能有此玉鏡湖之寬廣胸襟，生命定會美麗許多。”錦繡神色依舊冷漠，只是話語間，微微有些感嘆色彩。

向陽爬起來，坐將在地，遠遠的瞧著前方無邊無際的冰點光影。緩緩道：“可這天下人，永遠不能將身旁異類種族，花草樹木，甚至無情器物劃歸于自己一方；在他們看來，這人間界，便是人類的天下，除了自己，容不得異類處身。”

稍頓，向陽續道：“你……我是否見過你？”

錦繡嘴角微揚，輕聲道：“青城山下，青川鎮上，妖性突起，兩次相見，你莫是忘了！”

“是你？”向陽瞬間想起，失聲道。

“正是我！”錦繡漠然道。

原來這錦繡便是向陽十歲那年下山抓藥，在青川鎮外茅草小院內所遇那半妖少女，也是月余前在青川鎮上阻止他顯露妖性食血傷人的那女子。難怪她當時會說“我若是不阻止你，待你清醒后，定會怨恨自己”這樣的話。

“你是否未曾想到是我？”錦繡轉頭望過來，旋即，又道：“其實我也未曾想到后來會遇見你，更不曾想到前日會救了你；這世間之事，想不到的甚多，我也想不到自己當年會遇見師傅，跟隨她來得此地。”

向陽憶起十歲那年煮了米飯請他食的那位婆婆，便道：“那……你姥姥呢？”

錦繡聞言神色劇變，滿臉痛苦道：“姥姥她……也在這里？”

向陽環顧四周，很是疑惑，錦繡盯著腳下冰面，道：“她，在下面，湖底！”

向陽大驚，跳起腳來，“湖底？”

“這玉鏡湖千年冰封，是再好不過的安息所在，姥姥她在這里，定是比在其他地方安心。”

向陽突然明白了她之前為何會突然跳入水中，原來是瞧她姥姥去了。“當年，是否發生了什么事情？”

錦繡微微一怔，幽幽道：“八年前的一日，姥姥與我在院中吃飯之時，不知從何處跑來兩個青城派無恥痞道，見姥姥年老體弱，而我相貌清秀，逐是起了歹心，強行要拉了我與他們同去；姥姥自是不依，爭執之下，姥姥被那兩個痞道所殺，幸得師傅路過將我救下，收我為徒，帶來此地，否則，我只怕是早已死了。”

此番述說，向陽聽入耳中，一陣黯然；青城派弟子萬人，其間有一兩個心術不正的歹人，也不稀奇。

“此生，我定是要尋出那兩個痞道，將其斬殺劍下，我才甘心。”錦繡滿臉憤恨，續道“月余前我在青川鎮上遇見你，便是因我當夜曾打算夜探青城派，后來被你所傷，才未曾去得；過得幾日，又聞玄妙老道派了許多弟子至昆侖山中查探妖氣。千年來，青城派能下山巡游之人，均是修為頗高之人；我想當年殺了我姥姥那人，定是會被派入此次行動中，便是跟了去，那想后來救了你。”

向陽嘆息一聲，天道渺渺，這世間，何來公理？

稍頓，向陽道：“此次你竟然救了我，我該當欠你一份情；有朝一日，你尋出殺你姥姥那兩人，倘若不是其對手，便是叫我，我定是幫你。”

錦繡心中動容，道：“其實，你當年已是救過我，我這次救你，就當還你情。”

向陽微微一笑，道：“你可別忘了，你救了我兩次。”

聞言，錦繡錯愕，自己第二次遇見他時，阻止他傷人，也算是救了他么？

向陽抬起雙手，合攏，往掌中吹了口氣，道：“這玉鏡湖入夜了比白日還冷，你我便是回去吧！”

錦繡點點頭，道：“現下你身體不比昔日，自己好生保重。”言罷，她瞬間化著一道流光，朝身后木屋飛馳而去。

向陽苦笑一聲，暗道做個沒有法力的普通人，終究是不如修行之人暢快。旋即，只得順著冰原徒步緩行。

這一夜，或許是太過寒冷之故，向陽始終無法入眠，躺在床上瞧著屋頂干瞪眼。腦中思緒萬千，層層疊疊；此番巨變，自己真元爆裂，無法修復，形同廢人，今后，又該當如何？

就這樣，向陽胡思亂想了一整夜，天快亮的時候，他幾欲睡著，突見窗戶上光影一閃，疑是有人在外，暗道莫不是在這茫茫冰原之上，還有賊人？

他慌忙跳起，悄聲拉開木門，瞧見十余丈外那身影，隨即安心，正是錦繡。只是，不知她怎會起這早，頭頂，天空還未全亮，朦朦朧朧的僅有些光線。

向陽剛欲叫她，卻見錦繡右手突然高舉，與此同時，遠處冰原邊際之處，一道漫天的巨大白光騰地射出，瞬間照徹天地，向陽瞇眼看去，心道又是一個黎明。

而就在這黑白交替的一剎那間，錦繡高舉的右手掌中猛地起了變化。但見她原本空無一物的掌中，忽然多了一個物體，飄渺無形；向陽仔細瞧去，卻是一把劍的劍柄；古怪的是，這影子僅有劍柄，不見劍身，很是神異。

驀地，錦繡轉過臉來，目光掠過向陽看向木屋墻壁，向陽驚愕之余也慌忙回頭。

但見雪白的墻壁之上，印著錦繡拉長的身影，而她高舉的右手掌中，卻隱隱的顯現出一個飄忽的劍影，令人不敢置信的是，這道劍影劍柄、劍身皆全。

騰地，錦繡全身金黃色光芒大盛，縱身一躍，落至墻壁上那道劍影跟前，右掌前伸，將手中無形劍柄印至墻上光影劍柄之上；一聲清鳴忽然響起，四周空氣無故壓縮，數道輕光靈氣射至這墻上劍影上；與此同時，一柄透明無形的神劍自墻壁上凸現出來，錦繡猛地一揚手，竟一把抽下這柄神劍握在掌中。

向陽驚駭，慌忙奔至她跟前，瞧著她手中神劍，但見這神劍從劍尖到劍柄，全由淡灰色氣體組成，清澈透明，靈氣輕繞，并無實體，正是無形。

錦繡瞪著手中神劍，也是滿面愕然，不明所以。“這……這劍……怎會是真的？我還道僅是影子，覺得好玩。”

正待兩人一頭霧水之時，身前流光落下，幻化出鳳舞天的身影。她滿面笑容，大喜道：“好徒兒，竟能拿下這承影神劍！”

“承影神劍？”錦繡與向陽異口同聲驚問。

鳳舞天點點頭，仔細打量著錦繡手中自兀兒旋轉不息的神劍道：“此劍喚名承影，又稱無形之劍，傳說此劍看似有形，實則無形，且在陽光的照射下，瞧不見其影子。”

話落，鳳舞天轉身去看地上錦繡的影子，果然，她平攤的手中，空無一物。鳳舞天頓時狂喜，

道：“看來傳說不假，確是如此；傳說此劍僅在天地間黑白交替的那一刻出現，且只存在片刻，近千年來，從未聽聞有人收服過此劍，那想現下卻被你收服。好徒兒，很是爭氣，為師沒有白疼你。”

聽得鳳舞天解釋，錦繡與向陽皆是大喜過望。錦繡一把抱住鳳舞天道：“師傅……”高興之余，激動得無法言語。

向陽笑道：“你快將神劍收了去，莫是誤傷了你師傅。”

錦繡聞言慌忙松開鳳舞天，卻是不知如何將此劍收了去。

向陽續道：“神劍均是有其自己的意識，你只需以心念召喚，它自是會沒入你的掌心。”

錦繡依言施法，試了幾次，終是將神劍收了去。心神激動之下，她再次一把抱住鳳舞天，連連輕喚：“師傅，師傅，師傅！”

鳳舞天拍拍她的背脊，心中很是欣慰，笑道：“傻丫頭，你光是得了神劍，倘若自己法訣不純熟，也無法發揮它的威力；以后更是要用心修行，才不枉費神劍選你做主之心意。”

錦繡吐吐舌頭，佯作一臉嚴肅道：“是了，錦繡一定好好修行！”話落，她又是滿臉欣喜。

鳳舞天一拍她的腦袋，笑罵道：“頑皮！”

向陽瞧著眼前這一幕其樂融融的場景，心中微暖，隨即卻是更多的惆悵，這世間，無論怎樣倒霉之人，都有其關心之人相伴身旁，可是自己……卻始終孤身一人。

當日寂滅妖洞內，師姐曾言：大道無形，孕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說者何為？念者何益？執著萬物，即是煩惱；不說不念，則心靜矣！

是了！唯有自己不想不念，才能獲得清寧。

嘆息一聲，他轉身往那茫茫冰原行去，陽光照在他身上，卻照不進他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