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太陽初升,向陽起得床來,給覺迷道人煎了湯藥送去,便攜了昨日的藥方下山。他人小力微,腳程頗慢,中午將至,才到得鎮上。
青城山下,青川鎮上,人來人往,車馬穿行不息,很是熱鬧。向陽曾多次下得山來,是故對此鎮極為熟悉。走街串巷,半個時辰以后,他便行至百草堂門口,剛欲進去,一老婦人跌跌撞撞的沖出來,撲倒在他面前,手中的幾包藥材也散落一地。緊接著,一個中年男子從屋內奔出,見得老婦人倒地,前行一腳踢在她身上,怒喝道:“你這老不死的東西,竟敢偷藥!”
老婦人爬將起來,俯身便去拾掉落的藥包。這中年男子大怒,一個箭步上前,將老婦手中的藥包奪了過去。“不給錢,便不能拿走此藥。”
“大哥,你行行好,救救我孫女,將這藥材給我吧!”老婦人哭訴著哀求道。
“我已賒了多次給你,東家將我罵個半死,這次沒有銀子說什么也不能給你。你快給我走,別耽誤我做生意。”中年男子甚是憤怒。向陽定睛一看,識得這中年男子是這百草堂的伙計。
“我孫女沒有這幾包藥材,會死的。大哥,我求求你……”老婦人撲通一聲,當街跪在他面前。
“你……”這伙計有些于心不忍,回頭瞧瞧,卻又懼怕屋內掌柜的,頓時猶豫不絕,難以下決定。
“大叔,你將這藥給老婆婆吧!銀子我來付。”向陽見得這老婦人實在可憐,插話道。
老婦人聽得此言,心中大喜。抬頭一看,見他年幼,心中頗為猶豫。向陽知其心意,忙安慰道:“無礙,反正我這藥改日再抓便是了,婆婆你先救人要緊。”
老婦人撲將上來,緊緊抓住向陽的手臂。“謝謝……謝謝你,小哥。”
向陽第一次聽得別人叫他小哥,還對他稱謝,有些羞澀,瞬間紅了耳根。掏出銀子付了帳,又將藥包從伙計手中拿過來遞給老婦人。剛欲離去,這老婦人卻突然叫住他。
“小……小哥。”向陽回頭,疑惑道:“老婆婆還有事么?”
老婦人一手提藥,一手拍打著腿腳道:“老婦這……這膝蓋……剛才磕到地面,現下不甚好使,小哥可否……扶得老婦人回去。”她滿臉窘迫,仿佛也為自己這樣的要求感到不安。
向陽瞧得她枯瘦如柴的身子彎曲似弓,隨即微微一笑:“反正回去甚早,我這就扶你回去。”言罷上前扶住這老婦人的手臂。
一老一小兩人沿著街道蹣跚而行。半個時辰后,來至鎮外一座茅草小院內,眼前兩扇木門腐朽不堪,幾欲坍塌。左邊的木門門把上,被人用鐵鏈層層疊疊的繞了好幾圈……向陽正疑惑間,突聽這門內傳來幾聲嘶啞的咆哮,夾雜著鐵鏈拖動的聲音,甚是怪異。
“這……這屋里……”
老婦人一驚,神情有些慌亂。伸手一推向陽道:“小哥相助,老婦甚是感激,現下已至老婦家門前,小哥便是去吧!”
話音未落,突聽一聲鈍響至那屋內傳來,似什么重物倒地;隨即,又聽得幾聲悶悶的嚎叫,頗為慘烈。老婦人頓時緊張起來,急奔上前,撲到唯一的木窗上朝里張望。“繡兒,繡兒,你這是怎的了!”她失聲大叫著掏出鑰匙打開一旁的鐵鎖,沖了進去。
向陽見得老婦人神情慌亂,便也跟了進去,入眼所瞧,卻是令他大為驚心。
屋內光線昏暗,亂草橫臥,摔碎的瓦罐遍地都是。聲音傳來之處,匍匐著一個人影,纖細瘦小,竟是一個與向陽年紀相仿的女孩子。這女孩衣衫襤褸,亂發叢生,污垢堆積的臉蛋仔細一瞧略顯清秀。可令人驚心的是她口中發出的聲響,竟是“嗷嗷——”的怪叫,好似野獸。
“繡兒,我是姥姥啊!”老婦人站在離這女孩三丈遠處,猶豫不絕;剛想要接近,這女孩騰地齜牙咧嘴,露出上下四顆尖銳的牙齒;以示警告,很是猙獰。
“繡兒,你受傷了,姥姥先幫你包扎一下傷口,再去幫你煎藥好不好!”老婦人輕聲哄道。雙腳前移,行至女孩身旁,剛欲伸手去扶那壓住女孩左腿的石柱,女孩張口一聲怪叫,手臂前揮,五道尖銳的指甲瞬間劃將上來。若不是老婦心下防備,迅速后退,這十道劃傷定是躲不過了。
向陽奔至老婦人身后,一把扶住她。“婆婆你莫心急,讓我來。”
老婦人瞧瞧向陽,泣聲道:“繡兒不愿這鐵鏈鎖住她的腳,剛才想要掙脫,那想石柱倒塌下來,壓住了左腳。這會又不讓我接近,這可怎辦才好啊!”
向陽拍拍她的背脊,安慰道:“我學過一點功夫,也許能幫得上忙。”言罷他悄聲走上前去,剛離得這女孩一尺左右,女孩便撲將上來,頭顱前伸,張口便咬。向陽眼急手快,右手五指探出,
及時恰住她的脖子。女孩吃痛,十指亂抓;向陽左掌拍出,與此同時,右腳橫掃而出,將她腿上的石柱大力踢開。只聽“哧”地一聲輕響,女孩的小指指甲劃過他的臉頰,血痕立顯。
待得向陽跳開,一摸左頰,卻是滿手鮮血,看來傷口頗深。老婦人慌忙拉住他,驚呼道:“你受傷了,我這有給繡兒預備的傷藥,我去拿來。”說完,她一轉身,跑了出去。
向陽見得老婦人離開,騰然間神色一變,上前一把掐住這女孩的脖子,恨聲道:“你莫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妖狼之體。你心中苦痛便夠了,你怎地還將這苦痛變本加厲的施加于你姥姥,你于心何忍?”
這女孩被他掐住脖子,雙手又被他制住,心中氣惱,待聽得他道出她的身份,更是心驚。憤怒道:“你是何人,憑甚管我?滾遠些。”
向陽失聲笑道:“我憑甚管你……”他放開掐住她脖子的手掌,憑空攤開,只聽“咻”地一聲輕響,向陽右手五指長甲凌空凸現,青幽幽的甚是尖銳嚇人。他續道:“我能控制它的出現與否,修為比你高,但是我一直希望能做個真正的人,我希望你也能。你現在雖不能控制自己的妖性顯現,但是你是半妖,擁有人類的意識。我希望你別再折磨自己,還有你姥姥;你生來如此,不是她的錯,你這般所作所為,實是萬分過分。”
女孩聽罷此言,低頭默然。突聽腳步聲響,向陽慌忙放開她,退至一旁。
老婦人進得屋來,將一個瓷瓶放置向陽手上。“這是傷藥,每次繡兒受傷,我都用這傷藥給她治好,很是管用。”
向陽微微一笑:“謝謝婆婆,我需走了。”轉身欲行,老婦人一把拉住他,“小哥且慢,吃罷午飯再走不遲。你為救繡兒受傷,老婦心中很是愧疚。”
向陽見她說得誠懇,隨即點了點頭。又瞧得卷縮一旁的女孩,對老婦人道:“婆婆,你孫女腿上僅是皮外傷,上了這藥,片刻便好,無需擔心。”
老婦人轉頭瞧瞧此時異常安靜的孫女,歉然道:“小哥費心了,待她一會恢復正常,再另行上藥吧!小哥你先隨意逛逛,我去做飯煎藥。”言罷,拉了向陽出得門來,鎖上,便自行去得另一屋忙碌去了。
向陽趴在窗口,瞧了女孩半晌,見她一直埋頭不語,也不甚在意。徑自在院中找了一塊空地坐下,瞧著天上的浮云,思緒飄渺。
他已不記得自己第一次異變是何時,只記得每一次異變,都將自己嚇個半死。那時他不明白自己怎會每隔一段時日,便會口生利齒,指甲瘋長,連模樣也變得怪異不堪,甚至在月圓之夜,就想對著月亮仰天長嘯。直至后來覺迷師叔發現了他的異變,傳授他控制自己變異的靜心咒,他這才能控制自己的心念;只是,此法治標不治本,無法去除他天生的妖性,覺迷師叔苦思研究,還是無果,實是無奈。
他曾答應覺迷師叔,此生永不顯露妖性,絕不傷人性命,努力做人,且要做個好人。是故雖然他或許有力量反抗諸如許暢軒這類欺負他之人,他也絕不反抗。唯一令他好奇的是,他怎會在青城山長大。每一次問覺迷師叔這個問題,覺迷師叔都異常憤怒,將他臭罵一頓,他便不敢再提及。
正發呆間,老婦人前來喚了他去吃飯。屋中極為簡陋,破敗的木桌上一碗蘿卜,一碟豆腐,向陽將就吃得,便去臨屋瞧老婦人給那女孩喂飯。
“繡兒真乖,喝了藥吃些飯,很快便會好了。”老婦人一手端著滿滿的米飯,一手拿勺。
女孩不言,靜靜的吃著喂來的米飯。一抬頭,見得向陽,有些害羞,便又飛快的垂下頭去。
向陽走將過去,對老婦人道:“婆婆你先自個去吃吧!折騰了這久想必你也餓了,這里我來就是!”老婦人感激的望著他,對他很是信任便點點頭,起身而去。
向陽瞧著老婦人走進臨近的屋子,才道:“現下你可以自己吃了吧!這般大了老是讓人伺候,實是煩人。”
女孩沉默,良久,便端了地上的瓷碗,卻是不食。向陽正欲責罵,卻見她大大的眼里水霧彌漫,宛若黃豆的淚珠瞬間落了下來,掉進碗里。
向陽見狀,不禁皺眉。嘆息道:“你這是怎地了?飯不好吃,還是想吃蘿卜豆腐?”
女孩搖搖頭,向陽心下思索,隨即明白她的心意。便道:“你先吃飯,完了我傳你心法,以后多加練習,便能控制自己的異變。”
聞言,女孩大喜,沖他裂嘴一笑;隨即大口吞食,不一會便將這碗滿滿的白飯吃了個干凈。向陽見她放下瓷碗,便將覺迷師叔傳授他的心法悄聲告知于她,又將緊要的地方解釋了一遍。這才去向老婦人告辭。在回去的路上,還特地用余下不多的銀子向小販買了幾塊酥糖零嘴,這才滿心歡喜回得青城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