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結婚真是一件無比繁瑣的事情。喬妍妍的家不在本地,莫修文還忙著醫院的工作,莫修武自己的公司也走上了正規,每天都早出晚歸忙得不亦樂乎,所以婚禮的所有事情幾乎全部壓在阿姨一個人的身上,當然,還有我和喬妍妍兩個幫不上什么忙的人。
說來也好笑,莫修文這么急著結婚不是別的原因,正是犯了許多男人同樣的錯,未買票先上了車,還不幸中了彩,這會兒喬妍妍已經是身懷六甲的孕婦。不過由于懷孕的時間還短,尚未顯懷,所以她看起來還是非常窈窕。
不知是因為要結婚還是因為快要做母親的緣故,喬妍妍好像變了個人似的,先前的那些恣意和凌厲統統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溫婉柔和,眉目間甚至還帶著母性的光輝,真是讓我吃驚。
我在阿姨家里說是幫忙,其實什么事都指望不上,末了阿姨干脆將我打發出門,讓我陪喬妍妍一起逛街,因為,她到現在都還沒有買到自己中意的新娘鞋。
我們把步行街附近的幾個商場全部逛了個遍,各種各樣的衣服鞋子買了一堆,可喬妍妍仍舊不滿意。
坐在露天咖啡廳里喝咖啡的時候,剛剛去過洗手間的喬妍妍神神秘秘地出來了,一臉興奮地朝我大聲道:“許攸,你一定要陪我去。我剛剛聽人說,石橋街的巷子里有個做婚鞋的手藝人,做出來的鞋子特別漂亮,而且獨一無二。我們馬上就去好不好?”
她這樣兩眼發亮,一臉期望地看著我,就算我心里再怎么不情愿,拒絕的話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石橋街在陳舊的老城區,交通十分不便。我們乘坐的出租車在一片破破爛爛的老建筑附近繞了半個多小時,才終于在一個牌坊口停了下來。
“這里是不是有點不靠譜啊?”我打量四處陰暗潮濕又密集雜亂的甬道,還有兩側密密仄仄的破爛樓房,實在把它們跟華麗炫彩的婚鞋聯系不起來。
喬妍妍卻是一臉興奮,兩眼直放光,“傳說中的老師傅當然要隱居在別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說罷,拉著我的手就往巷子里鉆。
這里的巷子就跟迷宮似的,越走越陰暗,越走越狹小。在里頭繞了半天,不僅沒找到那家店,連出來的路都找不到了。
巷子里人不多,我們好不容易抓了幾個人訊問,卻無人知曉老師傅的所在。天色越來越暗,喬妍妍臉上的興奮也一點點地消褪。
電話聲就是在這個時候響起來的。我摸出手機一看,是周遠的號碼。正猶豫著該說些什么,那聲音又忽然斷了。
“這里信號不好,電話打不進來的。”路過的行人好心提醒我。
我“哦”了一聲,正好把手機放回包里,鈴聲忽又響了起來,急促又不耐。
“誰呀,怎么不接?”喬妍妍好奇地問。
我強笑了一下,趕緊摁下接通鍵,電話里卻是一陣嘈雜,他急切的聲音斷斷續續,可是卻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么。
“我聽不見,等晚上我再打給你。”我朝話筒里大吼了幾聲,然后無奈地掛斷了電話。
兩個人又在蜘蛛網一般的巷子里鉆了半天,終于看到了前方一道豁然開朗的亮光。
“好歹是找出來了!”我回頭朝喬妍妍笑道,卻看到她雙眼圓睜,一臉驚恐莫名的表情。尚未來得及回頭,面前已是一黑。
…………………………
我在一輛正在飛馳的車里,蒙著眼睛,面前是一片漆黑。身旁有驚恐的嗚嗚聲,還是掙扎時帶動的聲響與震動,我知道那是喬妍妍。我還知道這個空間里至少還有另外一個人。
我說:“你放她走,她跟這件事沒關系。”
沒有人回話。喬妍妍又“嗚嗚”了兩聲,帶著抽泣的哽咽。
我又說:“你把她綁來對你沒任何意義,何必為難一個孕婦,就當是給你的孩子積點陰德。她不會報警。你想要知道什么,我保證言無不盡。”
我感覺到車速緩下來,心里為自己打對了賭感到幸運。
一會兒,車停下來,有人將喬妍妍拽下車,然后,又一言不發地關上車門,揚長而去。
一個小時后,車終于又停了下來,我被人押著走了十幾分鐘,才終于有了個地方坐下。四周都很安靜,只偶爾有陣陣轟鳴。
我說:“你想找我談什么,吳青?”
眼睛上的布帶被人挑開,我瞇起眼睛朝前看,許久不見的吳青面無表情地站在我面前。
他找出一支煙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又緩緩吐了幾個煙圈,才回過頭看著我,沉聲道:“許小姐,知道太多對你來說并不是件好事。”
我冷笑,“難道我還能活著走出這里嗎?”
他沉默不語,臉上一片漠然。
我問他:“為什么要殺美欣?”
他漠然的表情終于有了一絲絲的變化,似乎有驚訝有懊惱有怨憤還有幾絲悲傷。
“你竟然知道我和她的事,果然是最好的朋友。我以為她沒有跟你提起過。”裊裊的青煙后,吳青的臉上似乎有了些松動。
我苦笑,心中不免有些悲傷,“我也以為我們可以無話不談,可是,她從來沒有跟我提起過你一個字。直到她過世以后,我才從警察口中知道有你這么一號人的存在。至于怎么認出你,我還得感謝你太太。”
吳青微微一怔,“茵茵?不,她不知道我的事,更不可能告訴你什么。”
“她是你妻子,是你最親密的人,你以為你能瞞得住她什么。她不說,你就以為她什么都不知道嗎?”女人永遠都是最敏感最纖細的,尤其是沈茵那樣臥病在床,所有的心思都在丈夫一個人身上的女子。
吳青沒再說話,但眼神卻流露出淡淡的擔憂。我想,他對沈茵也應該是有感情的。他愛著沈茵,卻又和美欣糾纏不清,所謂的男人的愛情,也許就是這么脆弱。
“只可惜她們都看錯了人,吳太太萬萬想不到自己的丈夫在外面金屋藏嬌,而美欣更可憐,她竟然陪上了性命。你果然夠狠,下得去手,明明知道她懷了你的孩子還狠心殺了她,一尸兩命——”
“我沒有!”
我質問的話被他大聲打斷。剛才還鎮定自若的他忽然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臉色變得鐵青,一雙手緊握成拳,青筋盡現。
“我沒有殺她,我沒有。”吳青歇斯底里地大叫,“我只是……只是想讓她不要出去,她不該聽到那些話。我從來沒想過殺她,我也不知道她有了孩子。是他們,他們趁我不在動的手。我……我也不想她死的。”
“他們是誰?”
吳青渾身一震,猛地回頭看我,許久,又緩緩地冷笑出聲,“許攸,你想知道什么?”
我目不斜視地和他對視,一字字道:“那個人,就是你岳父,對吧。”
他只是笑,不承認也不否認。
“他殺了美欣,殺了你的孩子,你為什么還要幫他做事?還要去殺我的父親?做個殺人兇手。吳青你到底有沒有心?”我不明白,不理解,我怎么也想不通他為什么要這么死心塌地地為一個殺了自己愛人和孩子的兇手辦事。
“為什么?”吳青臉上一片猙獰,“因為他有權有勢,因為只有通過他,我才能得到我想要的東西。你以為誰都是周遠嗎?如果他不是依仗他的家庭,他能取得今天的成就嗎?如果我不是娶了沈茵,如果我不為他辦事,我能坐到現在的位子嗎?你知道什么?你知道窮困潦倒的滋味嗎?你知道一個人無論怎么拼搏怎么努力始終得不到肯定的那種絕望嗎?你不知道!你——”
“不要再找借口了!”我厲聲打斷他的話,狠狠道:“別以為這個世界上就只有你一個人悲慘一個人可憐。誰都有自己的理想,為了目標努力奮斗,每一個人都是這么做的。說起所受的苦難,我和美欣不會比你少。起碼你有父母有兄弟姐妹你還有機會去念書,可是我們倆,連親人都沒有。我們是怎么一步步走到現在的,我們所經歷的那些悲慘的日子你連想都沒法想。在我面前談絕望談痛苦,吳青,你沒有資格。你的心里頭只有你自己,自私自利,你連心都沒有了。”
吳青大怒,反手過來狠狠給了我一耳光。我的左臉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后,馬上腫起了老高。有陣子沒跟人動過手了,仿佛連痛感都格外強烈。若不是眼下敵情不清,我真要和他好好干一場。
我不怒反笑,繼續朝他冷嘲熱諷,“只可惜,你一心的榮華富貴夢就要毀在我的手里了。你以為把我抓過來就萬事大吉了么,別做夢了。過不了多久,你和你的那個岳老子都會遭報應,你們所做的所有壞事都會公布于世。你以為你能逃得過法律的懲罰?”
吳青哈哈大笑,原本英俊的面容竟顯出森森寒意,“許攸啊許攸,你真是個女人,什么都不懂。就憑那丁點東西就想扳倒我們,真是做夢。要是那些東西有用的話,你爸爸也不會落到這樣的結局。你的那些資料一進紀委,馬上就落到了我們手里,一張不差。你真當自己是什么英雄。”
我心里頓時涌起陣陣不安,但很快地又平靜下來。我看著他,緩緩地笑,“既然沒有用,那你還抓我來做什么。我可是把所有的資料全部上交了,你既然看過,就應該知道才對。”
“啪——”地一聲,他狠狠地將一個手機扔進我懷里,惡聲惡氣地喝道:“給周遠打電話。”
我心中一驚,霍地站起身來,厲聲問道:“你們找他做什么?”
他看也不看我一眼,自顧自地撿起手機,利落地撥了幾個數字,一會兒,電話通了,他獰笑著說道:“老同學你還好嗎?你女朋友現在在我這里做客,不知道你想不想見一見他。”
他似笑非笑地朝我看了一眼,把手機塞到我耳邊,說:“跟他說句話,告訴你還活著。”
我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努力地使自己的語氣更加平靜,對著電話說道:“你別來,上次我沒送你,這回我也……”話未說完,他已經抓著電話走到了幾步開外。
“你別跟我玩心眼兒,老同學,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少了一張紙,你就等著給她收尸吧。時間地點我會另外跟你聯系。”吳青冷笑地收了線,然后飛快地關機,將卡取出來后,又換上另一張。
一切做完了,他才緩緩朝我走過來,睜著一雙血紅的眼睛看了我好幾秒,冷笑幾聲后,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