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廬之內, 檀煙杳渺,沁人心脾的淡香帶來一份安寧,難得的安寧。不知道是多少次, 陸吟風捧著千年醫書的孤本在細細鉆研, 案上快比人高的書冊無疑是唯一的見證。
世上總有它法, 所以, 他一定會找到“冰魄掌”的解寒之法, 無論付出多少艱辛。
但是,這或許只是個一廂情愿的想法,三年了, 一無所獲……
陸吟風長吁起身,來在矮桌前的古琴旁駐足, 這把琴陪了他三年……一如既往, 不棄不離。從什么時候起, 他也愛上了古琴?翻翻譜、撫撫琴成了他最愜意的時刻,沒有“銀葉樓”的煩憂、沒有研習醫術的寒苦、更沒有……莫名相思的煎熬。
莫名……是很莫名。為什么他想念羽嫣的次數甚于子凝, 一次兩次也罷,只是三年都是如此,所謂的“醫者之心”怕是早就失了說服力……
他垂眸,長睫的陰影擋住了眸瞳的顏色。怪他是個膽小的人吧,他不敢去想。更何況, 亂世不容兒女情長, 卿卿我我誤了的, 很可能是人命。如此, 何必自尋煩惱?
靜心而坐, 一曲《廣陵散》便緩緩傾瀉。單音潺潺,間歇之際不乏流暢。志遠的寧靜后, 是淺淺的憂傷……和他此時的心境,恰符……
“公子好琴藝,不知……師承何處?”
熟悉的嗓音讓陸吟風的琴聲嘎然而止,須臾,琴聲再次悠揚而起,撫琴之人也平緩的開口,“無師、無門、無派,只是一時興起而學罷了……”
“僅是……如此么?”不同于方才的驚喜,來人有些莫名的失落。
陸吟風不語,低頭撩撥著琴弦。奈何,他控制得了琴弦,卻怎么也控制不住被來人撩撥的有些絮亂的心弦。琴音如心,漸漸不穩……
心系已久的人就在眼前,羽嫣此刻的心情便是用千言萬語也難道盡,所有的情愫化作溫柔的一抱,輕輕的從后環住他,傾盡了所有的柔情……
“吟風,你知道么,我找你找得……好苦。我是那么的怨恨自己,怨恨自己……晚了一步……還好,老天待我不薄,你……還在……”
突如其來的,是擁抱,還是溫柔,陸吟風一時之間茫然了……他不知道自己該向前還是向后,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好想轉身,深深的抱住這個深情的女子,可是呢,他不能……
“我想……公主是認錯人了……”簡單的一句話讓羽嫣整兒人僵住,認錯人?誰能把記掛在心間好久的人認錯?!這個借口也未免太沒有說服力了。
陸吟風輕輕扳開環住自己的雙臂,平靜的起身卻有點逃避的意思,他一直沒敢回身去看一眼身后的女子,只淡淡的說,“公主請回吧,我這小小的醫廬容不下公主尊駕。”
“吟風……”羽嫣欲上前,卻被陸吟風的話生生的攔住,“公主,我說過明日不會對你客氣,您,還是回宮吧,不然……我等不到明天了。”
心好疼,被這話傷得難以呼吸……羽嫣愣在原地問自己,眼前的真的是陸吟風么?
“一路跟蹤我而來,公主,您身體……還好么?我雖不是神醫,但幫公主抓兩服藥還是可以的……”語畢,陸吟風就去了正堂的藥材柜,從柜低的盒子里小心翼翼的托出兩包東西,剛放上臺面就飄來云兒的詫異聲,“相公,你怎么把這……”
“你娶親了?”羽嫣睨著剛進門的云兒輕問一句,原本不是很紅潤的臉色更加慘白,她低頭沉默,眼里噎著淚。
“這是……”云兒疑惑的望向陸吟風,正巧和他來了個對視。陸吟風沖云兒別有深意的搖搖頭,綁好兩包藥材開口,“她就是,羽嫣公主……”
云兒恍然大悟,瞧瞧眼前各自傷心卻強做掩飾的二人,心情更沉,可這么僵著也不是辦法,何況明日……
“時間不早了,相公還要打理藥鋪,我送公主回去吧……”云兒陪個笑臉,拿起臺面上的藥材包就勢就要送羽嫣出門。
別人都下逐客令了,還能不走么?
“不用了……”羽嫣輕輕說完了最后一句就消失在醫廬里,一路小跑而出,淚亦是在出門的那一刻斷了線……
“唉唉唉……”云兒扶著門框大喊,“藥,這藥你還沒拿呢……”說罷,她提腳就要去追上前人。
“云兒姐……不必追了,關上鋪門,是時候想想明天的事了……”陸吟風不忍再去看那漸遠的身影,他害怕自己會情不自禁的追上前,于是,選擇了轉身。
云兒望望背向而行的兩人,目光落在手中的藥包上,輕嘆呢喃,“明明是費了心血才配好的藥,早就備好了,為什么……不親自給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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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絕對是萬惡的,胳膊絕對是酸痛的,喉嚨絕對是嘶啞的……
子凝卯足勁,接著重復嚷嚷了半天的老話。從清晨一直嘶喊到日落西山,她堅決不放棄,“唐庭,天煞的!你還有沒有人性?還不快點滾來,把我放下!!!!”
只可惜,這么奮力的演出,沒有一個觀眾,確切的說是,不敢有一個觀眾。山寨里哪個然活膩味的,敢去看老大吊在房梁上的人?更別提去救她了……
“唉,到底有沒有人聽見啊……我,咳咳……”終于,嗓子冒了煙,子凝認命的干咳起來,滴水未進就被唐庭毫不客氣的五花大綁吊上了房梁,一點準備時間也沒給她留……
要怪就怪她太大意了,遇見這個精明的土匪頭子,有時候,子凝真是懷疑,這個唐庭,到底是不是當土匪的……還有那名貴的雪緞,她也是聽聞爹爹提起過,從來沒見過。那么,唐庭怎么會有此等上好布料制成的衣物呢?
這個男人身上,當真有太多的謎……不過,她玄子凝遲早會一一挖出來!哼哼,她在心想,走著瞧……
“我會一直走著讓你瞧的……”唐庭不知何時已笑瞇瞇的出現在子凝下方,慵懶地倚門,不甚悠哉。示威,絕對的示威!那皮笑肉不笑的看熱鬧架勢著實讓子凝想下地給他兩耳刮子。
“哼,敢情大當家的哈記得有人被‘懸’在房梁之上!”子凝故意加重“懸”字,旨在□□裸的揭露某人的惡性。
“有嗎?我忘了……”唐庭故意裝傻,笑瞇瞇的模樣像是個風流不羈的貴公子,只是,在子凝看來,他面目可憎!
“所以,我還是走吧……”唐庭非常優雅的轉身,行動異常堅決。
“哎哎哎,大當家的……”子凝后悔自己打趣唐庭,她很清楚的知道,這唐庭很可能一轉身再把她像臘腸一樣的掛個幾天,所以,她還是乖乖認命為妙,耍小性子是沒用的,“您、您別走……我……知錯……我今確實……過分了。”配合話語,子凝還十分懊悔的低下了頭。反省不深刻,她今天是別想腳沾地了。
“知錯就改,那是善莫大焉了……可我怎么覺得你不還真心悔改呢?”唐庭轉頭,托著下巴思量,很是故意的開口,“總得有點表示吧……”
“呃……”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子凝苦笑,原來,她是從一個懲罰掉入了另一個懲罰,只是,不認命不行呀!至少,想再次回歸大地就得妥協!那就妥協吧,“大當家的,您……說吧,要我怎么表示?”
“其實也簡單……”唐庭手摸向衣襟里,子凝心臟狂跳,不、不會是讓她……陪寢吧?!
“我缺個貼身的小廝。你雖然不是頂聰明,但至少手腳利索,以后,就跟著我好了。”唐庭手一揚,子凝還沒看清他做了什么就再一次光榮的親吻了大地……
衰!的的確確是衰……遇上這么個神人,能不衰嗎?子凝悶哼不哀嚎,她可不想在這樣一個男人面前出盡洋相。起身拍拍灰,她嘆氣,“好,我答應便是。”
“果真,你小子有進步的余地。”唐庭俯身撿起剛扔出割斷繩子的飛鏢,重新揣回懷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轉頭問子凝,“對了,你叫什么?以后做了我的小廝,就不能叫你小倌了。”
我名字自你口中出當真是種侮辱。子凝心里冒了這么句話,臉上卻陪著笑臉,殷情的說,“大當家的,小的名字太俗,不如……大當家賜個名,可好?”
“如此……”唐庭思忖,不久就掛著一臉壞笑開口,“隨我姓,就叫……唐春情吧。”
“唐……春情?!”子凝下巴快要掉地上,這唐庭,擺明耍她玩么。“呃……不好吧,有點太……香艷了,小的懇求當家的換個……”
“也好……”唐庭摸摸鼻子,斂起一臉的壞笑,一本正經的說,“免得外人以為爺我欲求不滿呢!不如……就叫你唐沐言,行么?”
沐言,沐言……好名字!子凝斜睨唐庭一眼,忽然有點佩服這小子,只是個瞬間就能想出個這么好的名字來,當真是不簡單……
“沐言見過少爺……”子凝有禮貌的拱手屈身,唐庭見此只是笑笑,拍兩下手就在圓桌前坐下。
不一會,幾個寨里的小弟就端著各式豐富的菜色魚貫而入。燒雞、水煮魚、西芹百合、螞蟻上樹……盤盤皆勾引著子凝癟癟的肚子,她餓呀!當真餓……
“坐下吃吧,打賞打賞我未來的小廝是應該的。”唐庭拍拍身邊的圓凳,示意子凝坐下。優雅的提筷動作讓子凝失了神,因為,她想到了某個曾經,某個同樣優雅的男人……那般相似的尊貴氣質,讓她的心像被揪了一樣的疼……
“餓了一天,坐下吃!”不同的是,唐庭的語氣永遠是霸道,子凝垂眸坐下,雖然是餓卻沒了胃口。
“吃,還是繼續吊著由你選擇。”唐庭睨著子凝,分明是威脅,自他口中說出倒成了埋汰。子凝撇撇嘴,吃就吃,她可不怕……
風卷殘云過后,子凝甩下筷子,吃飽了就是舒服……再看看一邊的唐庭,她的眉擰成一團,這么優雅,甚至稱得上賞心悅目的吃飯姿勢,是一個山賊該有的么?
“大當家呀!!!!!!”風風火火的來,二當家羅宋還沒進門就被絆了個“狗吃屎”,雪白的紙箋像羽毛一樣的飄揚在空中。唐庭蹙眉,躍起凌空抓住了紙箋。
細心的打開紙箋,唐庭眉際蹙得更深。這倒是讓子凝也疑惑,是什么讓瀟灑的大當家也眉頭緊鎖?
“大當家,老爺子他……”
“我知道了!備馬,我去趟怡紅樓……”唐庭打斷羅宋的話,撂下筷子就起身出門。
“那個……少爺……”子凝弱弱的插了句,“我用去么?那個怡紅什么樓的,是……”
“妓院……”唐庭挑眉,饒有興味的睨著子凝,反問,“你也想去?”
“呃……沒。不過……少爺去那是要……”
“談生意……”唐庭不冷不熱答了句,同身旁的羅宋頭也不回的離去。
子凝愣了,妓院還能談生意?她當真是頭一次聽說……
真是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