皚皚白雪終日輕繞著山頂, 仿佛化也化不盡的約定,以另一種姿態(tài)癡纏。朗空微風送來悅耳的笑聲,把有些空蕩的遠山草原飾得鮮活。
三位女子從遠處嬉鬧而來, 你追我逐, 愉悅得看不見半點陰霾, 驅(qū)走了陰云, 讓陽光更肆意的灑下。
“師姐, 你還別不信,我啊,就有能力得到師父口中所說之物。”紫衣女子昂起頭, 驕傲的口氣透著自信。她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的模樣,俏美的容顏更多的是不服輸?shù)蔫铗垺?
水藍色的衣袖蹁躚, 擋住了紫衣女子的視線, 待她回神, 不自覺的抬手摸摸發(fā)髻……
“頭釵……”紫衣女子正疑惑,便見眼前素手之上爍爍其華的發(fā)簪。
“盈月, 你連這點防備都沒有,如何取得師父想要之物?”水藍衣衫的女子遞出發(fā)簪,轉(zhuǎn)而睨一眼不遠處采野花的紅色背影,嘆氣。
“若衣師姐,你怎么又嘆氣?難道, 師父口中所說之物, 我們當真得不到么?”紫衣女子背過手, 偏頭瞧著師姐。在她的眼中, 再神秘的物件也不過是個東西罷了, 沒有腿腳、沒有心思,取來有何難?
“沒你想的那么容易, 不然……也不會歷經(jīng)了三代,依舊沒有半點線索……”水藍色一直是梅若衣?lián)磹壑绱丝獭Ec冷色又清雅的氣質(zhì)相襯,美得如一汪寒泉,甘冽微涼、絕世的冷艷。
“我不信。我和師姐打賭,我一定找得到!”冷盈月脾氣倔性子更倔,繞過梅若衣拉起“不務(wù)正業(yè)”的紅蓮立約,“就讓蓮兒作證!以宮主之位為注,盈月若是輸了就絕不和師姐搶!”
“呃……你們干嘛拉我?”紅蓮抖胳膊甩掉冷盈月的手,捧著一束野花傻樂,“和我無關(guān)啊,我只要能每日都開開心心的就滿足。”
“我沒有不應(yīng)下的道理……”梅若衣伸出小指,冷盈月明白她的意思也毫不猶豫的出小指勾上,拇指相抵,賭約已成。
“我給你二十年的賭期,盈月,若是輸了你要聽憑我發(fā)落。”梅若衣收回手,笑得奇美也奇寒。冷盈月柳眉輕挑,狂傲的開口,“若真輸,一定聽師姐發(fā)落。”因為她堅信自己不會輸。只是天不遂人愿,一晃數(shù)十年……她,還是輸了。
輸賭約、輸自己,亦是輸了心……
軒窗外的白雪依舊,只是人變了,變少了,變老了……
冷盈月習慣性地合上窗,每每練完功都已是深夜,除了啟窗賞月居然沒有別的事可做……今日,也不例外。
忽而,一雙手臂環(huán)上冷盈月的腰身,她僵直身子,回身就要給來人致命的一擊,豈料掌風還沒下,手卻被人緊緊握住……
“玉凌子,你夠了!再不放開有你好果子吃!”冷盈月怒瞪來人,想要掙脫卻動不了半點氣力。因為方才練功元氣大傷,她現(xiàn)在根本不是玉凌子的對手。
“盈月……別動,我只抱你一下,一下就好……”白紗斗笠蓋住了玉凌子的臉龐,瞧不見他的模樣卻能從那嘶啞的嗓音中聽出些什么。
“我說得還不夠明白么?”冷盈月不再掙扎,語氣依舊冷漠。萬年的玄冰也不過如此。
玉凌子沉默,緩緩松開冷盈月,不同于以往的固執(zhí)追問,面紗之下逸出一聲輕笑,云淡風輕。冷盈月卻皺了眉,疑惑,“為何笑?”
“若現(xiàn)在我說我明白了,盈月你一定不信。不過,我確實不再糊涂了……”玉凌子的話少了一份驕傲,多了一份坦誠,讓人很想瞧瞧面紗之下的傾國容顏帶著的……是怎樣一種柔美。頓了頓,他接著道,“沒有了絕世的容顏,卻得到了一份平常人的心。盈月,這種感覺你可懂?”
冷盈月這才想起玉凌子中了自己下的蠱毒,所謂的“沒有了絕世容顏”便是毀容。她低頭不語,整個屋子里只有燭火“噼啪”作響。
“癡戀你許久是我的偏執(zhí),就如同她對我的一片癡心。”玉凌子的話語里鎖上溫柔,不自覺輕了下了。冷盈月冷嗤一下,半是猜測半是不屑,“玉右使的意思可是你移情他處了?”
“宮主見笑,有時……看清自己的心是要時間的。凌子此番前來只是幫宮主完成最后一點使命……關(guān)于明。”玉凌子以屬下的身份前來,自然不會帶來讓人失望的消息。
“快說!”冷盈月眸中一亮,這個話題無疑勾起了她最濃厚的興趣。
“要想得明之第十重,必須要集齊三物——龍鳳玄琴、玉蛟洞簫、飛鸞琵琶。”
“和這三物何干?”冷盈月疑心難改,對玉凌子的話半信半疑。
“說來話長,三件樂器是開國皇帝和兩位元勛的結(jié)義之物。是護衛(wèi)日耀的承諾,也是三人情誼的象征。明是可得天下的總要之物,軒轅逸、慕容涉和唐琰將最關(guān)鍵的最后一重劃成三片藏于三件樂器之中遺傳后人。”
“你如何得知如此隱秘之事?”冷盈月明了前因后果之后問了句,視線環(huán)了玉凌子周身一圈,他好像沒帶著那只傳說中的“玉蛟洞簫”。
“是金翅……”玉凌子從袖管里取出一塊錦帕,其上一角的蓮花讓冷盈月心感不詳。“它把這個啄來給我,里面的原委寫得很清楚。”
“蓮兒……”冷盈月攥著錦帕沉吟,知道最不該出手的人出手了……
“如此,凌子和水靈宮再沒有瓜葛……告辭!”玉凌子沒有多停一刻,旋身出門的瞬間,腳下是飛一樣的輕快。
這一次,他出門而非跳窗。這一次,他打定主意要去尋那個癡情的女子。這一次,他用傾城的容顏換回了真切的名字——慕容玦。他多希望,聽見她的輕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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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高……”子凝低頭往下看,不由嚇出一身冷汗后推了幾步。
“怕高么?”唐庭笑睨子凝,站在唐府里最高的塔底,望著塔下的一池湖水,他的心里怎么也難平靜。
“有點……”子凝怯怯的應(yīng)聲,退至一旁的石桌捧起茶,隨口問唐庭,“當家的帶我來這兒是有什么事?!”
“忽然想登高了……”唐庭嘻嘻哈哈的敷衍,找的借口連子凝都覺得爛。沒忍心拆穿他,子凝只是捧著茶杯等他的下文。
唐庭直立不語,直到羅宋氣喘吁吁的爬上塔底,一屁股癱在地,他才回身淺笑著問,“東西帶來了?”
“帶、帶來了……”羅宋像只水中的魚兒大張嘴,唐庭破天荒的沒損損手下的德行,俯身抽出羅宋身側(cè)的物件。
銀光一閃劃破天際。黑綾浮動,隨著它主人的流云身法翩翩起舞,流溢浮空中,揮灑天地間……此刻,世間宛若都是他唐庭一個人的。
紅袖相伴,刀舞天涯。空庭悲切,何人相偎……
子凝第一次見唐庭練刀,那攜紅袖在空中飄逸的身姿更像是相依偎的摯友。想必,這刀對于唐庭來說,一定不平凡吧。
她想開口說什么,羅宋揮手止住,笑著同子凝低語,“最好別打擾大當家的練刀,他這一練起來……怕是又有煩心事啦。還有,可千萬別碰他的刀啊,可精貴的很……你瞧見我手上這道疤沒有?”
羅宋攤開掌心給子凝看,子凝瞧了瞧,猛點頭。
“是那年我動當家的刀留下的。”羅宋壓低嗓音,“所以,可別亂動。他那刀……不長眼……”
“你這廝才不長眼!”唐庭忽然冒了一句,羅宋表情僵住,怯怯回頭正對上微笑的俊臉。要倒大霉……這是羅宋的第一反應(yīng)。
事實也證明羅宋的預感沒錯。唐庭笑得如沐春風,羅宋寒地脊背發(fā)涼。“練了一陣居然餓了,羅宋啊……”
“在……”
“去拿點茶點上來吧。大當家的我,想吃東西……”
“……”羅宋欲哭無淚,想想這十幾層高的塔就要命。于是乎,他投出憐憫的眼光向子凝……他唯一的希望。
“我要棗糕!”子凝點著唇說道,好不容易想到個自己想吃的點心……
希望徹底破滅,羅宋認命的耷拉著頭下塔,邊走邊拍嘴,嘟囔了一路“臭嘴、賤嘴、碎嘴……看你下次再胡說!”
不過,羅宋也算是個辦事利索的人,一會的功夫又喘著大氣登頂來也。趁著唐庭和羅宋說話的功夫,子凝偷偷溜去一邊,細細端詳起“紅袖刀”。
它就像是一位絕世美人,靜靜的躺在牛皮刀鞘之上。隱隱刀光透著月色的凄迷,一不小心就會被深深吸引住。原來,一把刀也可以這樣銷魂。
子凝輕柔地捧起它,生怕一個不小心它就會碎。冰冷的觸感似雪肌,讓人欲罷不能……于是,她也學起唐庭的樣子旋腕,試圖駕馭唯美的“紅袖”。
只是她沒想到“紅袖”會那么沉,繞了半個圈就以最美的弧度下墜……子凝心慌,飛身去抓“紅袖”,還好,抓住黑綾……而她自己也似賣肉般的半懸在欄桿上。子凝緊緊閉眼,不管多往下看一眼,她怕高……
剛想松口氣,手里的重量怎么沒了?子凝倏地睜開眼,再次瞧見“紅袖”完美的下落……啊啊啊!糟糕!顧不得些許,她探了身子去抓,豈料,整個人騰空……
跟著往下墜……
“啊……”子凝驚呼,有點幾近絕望的意味。唐庭這才從何羅宋的交談中回過神,“天……”扔下一個字,他沒有遲疑的掠下塔頂。
救“紅袖”還是救言兒?一個是陪伴他多年、用心呵護的愛刀,一個是誤打誤撞、闖進他生活的丫頭……
短短的下墜沒有給唐庭太多的考慮時間,他咬緊牙關(guān)憑著直覺去選擇……
最終,他的手還是緊緊的扣住了子凝的腰際。空中幾個輕旋,他帶著子凝穩(wěn)穩(wěn)落地。身體的溫度傳遞,氣息淺淺交匯……忽而,“咕咚”一聲,似是“紅袖”無淚的沉落。
子凝啞然……唐庭為什么救了她,卻沒有救他摯愛的刀呢?
唐庭亦是不解自己為何這么做,低頭才發(fā)現(xiàn)他還抱著子凝。尷尬的輕咳兩聲,他放下子凝道,“我是不是每次都給言兒投懷送抱的機會?下次……不許了哦!”語畢,唐庭邁著大步瀟灑的走人。子凝翻白眼,沖著和他相反的方向走人,心里卻很是過意不去。
有的步子看似很瀟灑,其實……很窘迫。唐庭最后越走越快,基本是小跑回到房間。合上房門,緊靠住門板,心依舊跳得……好厲害,臉,咋么也燒了?他、他唐庭也會害臊?話說,這是害臊?!
不停的問東問西,這一刻,唐庭把“紅袖”落水的事,忘了個一干二凈。
月兒爬上樹梢,子凝在房里來來回回踱了百十個來回后還是決定去湖里撈出“紅袖”還唐庭。畢竟,禍是她闖,她必須補救。
春日里的湖水還是有些刺骨的冷,子凝在岸邊大呼幾口氣,捏住鼻子躍入。細碎的水花濺起,揚在空中,異常透亮。
湖水不是很深,湖底卻很暗。子凝左尋、右找,回來扎了幾個猛子依舊無果。她不信邪,上湖面換了口氣繼續(xù)尋找……說什么都要找到,那可是唐庭最珍視的東西呢。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唐庭不想困在床上反側(cè),起身出門散步……夜已深,唐府沒了白日的熱鬧,四下靜悄悄。恰和他有點煩躁的心情形成對比……他這是怎么了?平白無故的沒事找事么?
隱隱有聲音傳來,湖那邊有人!唐庭迅速的做出判斷,點地凌空,在湖邊涼亭頂落下,俯身窺探……
湖中有抹白色的身影在攢動,時上時下,像是在尋覓著什么東西。來人的喘息聲有些急促,想必是十分邁力。由于那人上來下潛的速度很快,唐庭看不清她的模樣,只能靜等,伺機而動。
終于,那人喝著大氣探身出水,清脆的笑聲有些耳熟……有個東西被那人高舉過頭,在月下泛著暈白的光,很柔美……折在舉物人的臉上,勾勒出一張無瑕、靈動的俏顏……
她微笑的模樣,能讓他的唇也不自覺上勾……她喜悅的勝利,是因為她終于找到了“紅袖”……
唐庭動容,點足輕輕落在岸邊。子凝瞧見唐庭不見驚訝,反倒笑得更開懷,大嚷著,“唐庭,你看,你看,我找到你的紅袖了!!”
墜水聲再次響起,子凝驚訝地看著唐庭就這么躍水落在她的面前。她想開口分享自己尋到“紅袖”的快樂……
“唐……”庭……
剩下的話語被突如其來的嘴唇堵住。唐庭居然吻了她……
發(fā)生了什么讓人吃驚……唯有頭頂?shù)囊惠喢髟赂`笑著躲進了云中……
月影朦朧,都是月亮犯得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