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彭的呼吸粗重起來,一個公主?一個異國的公主!如果他能抓到她,哪怕不獻給燕王或漆四,只是自己留下來,那也是一件非常暢快、興奮、讓他不能自己的事!
可他轉瞬間就冷靜下來,開始懷疑。
“遼城為什么會有個公主?”還是個小公主。他托漆太后的福,大小見過燕王宮中的幾個公主,除了小的還沒來得及嫁出去的之外,就只有已經死掉的公主了。只要是活著的公主,哪怕她今年七十了,只要還活著,燕王和漆太后就能給她找一個丈夫。一個小公主,難道不該被魯王或其他什么人嫁出去嗎?怎么會在遼城?難道她嫁給那個遼城太守了?
席商哪里知道?他根本就沒仔細打聽過摘星公主的事,只是依稀仿佛聽過一耳朵,知道楊云海拿這個公主的名義征丁,至于這個公主是哪里來的,甚至有沒有這么個人,他都不知道,也不在乎。
不過當著烏彭的面,他自然要說得香艷一點:“這個……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他東拉西扯,先是給摘星公主安了四五個情人,又替魯王找了七八個女婿候選,再說這群人打了起來,魯王沒辦法,只好先把公主遠遠的送走再說。
烏彭聽得神魂顛倒,不由得浮想連翩,不知不覺間就答應席商把人分成兩隊,一隊去偷人,另一隊深入遼城去楊太守府上偷公主,兩邊也可以互相掩護,再加上他這個內應,必定能手到擒來!
席商更是拍著胸脯保證,“公爵放心,到時我就在楊太守府里等著您,給您指路,只要您走的時候把我一起帶走就行。”
烏彭道:“難道你就從此不回魯國了?”
席商道:“我的妻兒都在這里,家鄉早就沒人了,不瞞公爵,其實我家原是……”再把席家被田趙兩家給趕出樂城,全家覆滅,子孫離散的慘事一說,掉兩滴淚,兇惡道,“我只恨不能報仇,哪里會有什么留戀?”
兩人商定,席商就走了。烏彭派人悄悄跟著席商,看到他回家后再讓人去打聽,打聽得烏家烏蘭的事后,烏彭問:“那烏家女兒長得如何?”
下人就道:“您想,當年都能把漆四給勾搭得不肯回家,日日夜夜與她相會,當然是個美人!”
這個美人還給席商生了個兒子,席商被她迷得不是親生的兒子也養,對烏家也是要錢給錢,要人給人,老老實實的當個女婿。
下人道:“如果烏蘭沒出這個事,席庶再投一回胎都未必能娶到她,也怪不得他對她死心塌地。”
烏彭這才相信了他。
燕地的冬天來得早,十月時就下起了雪,晶瑩的雪花飄散在尤帶青翠的草叢間,點綴在粉嫩的小花上。
兩支隊伍從燕地出發,風馳電掣的奔向遼城。
他們分做兩路,一路直取遼城,另一路卻好像是要去魏地,兩邊很快分開了。
烏鐵跟在烏彭身后,他的身份被人查出來后,烏彭就讓他做了貼身護衛,賞了他新衣服和新馬、新刀,還賞了他一個女人。他抱著那個女人睡了幾夜,然后就匆匆跟著烏彭出來了,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們要去哪里。
從燕地出來后,他們走得并不快。雖然天氣很不好,但不管是烏彭還是其他人都沒有抱怨,動物們也在準備過冬,他們一路上走走停停,還跟著一群遷棲的野羊群走了一陣,吃了好幾天烤羊。
烏鐵以為他們是出來打獵玩的,這些貴族就愛玩這個。他在這些護衛中算是很年輕的人,聽那些老人說,最好玩的打獵不是打羊打熊,而是打人。過冬時很多貴族都會嫌棄奴隸太多,他們冬天不能干活,要吃得多,而且還容易凍死,反正不管對他們好不好,到春天時都會死一群。既然都是要死的,何不趁他們還沒死時玩一玩呢?
他們就把其中受了傷的壯年男子、老人、還有一些年紀不大的小孩趕到一處空地,讓他們跑,然后他們去獵。
這些人死活不論,誰抓到的歸誰。若是死的,就砍耳削鼻計數,若想要活的,只要抓了以后縛在馬后,那就是自己的戰利品了。
而他們這些護衛也是可以抓人的,因為貴族們對這些抓來的奴隸并不感興趣,護衛們如果表現得好,可以直接帶走奴隸,要賣要殺,還是留下使用,都可以。
一個人就告訴烏鐵,他家里現在有二十幾個奴隸,除了他賣掉的一些之外,這些都是留下來可能干活的,有一年甚至還有女奴!
“可惜,我沒抓到,她跳到山崖下摔死了。”這個人可惜道,對烏鐵說:“到時你跑得快一點,多抓幾個,主人看到了如果喜歡你,就會把你抓的人都給你,還會讓你挑!可以賣給商人,如果你有房子、牲畜,就把他們放進去讓他們侍候你。”
說得烏鐵也心動起來,如果他能得到獎賞,那可以送去給烏蘭和弟弟。
休息時和吃飯時,烏彭喜歡找烏鐵說話,問來問去都是問席商的事。
“他對你母親好嗎?”
烏鐵用力點頭,“好。”
“哪里好?”烏彭半是好奇,半是試探的問。
烏鐵低聲說:“他不讓她干活,給她做新衣服,不打她罵她,不嫌棄她,也不嫌棄我……”他看向烏彭,他是真心相信席商的,“他對她很好。”
連烏鐵都這么說,烏彭再也沒有半點懷疑了。
他們來到遼城的時候,另一隊人已經來過兩回了。這一次那邊帶隊的也是依附到烏彭身邊的一個小貴族之子,他不受父母喜歡,能從父母那里繼承來的東西很少,甚至他的父親雖然是貴族,卻不知道到他父親死的時候,這個爵位還在不在,所以他們兄弟都拼命找出路。
他就找上了烏彭,看中的卻是他跟漆太后之間的關系。
他自告奮勇帶隊去劫人,還主動表示可以吸引遼城這邊的注意力。
所以在烏彭沒來之前,他已經帶著人襲擾遼城兩回了,都是忽然闖進來,亂殺亂搶一番,如果找不到可以搶的地方,就放火燒屋,然后在楊云海帶人來之前就逃走。
而營地就是他們第一次的目標,出乎楊云海意料之外的是,這一伙人沒偷人,而是放火燒營。原來被放在營地里的誘餌既老又弱,又幾乎沒有食物,更不敢跑,被燒死了大半。
楊云海以為他們是看到那些人太老太弱不值得一“搶”,才燒屋殺人泄憤。
如果不是席商送來消息,他還以為這一隊人就是烏彭的人,還奇怪烏彭怎么突然變得這么厲害了,原來不過是一伙嘍啰。
席商不敢告訴他,他拿公主來當餌釣烏彭,只說已經把烏彭給引到了遼城,只等楊云海一聲令下,他就引君入甕。
“公主,今天結霜了。”衛始在姜姬早上起來時就一臉喜色的告訴她,接著在她早飯后,引著她來到了庭院里的小橋上,站在這里往下看,見底下的水潭里,在亂草堆石間小角落的水面上結起了一層薄薄的冰花,就那么浮在水面上,仔細看還能看到六棱形的雪花痕跡。
在這里每一日都是一成不變的,又沒有電腦電視可以看,所以對古人來說,生活中的每一個小變化,只要是美的,都可一賞,而賞這些東西,特別是自然之物,更添雅致。
姜姬已經被衛始帶著賞過很多東西了,現在對著一叢枯草、一塊留有青苔的石頭,她都能站住賞半天。
……以后真混到這時代的文人堆里,不怕找不著話題了。
她苦中作樂的想。這些玩意,大概就跟現代的電視劇、娛樂新聞、社會新聞、國際新聞一樣,屬于流行?
……但要類比的話,可能跟口紅牌子、香水牌子、春裝秋裝之類的流行差不多?
她亂七八糟塞了一腦袋,賞了一刻后又流連忘返的在庭院中轉了幾圈,直到衛始說天氣太冷,她該進屋去后才回屋。
然后換衣服、喝茶,繼續跟衛始上課。
“公主,您聽說過燕奴嗎?”他微笑著說。
燕奴是個通稱,因為燕國的奴隸來源很復雜,而除了燕國之外,與燕國接壤的幾國都沒有大量蓄奴的習慣了。
而在燕地,燕國貴族們要是沒幾百個奴隸,那就沒臉出門了。
“以前的燕國貴族都有封地。”他道。
有封地就要建城,而建城卻會拖垮一些并不富裕的貴族,特別是新貴族和小貴族。
“哪怕建城時還能撐得住,但日后一年又一年的貢品也會讓他們不得不依附大貴族。”他道。
姜姬聽懂了,其實不管是燕王也好,燕國貴族也好,他們都在有意識的抑制新貴的興起。但這又會形成一個惡性循環,如果小貴族都去依附大貴族了,這個大貴族越來越有人望,支持者越來越多,燕王會更想清除貴族們。
大的不好殺,先把他的爪牙殺一批好了。
于是小貴族們多數撐不過兩代就嗝屁了。
“所以現在新貴族建城的越來越少,那些沒有封地的小貴族就更不會建城了。”沒有封地,沒有城,就沒有領地內的百姓,也就沒有賦稅,更不會有奴隸。
怎么辦呢?
“他們就互相搶來搶去。”衛始笑道,這大概是燕地獨有的特色了。魯國的大姓也會從小姓中收錢收賄賂,但那都是暗著收的,不像燕國,大貴族找小貴族要“供奉”,簡直天經地義。
錢還好說,奴隸呢?
奴隸有搶來的,也有買來的。
但奴隸比起錢來要更不方便,他們沒有金銀值錢,卻比金銀麻煩又占地方。
“所以他們既需要奴隸來撐門面,平時又很討厭奴隸添麻煩。”衛始道,“燕地貴族賣奴、買奴是很普遍的。”
燕地的奴隸中有白奴,據說是來自極北之地,男女皆身材高大,膚色雪白;也有魯人、魏人、趙人等,便燕地最多的奴隸不是別國之人,而是燕人。
“在燕地,早晨還是貴族,晚上就被縛到馬廄旁當奴隸是很常見的。”衛始道,“一些人會被殺,他的妻兒卻極有可能成了另一個人的奴隸。”他嘆道,“而且,燕地沒有野人,他們的百姓就是奴隸。”
燕地的平民也很少,到現在燕地剩下的幾乎全是著姓大族,普通百姓已經快消失了,他們不是成了奴隸,就是想方設法成了貴族。
“那……他們的百姓就不會……”她把“反抗”這個詞給吞回去,換了一個:“逃嗎?”
衛始笑道:“怎么沒有?不過燕地的百姓連牛馬都沒有,只靠自己的兩條腿想逃到別國,那和在燕地又有什么不同?他們就是到魯國來也是當奴隸。”
她想起來了,各國都有戶籍,有民籍、兵籍等等籍冊,不是魯人跑到魯國來,確實也只能當奴隸。
其實陶氏當年帶著他們在山坡野居,村子已經沒有了,如果有人來抓他們的話,他們也是奴隸。
午飯時,一個人跑來找衛始,奇特的是這個人是太守府的下人。
……似乎衛始已經把太守府給撬了一條縫。
衛始來告訴她,外面有個“舊人”想見她。
“舊人?”她不解。
衛始掏出一只小袋子,解開倒出來,里面是金黃的稷米,這是什么意思?他本以為是公主和其他人的約定,但看公主看到后也是一臉不解。
“公主,會不會是樂城的人?”
樂城?
除了姜武,還有誰會千里迢迢來看她?
她摸著稷米。
莫非是……商人?
當年跟糧食有關的人,除了姜武,就是商人。
她從商人手里買的最多的就是糧食,而只把糧食給了姜武。姜武不會用這種方式暗示她要見她。
那就是商人。
只是不知是哪一個,又有什么來意。
“請他進來。”她放下稷米,對衛始說:“多加小心。”
衛始一驚,“此人有歹意?”
“不。”姜姬笑著搖頭,道:“只是商人……無利不起早。”
她現在還有什么是可圖的嗎?
如果是想借著她跟楊太守做生意,就不會背著楊云海見她。那這個人的目的應該還是系在她身上的,而且很有可能,楊云海不會高興。
——他不可能送她回樂城。現在樂城中盼著她死的姜元出不了宮,更別提說動一個商人來殺她,何況現在姜元最想要的一定不是她的性命了。
——姜武要見她就自己來了。
——蔣彪那件事事發了?可她和蔣龍放在一起,要替蔣彪報仇的人會把目標放在她身上嗎?也說不定,或許以為殺了她,蔣龍這個“情人”會傷心呢?
除此之外還有什么呢?
她這個公主的影響力在遼城遠不如在樂城,而且會一年不如一年。
她已經無法影響姜元,不管是死是活。
她能影響到的……只剩下姜武和姜谷了。
如果有人要害姜谷,犯不著跑這么遠來找她。
那就是……姜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