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萬里最近的心情很糟。
一方面,鳳凰臺那邊的情勢不太好。朝陽長公主的使者,一個叫簡章的晉人,他是晉國公主的隨從,后來投到朝陽公主門下,現在成了一個傳旨。
他對花萬里說,朝陽公主希望他回去。但他也直言,陶公和徐公都等著他一回去就剿了他的兵權。
他說:“將軍,現在唯有一個兩權之策。”他讓花萬里屏退左右,只對他一個人說,朝陽公主希望花萬里能除掉陶然。
徐公老邁,而且徐公更顧大局,不像陶然野心勃勃,一門心思想成為鳳凰臺一霸。
花萬里也清楚,陶然跟他是不死不休的。徐公那邊……可能并不一定要他的性命。畢竟這次出征,花家已經死了不少人了。他“大勝”歸來,也是替皇帝揚威。所以,總得來說,是功大于過。
可他擔心他前腳除掉徐公,后腳再被朝陽公主拋出去。
因為他殺的人實在是有點太多了。
現在他兵馬在手,人人忌憚。等他手無寸鐵之時,撲上來等著報仇血恨的人會把他一口口生撕了。
那些被他劫掠過的城,怎么可能會放過他?
這時他又有點后悔沒能斬草除根了。
可轉念再一想,他打過那么多城,除了燒了第一座城立威之外,別的城也只是進去劫掠一番而已。如果都殺了,那他現在就真的非死不可了。
所以,他還是不能放了手中的兵。
他命人將這簡章帶下去,好生看管,衣食無憂,還從自己的妾侍中選出兩個會舞又性情溫柔的送過去好生服侍。
再招來心腹一同商議。
心腹與他推演幾遍后,都覺得陶然是該殺的。不管花萬里是不是要回鳳凰臺,陶然都是他最大的敵人。徐公那里倒是還有余地,陶然這里就真是一點余地都沒有。
兩人早就是不死不休的結局了。
只是心腹建議,這殺陶然的人,最好不是花萬里自己的人。比如像那武江就是一個很合適的人選啊。他是花萬里半途收來的,原本是山匪,到時讓他去殺了陶然,再托辭是山匪作惡,花萬里再親手把武江抓了,再親手殺了替陶然報仇,這不就行了嗎?
這一番布置稱得上是天衣無縫了。
花萬里多少有些可惜武江,長吁短嘆,下不了決心。
心腹勸道:“我知大將軍與他一見如故,大將軍平時也非常器重此人。他的忠心也是有目共睹,也只有如此忠心之人能替大將軍解了這生死大劫。”
一番勸說后,花萬里灑著淚,與心腹定下此計。只等武江回轉就要施計了。
心腹再三叮囑:“大將軍之后可千萬不要露了行跡,叫他察覺,不然此人能征善武,又野性未除,到時叫他發覺大將軍有意害他,反要對付大將軍,那就糟了。”
花萬里點頭應下,又對心腹說:“我知這些時日我對此人恩寵倍置叫爾等不服了,如今他要替我做這件大事,等他回來,只怕我還要將此人高高捧起,你回去要記得安撫眾人,不可令他們在背后搗鬼。”
心腹道:“都交給奴奴,必不讓大將軍操心。”
心腹回去時不免腳下輕快。武江此人粗俗不堪,竟不知何故投了大將軍的緣法,將他們這些人都給壓在下面,早就讓人不服氣了。現在眼看就要送他去死,心腹自然心中暢快,回去后叫了三五好友,溫酒炙肉,一起詩談唱和,好不快活。
期間又有人提起武江此獠,均恨得牙根癢癢。
心腹美酒入腹,借著酒意吐出半句真言:“這等小人有何可懼?就算他披上虎皮擠上高堂,早晚也叫人揭了這身虎皮,落到泥里去,與糞土為伍!”
這話剛出口,心腹就有點后悔,立刻裝起酒醉來,等第二日再有人問起,他就搖頭說不知道了。
而另一邊的花萬里也開始一日三嘆的想念武江,直說武江是對他最忠心的人。吃飯時想,嘆武江在外不知吃什么?吃得好不好?
喝酒時想,說這酒好,留給武江喝,于是自己面前的酒也叫拿下去,好好收藏起來,等武江回來都給他。
要送刀劍給帳下的將軍們,取出一把寶劍,說此劍好,可佩武江;再取出一把寶弓,又說此弓好,可佩武江。
商人送來精美的布和美女,他把這些東西都堆在帳前,叫人一起來欣賞,賞完自然要分賜下去。
結果最精美的魏絹鄭絲,最美麗的女人,都被他留給武江了。
姜武回來時,整個大軍中,除了花萬里欣喜落淚之外,余下的沒有一個不在瞪他。
他再獻上霍九弈的頭顱,雖然發臭發爛辨不清面目了,但依稀仿佛確實是一個年輕的武人,二十多歲的年紀。
花萬里認了又認,也沒辦法認出這是不是霍九弈。他又沒見過這人!
不過他覺得武江也不會騙他,何況武江還剿回來許多刀槍,都堆在車上,血跡斑斑,一看就是經過一場惡戰。戰后他還命士兵把兵器都撿回來,甲衣都從尸體上剝下來。
此人果然兇惡。
花萬里心道,這等惡人,稍一不慎只怕就會反噬其主。就這么讓他去了也好,日后記起來,也是一個忠心之人,主仆二人的情誼也能保存。
他當即大哭,跪天跪地的哭著稟告祖先說武江救了他的性命,乃是他的恩人了,也是花家的恩人。
他要跟武江拜為異姓兄弟!
營中不知因由的人當然群起反對,都惡武江此人,覺得他是個粗俗的小人!陰險狡猾!騙了花萬里!他以前是當土匪的啊,還殺了自己的前主人,怎么可能對花家一片忠心呢?
他們越勸,花萬里越堅定,最后還把這些來勸他的人都給趕走了,怒氣之下還打了幾個。
一時營中哭聲一片,都哭花萬里被人迷惑,罵武江狼子野心。
花萬里卻一意孤行的跟姜武拜了兄弟,敘過年齒后,他自認為弟,奉姜武為兄,還起意要把大印讓給他。
姜武毫不客氣伸手來接。
花萬里驚出一身冷汗,幸好身邊的心腹趕緊上來勸說,他就從善如流的把大印給收回來了,再看姜武一臉的不甘,心中更加堅定要除了此人。
花萬里開始與姜武同吃同臥,不出幾日,姜武梳起頭發,修了面,穿起綢緞,出入皆有刀甲護衛,還搶了花萬里的愛馬,越來越囂張了。
花萬里不管不問,不管姜武要什么他都給,要錢給,要兵器給,要軍……這個就不肯給了。
姜武就把臉一變,說,你不是說從此以我為兄嗎?既然要與我做兄弟,為什么舍不得你的兵馬呢?
花萬里被逼到這里,不得不捏著鼻子給了他六十匹良馬,兵還是一個都不肯給,說這都是花家祖宗留給花家后人的,給了就是不孝,所以實在不能給。
姜武打蛇隨棍上,說,那他干脆也改個姓好了,這武姓乃是以前的主人所賜,他現在就改姓花,那也是花家人了,也可以要花家的兵了。
花萬里簡直此時就想拔劍出來殺了此人了!
心腹當時說服他時,他還有些猶豫,還有些后悔。現在是半點不后悔了!
特別是這武江果然第二天就改稱自己是花江,還讓人去外面傳叫,自稱與他拜成兄弟后,就改了姓,從此就姓花了。
許多人來問花萬里此事是真是假?
花萬里騎虎難下,有心否認,又擔心惹惱武江,只好暫時含糊過去。
他決定不再等待,以免夜長夢多。
他擺下酒菜,請來姜武,口稱兄長,又道既然姜武也改姓花了,那可知他們花家的大敵是誰?
姜武喝酒吃菜,問:“是誰?某去砍殺了他!”
花萬里當即道:“還是兄長英武!此人姓陶,名然,乃是天下第一等的小人!”
姜武:“小人當殺!”花萬里忙問:“兄長當真要除去此人?”姜武:“不過是砍一顆腦袋罷了。某砍過的腦袋還少嗎?”
花萬里大喜,頓時覺得這段時間來的讓步都值得了。
他當即請來那鳳凰臺的傳旨簡章,對簡章說:“我這兄長勇武,愿與你去除奸。”
姜儉深揖一禮,“有勞勇士!”然后抬頭。
姜武低頭。
姜儉:……
姜武:此人有些眼熟。莫非是認識的?
想到這里,他的手已經去摸刀了。
姜儉眼尖,看到那手都按上刀柄了,立刻倒退三大步,大聲道:“勇士高義!儉,拜見勇士!”
他把名字喊得又響又亮,一雙眼睛死死盯著大兄。
姜武的手從刀柄上離開了。
“你走近些。”他道。
姜儉走過來,渾身仍在冒汗。
“你從何處來?”姜武問。
“鳳凰臺。”
“你是哪里人?”“晉人。”
“晉人嗎?”姜武盯著姜儉認真看了一會兒,蹦出來一句:“尖嘴猴腮。”
姜儉心中一燙,因為他回到樂城后,公主見了他,也是這么說他。
他就像當時一樣答道:“奴奴小時臉尖,生得似女子般美呢。”
當時他臉尖,眉淡,眼細,這才被選到公主身邊的。誰知長大后這張臉就不好看了。
姜武對花萬里說:“我可以去,不過你要與我一同去。”
花萬里一驚,“為何?”姜武:“你是不是以為我傻?我替你去殺人,你不跟我去,你在背后害我怎么辦?你要讓我去殺這姓陶的,我可以給你殺。但你也要跟我一起去!”
花萬里咬牙想了想,還是點了頭。
他本想把姜武騙到鳳凰臺,讓他在鳳凰臺暗殺陶然,這樣也可以假稱是強人所為。
現在只能把陶然騙出來了。
他轉頭問姜儉:“傳旨可有妙計?”
姜儉點頭道,“正有一計。將軍既要回鳳凰臺,何不大大方方的回去?屆時讓陶賊出城相迎,正好方便勇士除賊。”
花萬里再三思考,終于點頭應下此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