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奴坐得很遠,一臉不快。
姜元好笑,招手叫他:“過來,過來。”
憐奴轉個身,躺在地上,耍起賴來,“都賣了這么久了,說不定早就不在那里了。”
姜元已經跟他磨了兩天,一開始是試探,后來就是真心實意的勸了,他現在正需要一個在蔣家可以為他說話的人,所以一定要把這個妹妹給找回來的。
偏偏當時憐奴賣掉后,他也沒有問賣去了哪里,現在只好再讓憐奴去找回來。
結果憐奴不愿意,千方百計的勸他,先是說“是蔣彪這小子要求見大王,大王怎么好先低頭?”,后來又說:“既然沒有送到大王這里來,咱們說找不到也可以啊”,最后就耍賴“這么長時間了,找不到的”。
姜元一邊也信了他是真跟蔣彪不合,一邊就勸他:“先把人找回來,你去看一看,萬一還在呢?”
“畢竟是你的妹妹,一個女孩子,要報仇就該找男人,找女人可不是英雄之舉。”
“乖兒,只當是爹爹求你。”
姜元也真放得下身段,真就起走到憐奴身邊,做了個長揖。
憐奴這才氣哼哼的翻過來,怒氣沖沖的出去了。
是夜,憐奴讓姜奔扛著一個麻袋回來了。
姜元還沒有睡,躺在床上閉著眼,好像已經睡著的樣子。聽到動靜才直起身,一見是憐奴和姜奔,坐起道:“怎么現在才回來?”他看到麻袋卻不問,先對姜奔道:“我兒辛苦了,這些日子不見,瘦了。”
姜奔被這溫言絮語給說懵了,既感動又驚喜,整個人激動的隱隱發抖。
憐奴此時乖巧得很,姜元讓姜奔到他身邊來,坐在榻上,又是握著他的手看,說:“手都傷了。”姜奔手上有不少傷口、青腫,姜元嘆道:“那些莽夫……害我兒受苦了……”
憐奴就去取來清水,姜元親手給姜奔清洗雙手,再上藥,又問姜奔吃過飯沒?
姜奔喃喃,連話都忘了怎么說。他出宮前剛被封成將軍,正快活的像飄到天空一樣,可出了宮后才發現他這個將軍連在酒館坐一坐,都有人來問他有沒有錢付酒錢,他既膽怯又想自豪的稱自己是將軍,可他不會說魯言,結結巴巴的就被人給趕了出去。
而大王讓他收服的那些人,沒有一個人聽他的……
他本以為這下不可能再回王宮來了,他又變成了原來的自己。這時憐奴叫他來去一間草屋偷個人,是個臟污的女人,他顧不上去想這人是誰,為什么憐奴要偷她,就趕緊去做了。偷出來后,憐奴就把他帶回了王宮。
直到見到姜元前,姜奔都不敢相信會這么簡單,他就回來了?
而現在爹爹對他又這么好,這不是在做夢吧……
憐奴去役者那里拿來肉湯、肉餅,還有一籃梨,他又提又抱又扛的拿進來,姜元看他整個人都要被那些東西給淹沒了,笑著說:“這是出去一趟餓壞了。”他拍拍姜奔。
姜奔靈機一動,趕緊上前幫憐奴。
肉湯已經有點涼了,上面浮著一層厚厚的白色油花,但仍然非常鮮美。這對姜奔來說是想都想不到的美食。
姜元拿了個梨,說:“你們吃吧。”
憐奴最不客氣,一手抓三個餅,把湯鍋拉到自己身邊,就著鍋沿喝起來。
姜奔見姜元只是笑,鬼使神差的也學憐奴一手拿幾個餅,然后去搶那鍋湯。憐奴眼角瞄到,舉起湯鍋就跑,兩人為了一鍋冷湯在這殿內追打起來。
姜元不但沒生氣,還像個慈祥的父親那樣只會不停的勸他們:“不要打了,快坐下來吃,湯都要灑了。”
麻袋中的人從一開始就像昏過去一樣,就算被姜奔扔到地上仍一動不動。
等憐奴把吃的拿來,兩人開始喝肉湯吃肉餅,食物的香氣慢慢彌漫開來,還有梨子的香氣……
麻袋不小心動了一下。
姜元看到,不動聲色,對憐奴和姜奔說:“你們去外面吃吧,吃完今晚也不要走了,就在這里睡吧。”
姜奔還在茫然,以為是自己剛才打鬧的太吵,讓姜元不快,憐奴就把餅和鍋都抱著,拖著他出去了。
殿中重新安靜下來,姜元提起裝梨的籃子,走到麻袋邊,把麻袋口給解開,然后去熄了燈,躺在床上,“你走吧。不要驚動任何人,出宮去吧。”他翻了個身,不去看那個麻袋。
麻袋里的人先是緊張的渾身僵硬,再也不敢動了。可不知過去多久,她開始緊張起來。
萬一……這個人說的是真的……那她要快點逃走!不然天亮后就逃不掉了!
她先伸出一只手,試探的去摸麻袋口,果然可以伸出去!她蠕動著、小心翼翼的爬出來,看到不遠處放著一只籃子,籃中放著十幾只青色的梨。
她不由得咽了口口水,酸甜的梨,咬一口就有很多汁水,一定很好吃。
這段時間,她吃的都是那些女人施舍給她的東西,有時是一口酸臭的餅,有時是半碗渾濁的水,那個買下她的人不給她吃的,還說“人不吃東西也能活”“這樣你就不會逃了”
他想把她賣個大價錢,甚至不給客人看她的臉,每次都讓客人隔著門看她,可是出錢的人沒有太多,他又不舍得把她便宜賣了,只好這么一直關著她,更不肯給她吃的了,“你都賣不出錢,我怎么能再花更多錢呢?”
那些女人勸她陪那些男人。
“有男人來的時候,我讓他來找你,你賺點錢,那人就肯給你飯了。”
那些好心的女人,自己都朝不保夕,她們每日吃的飯都要這么掙回來,卻一直在保護她、幫助她。有幾個女人在看到進來的男人有錢又體面,寧肯自己不要,先領到她這里來,扒開她的頭發讓那些男人看,“這是我妹妹,年輕,漂亮,公子給一點錢,幫幫她吧。”
她不愿意,那些女人沒辦法,只好偷偷從嘴里省下一點糧食來,還有人問她是不是有情人?
“如果沒有心愛的人,你怎么會不愿意?”
茉娘每到這時都會落淚,她搖搖頭,淚珠甩到地上。
沒有,她沒有心愛的人。只是她知道,只有仍是完璧,她才能做絲娘的陪滕,如果不是完璧,她就只會成為被送出去的一個沒有姓氏的伎人。如果爹爹仍在,可能不會如此對她,但現在爹爹不在了,蔣偉是不會對她容情的。說不定在被送走前,她還會被燙啞,讓她再也無法說話。
一個女人悄悄問她:“你是不是在等家人來救你?”
她不敢答,那個女人說:“你逃吧,逃回家。”其實草屋的門一直是開著的,但這里的女人沒有一個逃走的,只有茉娘一直被綁住。
“我沒有家了,你如果能回家,就逃吧。”
然后這個女人就一直偷偷用石頭磨綁住她的繩子,但在還沒有磨斷之前,今晚,一個男人突然爬墻進來,把她裝進麻袋帶走了。
她本以為是這幾日來看過她卻又出不起錢的人雇的人來偷走她,直到她聽到了憐奴的聲音。
她嚇得一動也不敢動,卻沒想到,她又回到了王宮!
茉娘爬出麻袋,一邊爬,一邊小心翼翼的看著那邊床上背對她的人。那個人一直沒有轉過來,是不是真的睡著了?
她抓了一顆梨,忍不住又抓了兩顆,悄悄站起來想往外跑,又站住,猶豫的回過頭來看著床上的男人。
……他是不是大王?
如果他就是大王,那她是見到大王了嗎?
茉娘站在原地,心中涌現出絲娘與蔣彪的身影,還有爹爹……
絲娘說:“我們只能進宮,只有進宮了,我們才有可能生下公子!”
蔣彪說:“我把你送進去,見到大王,要怎么說、怎么做,都由著你。”
最后是爹爹,爹爹會抱絲娘,她也曾見到憐奴坐在爹爹懷里,被爹爹抱著認字,而她八歲時第一次見到爹爹是因為她終于學會了折腰舞,她站在爹爹面前,一句話也不敢說。
爹爹打量著她,復雜的說:“你和你娘長得真像。”
茉娘不記得娘,但很多人都說她像娘一樣美。
“希望你不要和你娘一樣,人生在世,只有命是自己的,運是別人給的。如果運不好,至少要握緊自己的命。”爹爹說。
茉娘似懂非懂,卻聽到了爹爹讓她不要學娘。娘……娘是自己病死的,因為她不想嫁到這里來,不想嫁給爹爹。她不會跟娘學的,蔣家是她的家,她心甘情愿做蔣家的女兒!
姜元聽到一個如羽毛般輕盈的腳步聲離開,他閉上眼,過了一會兒,這個腳步聲又回來了,她跪在他的床前,一陣濕淋淋的水氣傳來。
“大王。”她的聲音猶帶干啞。
姜元回頭,看到一張美麗的就像山林中一晃而過的仙女般的臉,這張臉蒼白、毫無血色,仍帶著水意,她的胸口也都是水,頭發也濕淋淋的往下滴水。
她剛才是去洗頭洗臉了。
“大王。”茉娘殷切的說:“我的叔叔想將我姐姐嫁出去,我姐姐和我都不愿意,我們愿意進宮侍候大王!求大王垂憐我們姐妹!”
姜元問:“你姐姐是誰?”
茉娘喜上眉梢,馬上道:“我姐姐是蔣香蓮之女!家父取名為絲娘!”
蔣淑,自號香蓮居士。
“我愿和姐姐,一同服侍大王。”茉娘仰起小臉,縱使憔悴,仍有西子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