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宮在蟠兒沒來的這段時間又起了一座宮殿,只是連日大雨將好不容易堆起的土臺打得零零落落,古石很沮喪,天一放晴就又開始堆土夯臺。
蟠兒看到那新起的土臺,周圍的地面泥濘不堪,姜奔卻正帶著姜旦在玩泥巴,姜禮幾人也在泥里打滾,個個都像泥人一栗。
姜奔扛著姜旦嗚嗚叫著跑,看到蟠兒就放下姜旦,迎著他跑來。與他相反的是姜旦,看到蟠兒掉頭就跑。
蟠兒不解,姜武卻在笑,轉身對姜旦吼:“快回來!姐姐要接你回宮了!”
姜旦跑著不忘回頭對姜武吼:“不回!!”
蟠兒懂了,也笑起來。
姜武道:“天天嚇他不聽話就送他去姐姐那里。”他看蟠兒干干凈凈的,他渾身是泥,就不走近,指著摘星宮說:“回去再說話。”
“宮里怎么樣?公主還好嗎?”姜武問蟠兒。
蟠兒說:“公主平時寂寞,你們都不在,公主也無心玩樂。”他看向外面籠中的孔雀,有心要帶一只進去陪伴姜姬。
姜武道:“我聽說宮里的夫人為難公主,有這回事嗎?”
宮外的傳言是馮家女子嬌橫,因為失了王后之位,就把氣撒到公主身上去了,當著大王的面責罵公主,多虧大王是個慈父,護著公主,才沒讓夫人懲罰公主。
蟠兒深思片刻,搖頭道:“馮夫人確實向大王告了公主的狀,但公主無礙,那夫人在大王面前說不上話,還被她妹妹奪了寵愛,不足為慮。”
姜武聽了第一句就開始皺眉,聽完就站起來到處走,姜谷和姜粟都在,看他轉來轉去,姜谷說:“不如我回去吧,把公主一個人丟下,我實在是不放心……”
姜武說:“你回去也沒什么用……”他想回去,可他走了把女人和孩子留下也不行,只恨自己不能分-身。
蟠兒說:“公主身邊確實少一兩個護衛之人。”他再自大也不至于認為他一個人就能護得了公主。但這忠心的護衛也不是吹口氣就能有的,如果宮外沒有姜谷幾人,姜武能進宮是最好的。蟠兒其實不太明白公主為什么寧可讓姜武保護姜谷幾人也不肯讓他留在自己身邊,還把自己的財產全都交給這些人,任他們花用。不過他知道公主對姜武他們的感情比對大王的更加深厚,所以他也把姜武幾人當成公主信任的人看待。
姜武轉了幾圈,實在想不出辦法,一下下的錘自己的拳頭。
蟠兒說:“我想把姜禮幾人帶進去。”
姜谷連忙說:“可以,可以,我這就去給他們收拾。”
姜武坐下說,“他們能派上用場?”
蟠兒:“也不要他們做別的,公主身邊缺幾個捧衣捧鞋的人。”以前姜姬貼身的事都是由姜谷和姜粟來做,現在公主都自己做了,他本以為公主會從那些常來吃飯的女人中挑幾個來用,沒想到公主還是讓她們回照明宮。他猜公主可能是信不過宮里的人,這樣的話,這些在外面買來的孩子就還算是可用。
他雖然不能保證這些孩子都是一心一意跟隨公主的,里面說不定也有別家送來的探子,但這些人進宮之后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放在外面反倒麻煩。而且探子也有探子的“好處”。
姜禮是這八個孩子里最大的一個,他今年已經九歲了,只是生得瘦小,在摘星宮這半個月里吃得好了,已經又長高了一截。
聽說要進宮,他立刻出去挑了兩桶水進來,對其他幾人說:“快來洗洗干凈!”
哪怕是最小的姜智也慌忙脫掉衣服鞋子,擠到水桶前掬水潑在臉上,兩桶水很快變成了兩桶泥湯,八個人卻都洗干凈了手臉,頭發上的污泥也被他們細心的彼此幫忙擦洗干凈。
八個人匆匆把自己的被褥都打了個包袱,衣服盡量都穿在身上,來到蟠兒面前。
他們從一開始就最怕蟠兒,哪怕蟠兒沒有打罵過他們,哪怕后來姜武對他們很好,他們一站到蟠兒面前,不由自主的就屏住呼吸。
蟠兒還想帶只孔雀回去,讓姜武跟著送進宮去。
姜武興高采裂的,姜谷和姜粟也都趕緊把這段時間她們存下的好東西拿來,讓他拿進去給姜姬。
“跟姜姬說,我們在外面很好,叫她不要擔心我們,自己要照顧好自己。”姜谷說。
姜粟說:“把這里的箱子給她搬一些回去吧,她在里面什么都沒有。”
姜武也覺得該再給姜姬帶些東西進去,蟠兒連忙攔住,道:“這些都是公主留給你們的。”
姜武道:“她都給了我們,她怎么辦?”
蟠兒:“公主自有道理。大兄,我們快走吧。”
最后姜武還是挑了最值錢的布扛了一箱放在車上。
孔雀,蟠兒挑了一只最大的綠羽孔雀,用麻布罩著,照舊放在鐵籠子里,放在車上。姜武站在車板上,持著韁繩,他剛跳上車,立刻就有十幾個人圍上來,紛紛道:“將軍去哪里,奴奴來!”
“將軍,可要奴奴跟隨?”
摘星宮現在亂七八糟的人足有兩百多,全都被記為軍奴。平時他們就幫古石蓋宮殿,挑土、抬石。其中有一些人有武藝在身,姜武很喜歡當時在宮里時和其他侍衛切磋,姜姬也告訴他每天都要給他們找事做,不能讓他們閑著,做得好的有賞,不好的要罰。他就在每天的飯前舉辦比武,贏者可以吃肉、喝酒,或想吃多少餅就吃多少餅。
蟠兒沒想到姜武竟這么受擁戴,不免替公主高興起來。
姜武點了幾個平時他覺得好的人跟著進宮。
回宮的這一路上,蟠兒問了這些人的名字,道“必會在公主面前為他們揚名”,這些人幾乎都是無家無姓的流民,有的知道公主,有的根本不知道,他們會跟著姜武只有一個原因:他能讓他們吃飽。
其中一個丈高的壯漢道:“什么公主?某就識得將軍!”
姜武一愣,蟠兒笑起來,贊他是個勇士。
這一行人招搖過市,自然十分引人注目。很快有人認出蟠兒“摘星公主的寵兒”,便鼓噪起來。前些時日公主來摘星宮,很多商人因此發了大財,但公主很快就回宮了,王宮可不是他們這些商人可以隨意出入的地方。此時見到蟠兒,就有熟識的商人一面讓人趕緊回家拿最珍貴的貨物,一面亦步亦趨跟著蟠兒,問:“公子這是回宮?身后車中是什么寶物?”
蟠兒讓姜禮掀起麻布的一角,露出里面的仰首闊步的綠羽孔雀,街上的眾人發出驚嘆!
“好大的鳥!”
“好漂亮的羽毛!”
“這是什么鳥?”
蟠兒笑道:“此乃南國神鳥,因公主在此,便越過千萬里飛到了摘星宮。奴奴要把它送去見公主。”
“天啊!”
“神鳥!”
“竟然是神鳥!”
街上更多的人被“神鳥”吸引,不由自主的跟了上來。孔雀被籠外的吵雜聲鬧怒,發出尖嘯。
眾人想不到此鳥看似美麗,叫聲卻一點也不動聽。
姜禮此時打開布袋,拿出一只梨扔進籠中,孔雀有的吃就不叫了。
有認識這梨的商人驚嘆:“這是鄭國梨啊!”
公主以綾紗為窗,以絲絹鋪地的事早就為人耳熟能詳,如今又親眼看到公主用鄭國梨喂這么大的鳥,街上的人不免奔走相告。
“果然是摘星公主!”
“果然是公主!”
“聽說公主是……”
蟠兒看向那幾個竊竊私語的人,他們很快吸引了一堆人,聽完他們的耳語后,周圍的人都發出謂嘆:“原來……”
“怪不得……”
蟠兒暗自后悔剛才應該叫住焦翁的,那就可以抓住這些人了。他早就懷疑有人特意把宮中的消息傳遞出來,雖然目前好像沒有對公主造成什么傷害,但這種事絕不能放縱!一定要找出背后人是誰。
他只好記下這幾人的面孔,以后再碰到,有機會一定要拿下!
憐奴身穿麻衣,頭上罩一件灰撲撲的麻布,乍一看跟這路上的瑟縮的行人一樣。
他擠在人群中看蟠兒騎著輕云,身后跟著浩浩蕩蕩的人群,那高大的籠子,驚鴻一蹙間的巨大神鳥,讓他也不免感嘆:“公主……”真是越來越像個公主了。
有時他都奇怪。姜元明明對姜姬不過是利用而已,不可能教導她,這姜姬又是從哪里學得這些本事?現在宮外的人對公主的興趣比對大王的興趣還大。
他看向蟠兒,眼露興味。這個男人現在倒是比在蔣家時看著順眼多了。他再看剛才在人群中宣揚公主身世的兩個人,已經被人注意到了,那就不能留了。
等那兩個人擠過來,憐奴照約定給了錢。
那兩人掂著錢,好奇的問他:“那話是真的還是假的?摘星公主真的是大王和永安公主的孩子嗎?”
憐奴一臉警覺,“你問這個干什么?”然后躲躲閃閃的走了,走時還偷偷用手在懷中按了一下,兩人立刻看到他懷中藏的錢袋!
憐奴擠出人群,鉆到了旁邊的小巷子里了。這兩人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跟了上去。看到憐奴在前面越跑越快,兩人也不由自主的加快腳步。
“那人跑哪兒了?”
“快找到他!他身上還有錢!”
憐奴藏在角落里,屏住呼吸,悄悄掏出匕首。
這兩人分頭找他,他悄悄跟上其中一人,從背后撲上去,一刀戳在這人的脖子上!
血噴出來,那人驚懼的回頭,捂住脖子要跑,憐奴抓住他,在他的肚子上連戳了五六下,這人就像個沒骨頭的米袋子一樣緩緩滑了下去。
憐奴把他拖到暗處,再去找另一人,如法炮制后,將衣服反過來穿才從巷子里鉆出去。
此時天色漸暗,街上幾乎沒什么人了。
憐奴趕著回宮,看了看方向,從另一條巷子鉆進去。而巷子另一頭也過來了兩個人,憐奴一看,心中猶疑,一手按住匕首,一手抓住錢袋。
等那兩人走過去,他默默加快腳步,但跟著就感覺到身后有人追上來,不等他反應過來,一個人從身后撲抱過來!
憐奴一揚手,把錢袋扔到身后!
另一人本來也想撲上來,看到錢就先撲去撿錢了。此時憐奴舉刀就刺,攔腰抱住他的人被刺了個正著,發出一聲慘叫!
撿錢那人反應過來,也合身撲來。
憐奴拔出匕首要刺這人,卻被那個受傷的人抓住胳膊,此人大喊:“壯士!救命啊!!”
還有人!!
憐奴立刻抬頭看,果然旁邊的屋頂上就蹲著一個人!不知是什么時候在那里等著他的!那人舉起巨劍對著他當頭劈來!
憐奴矮下身鉆到受傷那人的下面,誰知這人竟然毫不在意,一劍將那慘叫的人劈死!
另一人啊啊叫著跑了。
沉重的尸體壓在身上,憐奴被壓得渾身一沉,但也絲毫不敢放松,抱住尸體跳開,就算是這樣,右腳也被劈來的劍給砍了一下!
這是個刺客!
而且是很有經驗的刺客!
誰會請這樣的刺客來殺他呢?他這樣一個小人物,哪里又會招來刺客呢?
不知怎么回事,憐奴想到了摘星公主。
會是公主嗎?
可公主性情招搖,難道不該是請大王砍了他嗎?請刺客?她知道什么是刺客嗎?她又去哪里找來刺客呢?
這么一想,憐奴就認為不是公主的人,或者就算是公主想殺他,請來刺客的也不會是公主。
公主身邊會這樣做的人,一個是馮瑄,一個是龔獠。但比起龔獠,還是馮瑄更有可能!
憐奴把尸體抱起來投向刺客,縱身一躍,翻到了旁邊的人家。刺客隨后跟上,他四處躲藏,知道在這里不可能躲過,便一道道墻的翻,最后到底是憑著對這里道路和熟悉甩掉了刺客。
憐奴渾身傷痕累累的回到金潞宮,躲在暗處。
姜元今晚沒有碰半子,他要半子跳舞給他看。
半子道:“奴奴不擅舞。”
不管在外面是怎么傳說的,半子漸漸明白了大王并沒有她想像的那么珍愛她、縱容她。
姜元道:“聽說有一種折腰舞,半子不能跳給寡人看嗎?”
半子無法,只好承諾日后去學折腰舞,一定跳給大王看。她知道大王這是無聊了,可她并不擅舞,也不擅歌,雖然愿操琴以悅大王,可她知道大王心情不好,彈琴也未必就能真讓大王開懷。
兩人相對無言的夜晚越來越多,半子對獲得大王寵愛也越來越沒自信了。
憐奴等到深夜,才見到姜元獨自一個人,此時他身上的傷口冒出的血早就快流干了,但身上也顯得更加嚇人。
“大王……”他□□一聲,倒在地上。
姜元聽到聲音,找過來,看到這一幕,立刻左右張望,前后尋找一番后,才來到憐奴身邊,“何人傷你?”
憐奴搖頭,“兒不知……兒看到宮外有人徘徊,追上去,發現竟然是個刺客……”
姜元臉色劇變,“刺客在宮里?!”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