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海水的滋味
“不成,紅樓你可不能亂點鴛鴦譜毀人一生。”穆虛厲色低聲道,他想同紅樓講道理,讓她放棄這個糟透了的想法。
他心知,紅樓有著少女爛漫之心,就喜歡做這些荒唐事兒,可是這關係到另外兩個人的一輩子,他不能縱容紅樓犯渾。
“說得也是……”紅樓會意,不再提及此事。
穆虛攬過她的肩膀,溫言細語地哄道:“將你這牽紅線的本事用在你我之間便好。”
不得不說,平常冷漠到跟一塊行走的冰塊似的穆虛一遇上紅樓,瞬間化作一池春水,暖了堤岸上的二月柳。
葉驚闌在榻上躺平,默默記下了這種百利而無一害的哄逗招數。
紅樓的餘光瞥見雲岫心不在焉地坐在爐火邊的矮凳上,一隻手撐在膝蓋上支起下頜,另一隻手用長勺攪著鍋裡的湯,她急忙說道:“你都熬好了,快將火給滅了。如果再煮一會兒,我這鍋就可以不要了。”
“爲何?”雲岫茫然地擡頭。
葉驚闌眼皮都不帶掀一掀地說道:“鍋裡的湯都快沒了,你是在煉製長生丹嗎?”
她以爲葉驚闌是真覺得不錯,一口氣喝下兩碗。
“除了拿這一句壓我,還有什麼新招式?”葉驚闌緊盯著她的眼睛,卻發現她目光不住的閃躲。
那時敢一指挑他下巴,嗤笑他沒有“葉驚闌”美的雲岫,和現在動不動就臉紅,彆扭的雲岫,判若兩人。
“一直看著我作甚?我臉上生了花嗎?你的手不疼了?看來我這‘療傷之法’還有些作用。”葉驚闌調侃道,隨後故作驚訝,驚訝於他誤打誤撞的“成功治療”。
“澀甜,鹹腥。”既然她問,那他就一本正經地答。
三問自己,沒有結論,更沒人能給予他答案。
他舔了舔嘴脣,而後再度笑起,“原來海水是這般滋味。”
“二。”
“別動。”葉驚闌忽道。
雲岫不解地問道:“賭什麼?賭注是什麼?”
“難得有人一嘗就喜歡,若不嫌棄,便送你喝了。”雲岫對肯定自己手藝的人,大方相贈一鍋湯。
兩個人長舒一口氣,原以爲這個不好伺候的“扶疏公子”會挑好一陣的毛病,不曾想過這麼輕鬆就過了關,還得了一句道謝。
轉念一想,她只有醉酒後纔會放浪形骸,平素還是個規規矩矩的姑娘。
不愧是在狗爺手底下活了這麼久還沒死的千年王八和綠頭鴨。他們察言觀色、自行補救的本領已達頂級,世上應是少有敵手。
又聽得他輕飄飄的一句:“美而自知,我這樣實誠的人,世間少有。”
思來想去,還是嚥了吧。
“我去嚐嚐你熬的湯。”葉驚闌起身,往她放在一旁的鍋走去。
“賭在午時之前我能釣上幾條魚,誰給的數更爲接近就算誰贏。賭注還是免了,就討個彩頭吧,一個小小的要求如何?”葉驚闌的拇指和食指比劃出“小小的”是怎樣一個小法。
甲板上的腳步聲還是有些雜亂,但已是輕了許多。摔倒的人自己爬起,找尋離去的方向。
只見葉驚闌一條手臂忽然展開,收攏手掌。
“因爲……”他猛地拉起魚竿。
甫一顫動。
雲岫小心地接過,用小勺子舀一些湯汁,潤在舌尖上。
離午時不過兩個時辰,釣魚很是消磨時間,兩個時辰太短了。而且船在航行,魚羣定是離得遠遠的,八條魚都是高估了他。
她點頭應了,隨口報了個數:“就八條吧,算是個吉利數。”
雲岫瞧著,好像是挺小的。
“你這樣,不成體統。”雲岫思慮片刻說道。
“起。”
葉驚闌含笑望著捏著耳垂的她,“你可以直接滅火的,這樣鍋還在架上,你的手也不至於被燙到。”
暗自體味著她的嬌羞。
微擡臂膀,海浪驟然漲高。
再看看地上排開的海魚。
“你想走?”葉驚闌看著她欲抽離的皓腕在不安分地晃動。
葉驚闌隨即笑開了,“剛纔沒有水滴落在我眼睛上。”
她的兩隻食指輕碰,自指尖凝成霜雪,而後分開,霎時間兩手被冰霜覆蓋。
可不能礙著公子的眼。
又好似掉進了他的心湖,只聽見“叮”的一聲,一圈又一圈往外擴散的清漪。
“……”
好像不擅長的不僅僅是在竈上之功,還有……音律。
再嗅湯味——難以言喻的味道,生平第一次知道大棒骨熬製的湯能散發出這般怪味。
而後將手指尖放在脣瓣上。
雲岫頭一遭見人大大方方地承認自己不是君子的,她拱拱手,說道:“既然公子臉皮比城牆拐角都要厚上幾分,那我願賭服輸。”
小王八和何不愁挺會來事兒的,他們爲他準備了零散的物什,如滑輪,魚餌。
或掛在桅桿上當風向標。
“那我賭十六條,好事成雙,兩個吉利數。”
“那我想,這個小小的要求我無法滿足你了。”
衣袖被海風吹得如同旗幟翻卷。
兩個時辰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有些熬人。
發覺她古怪的神色,葉驚闌模仿著穆虛哄紅樓的模樣,“世間哪有人十全十美,你只不過是不大擅長餚饌罷了。”
僅一口,使得葉驚闌哽在喉嚨裡遲遲不肯有所動作,吐掉不大禮貌,會讓熬湯的人難過,吞下又覺虧待了自己。
或用作魚餌。
她放下湯碗,抿脣不言。
“雲姑娘。”
她還是低估了葉驚闌。
“不夠光彩。”她板著臉指責他。
“難道你還想耍賴不成?”雲岫帶著些微慍怒,這是她擺明了快要贏下的局,葉驚闌到最後關頭瞅見自己回天乏術,竟然想反悔。
她長而捲翹的睫毛上挑了一滴晶瑩剔透的水珠子,在陽光下倒映著斑斕萬象。一小滴裡似凝聚暖春桃英、炎夏芙白、金秋稻黃、寒冬雪色。
葉驚闌揮揮手,小王八和何不愁如同來時一般,一前一後地離開了。
葉驚闌一笑,“我從不耍賴。”
爲何要好奇?
爲何要以身試毒?
爲何要違心地讚美?
視線所及之處,指腹盡染緋紅。
他徐徐走向雲岫。
“我以爲你當真是個鐵人兒,不知傷痛爲何物。”他輕吹著她的手,“原來仙子落凡塵,同普通人家的姑娘無有差別,還是會有常人知覺的。”
“我如紅樓所說,以臉面釣魚,魚兒主動送上來的。”
對於沒有消失的人,無人能預判到他會對其做出什麼事來。
“我們賭的是‘釣’,不是‘捉’。”雲岫刻意強調了二者的區別,想讓葉驚闌明白他違背了約定,靠不正當手段取勝。
七嘴八舌的聲音四起,葉驚闌回頭環視,勾起脣角,“姑娘們,我們現在來玩一個遊戲,我數三下,你們從我眼前消失可好?若是沒有……”
蹲在她身前,攤開手心。
簌簌落下的,是映射著斑駁日光的水滴,以及十數條魚。
看這一鍋糊狀物。
兩人一前一後地跑來,生怕晚了就被這隻笑面虎給宰了。
竿子就在手邊,他在等待魚兒咬鉤。
“無味。”
以手遮額,望向天空,不偏不倚的正午。
“……”
他討來雲岫的矮凳,將手中連著魚鉤的線丟了出去。
“一。”
這一段心路歷程不簡單,包含了辛酸,艱苦,自我抗爭等等不可對外人說道的內容。
吻落在她被燙起紅暈的指尖。
手掌再次放開之時,隨之掀起的浪頭與船身平齊。
葉驚闌不緊不慢地開始折騰他的釣魚竿。
葉驚闌猝然陷於無窮無盡的懊惱中。
除被他捉住手腕不讓離去的雲岫,甲板上乾乾淨淨。
“公子!”小王八跌跌撞撞地奔到甲板上,胸前護著一個瓷罐兒。
“呲……”木板被熨燙成炭黑。
情不自禁地靠近她。
後嘗濃汁——一言難盡,喝一口解千愁,再喝一口百歲無憂。死都死了,當然無憂。
日頭漸漸正了,這人還未釣上一條。
“如是你贏了你會提什麼要求?”
雲岫點了點數,不多不少,正好十六!
貴在識趣,難在識趣。
然而上面不單是沒有魚,甚至閃光的魚鉤上連魚餌都沒掛。
想到廚子都會品嚐自己的手藝的。
“好物當與人分享,姑娘要不也試試?”葉驚闌盛了一小碗,遞到她手邊。
先觀色澤——乳黃色中帶黑,骨頭湯竟被熬出瞭如此顏色,不知該誇她比之常人更加厲害,還是對她毫無天賦的廚藝嗤之以鼻。
葉驚闌很是滿意自己的成果。
雲岫收回神行在外的思緒,直勾勾地注視他深邃的眸子,想從裡面看出會否有不一樣的情緒。
雲岫心想著,這真是一個不見棺材不掉淚的奇怪人,明知自己已經估多了,還敢往上翻倍。
雲岫低頭才發現湯汁一直在沸騰,她不僅忘了把柴火抽出,以小火慢燉,還忘了及時端起,現在湯水少得可憐,都快燒穿鍋底了……
緊隨其後的是何不愁。
“我贏了。”
“很……不錯。”最終選擇以微笑來應付滿臉期待的雲岫。
“三。”
雲岫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觸了觸他的睫毛。
“這是我給公子準備的魚線,極有韌性。方纔給刷上一層紅漆了,保準公子看的一清二楚,想不看都不行。”小王八掀開瓷罐的蓋子,拈了一根魚線。這是從狗爺那裡順來的,天知道是什麼製成的,能把葉驚闌應付過去纔是硬道理。
他執起她的還留著疤的手,放在臉邊。
葉驚闌答道:“我們打賭的時候你並沒說不能使用御水術。”
話未說完,但圍成一圈的女子瞬時明白,這哪是什麼遊戲,分明就是威脅。
冰涼的觸感,她手指稍許微動。
“我非君子,要什麼光彩不光彩的?”葉驚闌一攤手,滿不在乎地說道。
葉驚闌忍著笑,她憋了這麼久,竟只有這句話。
猶豫再三,還是順應心意。
“那你怎會說無法做到?”
不出意外的話,這場賭局是她贏了。
那種神似老嫗出恭的琴音,暫且不想再回憶。
心曠神怡,連拂面的海風裡帶起的鹹腥都沒那麼刺鼻了。
雲岫抓上了鍋把子,一鼓作氣地端起,放在甲板上。
冰涼的脣沒帶任何綺思地印在她的長睫上。
悶頭喝了兩碗,他感覺這股熱流在胃中翻騰,攪動風雲,撕裂混沌,恨不得自插一刀脫離苦海。
雲岫默然,目光定在他的臉龐。
“姑娘,我們來打個賭吧。”
她脫口而出:“你離我遠一點。”
鉤子繫好之後,葉驚闌用勁扯了扯,結實的很呢。
數不勝數的景緻隨之沒入塵埃。
雲岫恍然大悟,適才她沒有想明白爲何葉驚闌會說知曉了海水的味道,原是因了有海水滴在了她睫毛上。
雲岫不由自主地拿下一隻手,遞到他眼前。
葉驚闌裝作勉爲其難地收下,“雖是還未達到我的標準,姑且算作成了吧,勞煩二位小哥了。”
脣上仿若還有那滴從海中來的水留下的微微澀鹹。
雲岫怔住。
“你居然用這等卑劣的手段!”她沒想到是的葉驚闌會爲了贏下賭局不惜使用強勁內力御水,再靠意識挑揀肥瘦相近的魚,橫著一排擺開。這個男子一次次讓人驚詫不已。
“給我瞧瞧。”
作鳥獸散,慌亂之中,有人丟了珠花,有人掉了繡鞋,有人摔倒在地無人關心。
看來他早就準備好了輸掉這場賭局。雲岫如是想著,卻不明白他爲何會說做不到。
“男女授受不親。”
“什麼滋味?”她木然地問著,不知自己爲什麼會問這個問題,也許隱隱躁動的心想要知道吧。
“……”
“公子你別管短腿烏龜粗製濫造的紅線,先瞧瞧我這根竹竿子,我在船上尋了好久……”何不愁獻上他的竹竿,怎麼得來的?張青平時愛釣魚,他去偷了張青最喜歡的那一根魚竿子,卸了上邊的東西,直接給扛過來了。
“嗯?”她坐在梨花木榻邊上等待結果。
這一滴水珠兒自睫毛上墜落。
舌尖快速地舔舐一圈。
“其實啊……”他在腦中預想了無數情形,最終敲定其中一種,“我的小小心願就是……”
【沙雕小劇場】
狗爺:老子今天就要去花樓找小娘子。
晉南笙(把玩著手中的小剪子):我有一把鋒利的小剪子。
狗爺(一臉懵逼):你在說什麼?
晉南笙(剪子張開、合攏):我說啊,幫你解決罪惡的是非根,讓你從此跟我做上最好的姐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