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冷辰遠到這里來,都覺得這個鄉村像是被人下了蠱咒一樣。
游走在鄉村街道的人仿佛沒有靈魂,明明彼此相熟,可誰也不能正常來往,他們的職責就是幫著老太爺演戲,其實就是幫著老太爺自欺欺人。
有時冷辰遠也會猜測,老太爺這么做是不是也覺得活在這個世界上太孤獨了才會要人陪他演戲,不過他從來沒問過,老太爺好與不好都是他咎由自取。
“少爺,您看,那是什么?”管家的聲音仿佛是從喉嚨里來一樣,聲調很是恐慌。
一直閉目養神的冷辰遠有些不滿周全的反應,說是年過半百的人了,偏偏一到歐洲來就這樣心神不寧的。
緩緩抬起眼簾,設計如城堡的山莊門外吊著一個男人,一根粗麻繩從上面筆直垂下,那男人腳不沾地,仔細看才能辨認出,那人已經死掉了,腦袋歪歪地靠在肩上,望著天的眼睛已經是死氣沉沉。
是查爾斯,父母居住城堡的管家。
“少爺,他……”可是老太爺一手提拔出來的。
“老太爺已經知道我還在查冷辰川的事情了?!崩涑竭h揉了揉眉心,心頭掠過一絲悲傷。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他害死了查爾斯,如果當時他不去拿那個所謂“冷辰川”的骨灰,查爾斯不會死,至少不會死的這么早。
不過,自從查爾斯選擇跟著老太爺,他就已經選擇了這個結局,老太爺容不得有任何紕漏,查爾斯應該比任何人都了解。
朝陽灑在查爾斯已經變成土灰色的臉上,冷辰遠望著他,眸光閃過一道狠厲,卻在他城堡之后沉沉壓下。
“少爺,歡迎回家?!?
莊園的管家是老太爺從國內帶來的,名叫萬青,跟了老太爺很多年,也已經雙鬢斑白。
或許受老太爺影響,萬青也是不茍言笑的,沒有一點老年人的慈祥。
“老太爺呢?”冷辰遠看了一眼那棟森然的哥特式建筑,這個時間點,老太爺應該不會在房間才對。
“老太爺在后花園曬太陽,您現在就要見他嗎?”
“恩?!崩涑竭h看了周全和裴寧一眼示意他們先去客房等他。
“少爺,要不然等老太爺請您的時候再過去?”
管家有些擔憂地看著冷辰遠,老太爺不喜歡有人貿然造訪,哪怕是親孫子也不行,少爺何必朝著槍口撞?
冷辰遠沒答話,不過他知道,老太爺既然把查爾斯掛在外面迎接他,就是要馬上見他的意思。
后花園之前,兩個保鏢對冷辰遠進行了武器檢查,確認安全之后才肯放行,這是山莊的規矩,不單是冷辰遠,就連冷城夫婦見老太爺,也是要經過這個步驟的,冷辰遠已經習以為常了。
后花園里種滿了有刺薔薇,那是老太爺喜歡的花類,美麗卻又懂得保護自己。
老太爺坐在一把古舊的搖椅上,冷辰遠站在椅子之后垂首而立。
萬青讓他等在那里,然后恭敬地說道,“老太爺,少爺到了?!?
“路上還順利嗎?”
老太爺的聲音猶如轟雷,聽上去身體還很健康。
“順利?!?
冷辰遠仍舊站在原地,這是老太爺的規矩,不讓他過去,他就見不到老太爺的真身。
說實話,冷辰遠來來往往很多次,但他也很久沒有看到老太爺那張臉了,更多時候,他都是站在老太爺背后,就像此時一樣。
“聽說,你為了一個小丫頭豪擲兩億?”
還真是開門見山吶,冷辰遠垂在身體兩側的手虛握成拳,不過很快又放開,這里全是老太爺的眼線,他的小動作逃不過老太爺的雙眼,哪怕他是背對著老太爺的。
“是,玩樂而已。”
“兩個億,玩的有點大吧?恩?”
老太爺沒有責備的意思,反倒是有些戲謔,好像在嘲諷冷辰遠做了什么不該做的事情一樣。
冷辰遠舍重取輕地回答了一句,“兩個億而已?!?
“辰遠,一口一個‘而已’,那么對于那個丫頭,叫聶伊梅是吧?你也是玩玩而已嗎?”老太爺不疾不徐地問道。
冷辰遠垂著頭,簇生的眉毛微微皺起,沉吟片刻之后才回答,“是?!?
冬季的陽光斜斜地落在后花園,老太爺坐在搖椅上,冷辰遠看不到他的臉,只能看到他蒼老猶如枯樹的手指毫無節奏地敲打著扶手。
“辰遠,你今年26歲了吧?”
老太爺的嗓音難得露出些蒼老的聲色,就連這句問話都讓人覺得傷感,如果此時再配上夕陽,那么冷辰遠會覺得他的爺爺終于像個普通人一樣垂垂老矣。
“是。”
“該收收心啦?!崩咸珷旈L嘆一口氣,又若不經意地提起,“這次回來,訂完婚再走。”
“老太爺,這次來的太匆忙,恐怕……”
“這件事就這么定了。”老太爺厲聲打斷了冷辰遠要說的話,之后又沉聲嘆了句,“我累了,你回去吧?!?
“老太爺,婚姻不是兒戲?!?
這是冷辰遠第一次明著反對老太爺,他執拗地站在那里,希望為他和聶伊梅再爭取一些時間。
“辰遠,我為你選的一定是全世界最適合你的女人,你站在這里不走,是不信任我么?”老太爺的語氣很是不耐煩。
“不是,只是這兩天訂婚實在倉促?!?
朝陽把冷辰遠的身影拖得很長很淺,但是站在他身邊的人都能夠感受到他的隱忍。
“萬青,把藤條拿來!”老太爺似乎動了真氣,說完這句話便劇烈地咳嗽出聲,似乎身體也沒有原先那么康健了。
“老太爺,您別動氣?!比f青伸手拍打著老太爺的后背,同時示意下人去拿藤條。
藤條是老太爺用來教訓冷辰遠的,以前是老太爺親自打,打到皮開肉綻為止,現在老太爺歲數大了,不知道還能不能打得動。
冷辰遠垂著頭等待懲罰的降臨,不多久,一個五大三粗的黑人拿著藤條走來。
站到冷辰遠面前,那男人恭敬地說了句,“少爺,請把上衣。”
冷辰遠抽了抽眼角,看向仍舊坐在搖椅上的老人,目光深深中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恨意。
老太爺歲數大了,便讓下人來打他……呵……
三兩下將衣服來交給萬青,精壯的上半身已經看不到小時候留下的疤痕,他已經很久沒有挨過打,不知道今天能扛到多少下。
那男人沒有立刻動手,反而是等著人拿來兩只碗,冷辰遠抬眼看去,一只碗里是辣椒水,另一只碗……如果沒猜錯,應該是鹽水。
看來,老太爺安排的戲碼這才正式開始呢。
藤條揮到半空帶著一股寒氣落在冷辰遠身上,只一下,他的皮膚已經瞬間紅腫起來,緊接著第二下,血肉便從皮膚底下綻開,此時才是辣椒油和鹽水上場的時候。
冷辰遠咬牙強忍著,火辣辣的痛感傳遍全身,很快又成了麻木,直到真正的血肉模糊,那男人才將帶著血的藤條收好。
整個過程,冷辰遠一直沒有叫出聲來,不過額頭上覆滿了細密的汗珠,而他的唇色已經像被抽干了血色一樣慘白。
“老太爺,我挨下這頓鞭子,是不是代表訂婚的事可以推遲了?”
冷辰遠斂眉站在那里,皮開肉綻的上半身十分慘不忍睹。
“訂婚宴推遲可以,只要那小丫頭從這世界上徹底消失?!?
老太爺絲毫沒有受到冷辰遠挨打的影響,就像看戲看累了似的,聲音透著一種難掩的疲倦。
“老太爺!聶小姐是少爺的私廚,您不是一直在為少爺找私廚么?!”
周全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了籬笆墻外,扯著嗓子不知死活地朝里面大聲吼叫著。
“哦?私廚?”老太爺像是在琢磨這個詞是什么意思,稍作沉吟又繼續說道,“既然是你的私廚,那就讓她繼續留在你身邊吧,不過,訂婚宴的請帖我已經發了下去,時間是改不了的。”
冷辰遠強撐著身體站在那里,咬牙說了聲,“是。”
“辰遠,作為爺爺,我再提醒你一句,女人嘛,玩玩也就夠了,這世界上的女人不都是一個樣么?那顆真心,你給我好好留著,哪怕是我指定給你的結婚對象你也不要給,記著,不要對任何女人施以真心,她們永遠不會珍惜那種東西,反而會利用你的真心來傷害你,不值得的。”
老太爺站起身來,一席白色唐裝頗有一番仙風道骨的滋味,他由萬青扶著朝前走了兩句又冷聲道,“剛才那只亂叫的瘋狗,你回去好好管管,管不好的話,我可以替你管?!?
說完,老太爺又背對冷辰遠揮了揮手,意思是再沒有別的話要對他說了。
冷辰遠是一個人靠強大的意志力撐著走出后花園的,下人們剛為他把門打開,周全和裴寧已經迅速沖了過來,在冷辰遠倒地之前,兩人雙雙扶住了冷辰遠的胳膊,稍一觸碰,便是鮮血淋漓。
沒等開口說什么,冷辰遠整個人已經暈厥了過去。
而孟白這邊,杜雅走了很久以后,不知道是因為在冰冷的倉庫里趟了太久,孟白的身體太難受了的緣故,還是孟白的心里不好受的緣故,一滴清淚從孟白的眼角滾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