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你話里的味道。”云筱朝著她走過去,伸手在她肩上輕輕的推了一下,“好像意味,這不是我的情郎,反是我拐來的少年。”
曲離嘻嘻一笑,道:
“未必不是。”
其實算來,云筱已經許久沒有在山上久住了,在天庭學藝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離開家門也已經久遠到要記不清了。但是和關系親密的小姐妹斗嘴逞快卻仿佛是昨天的記憶,她們不用猜就知道對方下一句會說什么,這才真正的是棋逢對手。
眾姑娘因為這二人的一番對話,才將粘附在宮十一身上的目光收回來,齊齊的再次投向魈琛。
“筱姐兒,你給我們介紹一下這位吧!”
云筱聽到這句話,竟是精神百倍,興頭十足。她清了清嗓子,拉著魈琛的袖口,沖眾人道:
“這位名喚魈琛,是我的夫婿!他是妖界的王上!”
她本來以為,自己心愛不已的魈琛,說起來也會讓她人傾心不已,但似乎情況卻未必如她所想。眾姐妹愣了一愣,有些發出嗤嗤的低笑來,方才那遭了魈琛口頭之辱的挑眼角水紅裙衫的姑娘笑的最是放肆,她全不顧周圍人的感情,更不管云筱的臉色,笑的上氣不接下氣,還要勉強道:
“喲!筱姐兒,你一點兒也不怕羞!多大的姑娘,便說自己有了夫婿,是什么不好,還……還是只妖!”
這話一出口,眾人皆側目而視,氣氛冷的像冰,唯獨那個挑眼角的姑娘笑的清脆,一對眼角險危危的斜著,顫巍巍的抖著。
若是放在平日里,這挑眼角的姑娘笑話的可能是云筱繡的手帕,笑話的可能是云筱做的一盤不大當口的菜,初心也許并不惡毒,只是想銼一銼對方的鋒頭。但是今日她所笑之人,卻是云筱掛在心尖兒上的人,不說她嘲笑不得,便是夸詞有一處失肯,云筱也要不樂意的。魈琛也并非是一塊手帕、一盤菜可比,他雖說是妖王,但群玉山上的姑娘的驕矜也不是一日兩日養成的,她們哪管妖王和妖有什么分別,就像她們不管黃金和糞土又到底有什么分別,笑了便笑了。
云筱冷冷的將她瞧著,只盯著她花枝亂顫的笑了一盞茶的時間,那姑娘自覺沒味,便收了笑,朝云筱道:
“做什么?拿你那副眼神瞧著我……怎么還笑不得了?!”
云筱方才介紹魈琛時的勁頭全被澆滅了,不知為何她倒是沒有發怒,心中也并不凄涼,反是心底解脫。她剛才介紹魈琛那一句時,眼眸盯著所有的姑娘看著,唯獨芣苢和曲離朝她笑的是發自真心的歡喜。還是有人真心的為她的喜悅而喜悅的,至于其他人,勉強又有什么趣味。
云筱嗤地輕笑了一下,挑眼角的姑娘卻怫然變色,輕喝道:
“你笑什么!?”
“你剛才笑了半天都笑得,我只笑了一下,笑不得了?”
云筱咧開嘴笑,笑嘻嘻的還嘴道。
挑眼角姑娘碰了個大釘子,愕怔的不知道說什么好。一旁的曲離只雙眼發亮的看著云筱,也一副摩拳擦掌的樣子,撩撥挑眼角姑娘道:
“芝姐兒,你難道要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蕙芝見她們兩個聯合起來對付自己,想起年幼時她們也是這般樣子的和自己唇槍舌戰,登時心中斗志激發,冷笑著瞪向云筱又瞪向曲離。
但千年過去,云筱成長了許多,也是許久沒有見到山上姐妹,既然此刻占了上風,也不愿意和蕙芝窮追不舍,便打了個哈哈道:
“芝姐兒哪里是州官了?她又放什么火,我們又點什么燈啦?這么多年沒見你們,不知道紗綾姐姐的桃花餅是否還一樣好吃,玉瑤姐姐的七弦琴是否還一樣彈得動聽呀?”
眾人見到她眉眼彎彎的討喜模樣,真心誠意的話語,也紛紛冰消了凝重的氛圍,將她團團包住,你拉手我搭肩的和云筱親密無間,問長問短起來。
姐姐妹妹們熱鬧了一忽兒,曲離就推開眾人,將云筱單獨個的拉了出來,任其他人商量晚上做什么菜色。她附在云筱耳邊問道:
“我早就看芝姐兒不爽了,你這次干么饒了她,該要好好罵她一頓,免得她天天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云筱擺了擺手道:
“你以為我便對那句話聽的舒爽的么?只是何必和芝姐兒饒舌,你也知道她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見不到你和苢姐兒好唄!”
曲離微微低下頭,語氣有些悶悶的:
“是見不得苢姐兒和郎君好,我又和苢姐兒走的近罷了……哪有我的什么事了?”
云筱和兩人都交好,但從不開曲離和云筠的玩笑,是以她心中有了芥蒂。云筱是不忌諱直說心中看法的,本來云筠對芣苢也好過曲離,她自己耳聰目明的也能看出來,只是好友也不幫腔,心中始終痛快不起來呢。
“你也好,哥哥最喜歡苢姐兒,我最喜歡你!”
曲離抬眸感激的看向她,但她能看到她靜的像一汪深潭的眼中層層碎開的漣漪。她低聲道:
“你招呼著客人,我去和她們說說晚上的吃食。”
云筱心里突突直跳,她確也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說出這殘酷的一句。她不想瞞騙好友,但是同時也不愿意看到她這樣傷心,或者甚至漸漸的和芣苢背道相遠。只有在心里勸慰自己道,離離是個善良心軟的丫頭,不會這樣偏激的。
魈琛見云筱落單,這才走到她身邊,皺起眉頭道:
“你山上的女子,都是這么說話、辦事的?”
云筱轉頭看了他一眼,沖他笑了笑道:
“全天下所有的女子,都是這么說話、辦事的。哎,你沒生氣吧?”
魈琛忍不住笑開:
“你該勸我不要生氣,你這么問,不是就要我不要生氣,我若真生氣了,倒像是我小肚雞腸了。”
“哎,那蕙芝哪見過什么世面,瞧低了你也實屬狗眼看人。”
魈琛皺眉,托起下巴打量云筱道:
“怎么你在你家里反而是這么說話的?我可從未見過你這樣難聽的說別人。”
云筱微微紅了臉,聲如蚊吶:
“若不然還能怎樣,都是姐妹一般的,難道要我真報一箭之仇?背地里罵罵,過過嘴癮,日子還是要過的……”
魈琛微微驚愕,他倒從未聽過這種說法,他不輕易與人成仇,有仇不說必報,也定不會像這樣背地里罵幾句就算。她們之間的仇恨,或許就是誰誰某一頓飯做咸了些齁住了小誰,小誰心中不忿,或是和誰誰大吵一架,或是背地罵誰誰兩句,或是下次也做一道咸的不行的菜齁齁她。
錙銖必報!但刀光劍影總是沒有的,犯不著的,永不可能。
此時到晚膳還要好長一會兒,云筱也不幫什么忙,便帶著魈琛和宮氏主仆去見西王母了。
西王母住在山頂上的閬風苑內,這個時間,約莫是在她珍玩閣中賞石為樂。那間閣樓造的很寬大,有很多面同樣高大明亮的窗戶,但是屋子里卻很暗,約莫是盛放藏石的架子層層疊疊壘了太多,以致于把那樣明光的光線都遮的所剩無多了。
云筱悄悄的推開門,踮著腳尖走了進去,轉過兩個格架就見到西王母的背影,她正緊緊捧著一塊剔透的紅寶石,對在光線下,細細的瞧著。云筱都走到她背后啦,但她還是恍若未覺的樣子。云筱忍住笑,張臂從身后一把將她摟住,大聲叫:
“娘!”
西王母“哎喲”一聲被這突如其來的擁抱嚇的魂飛魄散,手中的石頭也沒拿穩,“啪嗒”好響的一聲,落在了地上,石頭圓滾滾的身子在地上直轉了好多轉才靠在格架腿上停了下來。
西王母回眸瞧了她一眼,笑道:
“原來是我的小阿筱回來啦!”
云筱連忙松開西王母,去揀了那塊無辜的紅寶石回來,慚愧的對西王母道:
“娘!我一回來就闖禍,對不起……”
那塊紅寶石在地上打滾時蹭上了碎石,刮出幾道細細短短的傷痕來。雖然只是幾道極短極細的傷痕,但是這紅寶石原本是白璧無瑕的。云筱懊惱的不行,指腹在傷痕上抹來抹去,仿佛想要擦掉那幾道傷痕,西王母卻安然自得,仿佛剛才云筱摔壞的不是她喜愛的寶石。
“又沒有摔碎,沒關系的。”
“可是……我老是闖禍,我出去也闖禍,回來……”云筱想起自己上次被天庭關押在天柱山下,自己確實沒有做什么傷天害理的大事,初衷也是好的,但那就代表自己一點兒錯也沒有嗎?就像現在,雖然石頭是從西王母手里掉下來的,但是難道不怪她太莽莽撞撞么?
她因為一塊石頭,秀眉緊緊的蹙到了一起。原來不是自己太過倒霉,壞事總要找到自己頭上,而是自己從來認不清楚自己的魯莽。
“小阿筱!我的心肝我的寶貝!你怎么啦!”
西王母訝然的捧起云筱的臉頰,看著她紅通通泫然欲泣的眼眶。她把云筱手中緊緊握著的紅石奪出來,隨手扔到一旁的盒子里,用溫暖的手指輕輕的給云筱擦了擦眼淚,把她攬到懷里,輕拍著她的脊背,溫聲安慰:
“阿筱不哭,要堅強,你看咱們家的云筠哥哥多堅強,從來也不哭鼻子,你要像你哥哥那樣!”
“可是哥哥不會像我這樣,凈給人找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