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七郎醒轉過來,看著那四目相對無言,又勝過千言萬語的二人,眸光一轉,笑著高呼一聲:“起行!起行!”
王靖之看也未看桓七郎一眼,似那雙深邃澄澈的雙眸,再也容不下第二個人,自牽著楊毓柔軟的小手往回走。
不遠處的馬車上,一雙似笑非笑的眼滿含著怒意,他不自覺的左手撫上右邊袖口,用力的捻著袖口,那雙修長的手指,因用力太過,而泛著青色并隱隱發白。
:“郎君,你動怒了。”一旁的老叟低垂著眉眼,脖頸上的劍傷有些結痂。
王凝之轉過眼睛看向老叟,聲音陰冷的道:“楊氏阿毓,妖媚俗艷,浪蕩娼婦,不貞不潔。沽名釣譽,心機深重。”
老叟一時之間未明白他的意思,微微皺眉沉思著。
王凝之唇間掛起殘忍的笑容,對老叟道:“將我方才所言傳揚到金陵去。”說完他轉過眸,低低的笑了。
老叟怔了片刻,想要說些什么,最終還是忍了下來,只能退出車外安排去。
桓七郎搖晃著風度翩翩的步子,抬起衣袖遮著眼前明媚的陽光,那股與生俱來一般的不可一世復又回到眸中,他一撇嘴道:“真真刺目灼人。”接著,轉身回到車上。
外間三聲鞭響,華貴悠長的馬隊在此踏上行路。
靜墨手上的針腳細膩而密實,正繡著一半的鴛鴦目。
祺硯雙手不禁撫上那大紅的云錦,艷羨的道:“靜墨姐姐覓得良人,女郎竟將這云錦賜予你做嫁衣,真真奢華啊!”
靜墨低著頭臉色微醺,手上的針腳沒有一絲停留,穿針引線之間,一只靈動含情的鴛鴦目躍然在大紅云錦上。
她指尖掐著針尖將不太平整處的細線挑平,唇間帶著難以掩飾的喜悅,緩緩的道:“我從未想過,這一生竟然能披上這樣的嫁衣。”
祺硯笑笑,眉角飛揚,調笑著道:“最重要的,還是要嫁的郎君那般風度翩翩,俊美秀雅。”
靜墨一晃神,楊固塵那雙瀟灑不羈中透著堅韌的雙眸就出現在眼前,唇角又是一笑。她深吸一口氣,長嘆道:“受女郎這般優待,我真是慚愧。”
祺硯聽她這一句肺腑之詞也是心間一痛,附和著嘆道:“你我二人定是前生做盡好事,修得一世功德。如若不然,生逢亂世,為奴為婢,還能侍奉這般心慈寬宏之主?”
靜墨感動,眸光閃爍著,放下手中的針線活,一雙素手撫上祺硯的手,抿著唇角道:“祺硯,若以后我不能常常侍奉女郎左右,懇請你,定要好好護著女郎。女郎個性清傲沉穩,你要改改從前毛躁的模樣不能拖累了女郎啊。”
祺硯抿抿唇,眉心微微蹙著道:“我的確不如你沉穩大氣,你說的話,我記得了。”
靜墨燦然一笑,右手撫上祺硯微亂的額發眸中盡是不舍。
祺硯笑嘻嘻的拉住靜墨的手,調笑的道:“又不是即刻出門,何必這般多愁善感的。”她眸光一轉笑著道:“難道。。。”她的語氣拉的老長,接著道:“我們的新娘子心焦了?”
:“你這小姑子,嘴怎地這般壞!”靜墨臉色一紅,作勢輕輕拍了祺硯的手臂一下。二人調笑一團,自青帷車中傳出一陣陣爽朗歡快的笑聲。
車外隱隱傳來馬蹄噠噠的聲音,靜墨眸光慌亂,收回正與祺硯打鬧的雙手,想要藏起手邊的嫁衣,卻又舍不得將它折起來弄出褶皺,正慌亂著,馬蹄已經到了車邊,車外的馬兒不緊不慢的跟著靜墨的馬車,悠揚又自在。
祺硯揚聲笑道:“小姑芳心已然亂作一團,君子何不離去?”說著,她一把挑開車簾。
刺目耀眼的大紅嫁衣落入楊固塵的眸中,他微笑著輕緩的道:“嫁衣譬如朝霞,與卿相配。”說著,他坐在馬背上的身子更加挺直了幾分。
靜墨微微頷首,雙頰通紅,語氣卻沉靜道:“郎君愿娶一奴為妻,靜墨自覺配不上郎君,唯有多繡嫁妝,免得過門后受人冷眼。”
楊固塵揚眸看向靜墨,分明自那語氣中聽出一絲自卑的味道,他笑著道:“卿愿與我攜手已叫我覺得三生有幸,此生得妻如此,固塵心懷甚慰。”
這一番互訴心腸,靜墨心中最后的遲疑終于放了下來。
楊固塵目光看向大路前方,目光深遠,唇邊掀起清雅的笑容。
馬上之人風度翩翩,車中之女秀雅沉靜。
楊氏車隊中的那頂不起眼的青帷車旁,總有一面容清雅氣度不凡的郎君緩緩護在一側。而這已成了車隊中的一景。
祺硯看著這兩人眸光流轉,又帶著深切情誼,只覺得自己的存在很是礙眼,她低低的笑了一笑,素手挑開車簾,對趕車的王叟道:“叟,請慢些行,我去前頭瞧瞧女郎。“
王叟笑道:“祺硯小娘子倒是逃的快哉,老叟卻是想逃也逃不掉的。”說著,他將馬車趕到一側,祺硯輕巧的下了馬車,將空間留給車上的二人。
緊跑了幾步,攆上前頭的馬車,趕車的馬夫見是祺硯,車趕的慢了幾分,祺硯手疾眼快,一把抓住車轅,穩穩的跳上馬車。回首對車夫道:“多謝劉叟。”
馬夫輕笑道:“女郎在讀書,祺硯沏壺好茶。”
:“哎!”祺硯笑著挑開簾幕,進了馬車。
朦朧的陽光照射進馬車中,駁落在楊毓眼前磨得發舊的書簡上。
楊毓微微挑眉看向祺硯,手微微收收讀罷的書簡,笑著道:“怎地了?”
祺硯撥弄著手邊的茶葉,生著小圍爐的火,笑著道:“靜墨姐姐正忙著繡嫁妝,楊氏郎君忙著瞧她,奴這可有可無之人便來伺候女郎了。”
楊毓不禁一笑,一揚手道:“祺硯莫不是也恨嫁了?”說著,她搖搖頭,無限惋惜的道:“吾家之女皆到了出嫁之年,留不得了,留不得了。”
:“女郎!”祺硯嬌呼一聲,難為情的低下頭道:“奴就伴著女郎,不嫁人!”
楊毓揚揚唇,聲音和暖又溫柔道:“真是個傻孩子,哪個小姑不恨嫁?”她微笑著看著祺硯,輕緩的道:“祺硯的嫁妝我也早已備好了,只待你尋到心上之人,我便將你也風光大嫁。”
祺硯笑嘻嘻的道:“女郎經常說人是小孩子,語氣恁的沉穩,就真如個大人一般。誰曾想女郎不也才十五歲么?”
楊毓眸光微微定定,轉頭看向別處。面上的神情也黯然幾分,悠悠的道:“是呢。”她伸出瑩白而豐腴的小手挑開簾幕,入眼的景色皆是一片草長鶯飛,飛馬踐花的生機勃勃之色。唇間不由的揚起灑脫的弧度。口中喃喃道:“才十五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