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七郎轉眸看向楊毓,笑道:“阿毓,你還在人世,我跟做夢一般,你能為我奏一曲么?”
楊毓微微點頭道:“好。”
桓七郎的道回答,雙頰又是一紅,他轉眸看向身后的下仆道:“還不給爺將琴取來!”
:“是。”一下仆低頭退去。
:“阿毓!”一聲童稚的聲音自身后傳來,楊毓反射性的轉眸,眼前的阿桐才短短數日不見,身高卻抽高了許多,那雙澄澈的眼全是驚喜,接著,阿桐緊跑幾步,一頭撲進楊毓的懷中道:“阿毓!你瘦了許多,我還是認出你!”
桓七郎不滿的扯著阿桐后背的領口道:“男女授受不親,你怎敢!”說著桓七郎的臉紅了紅。
阿桐蔑視的看著桓七郎道:“若阿毓覺得她的閨譽被我毀了,我便娶了她!”說著他又看向楊毓道:“阿毓,你覺得呢?”眼中竟真的有些期盼。
楊毓微微搖搖頭,她與王靖之卿卿我我,若真說閨譽,她的閨譽也早就渣都不剩了吧?
楊毓一手揉上阿桐的發絲道:“小小狡童,還敢談娶妻?”說著那手更是狠狠的揉著他。
阿桐似乎很享受道:“哎,終于是有驚無險,我幾乎嚇死過去了。”他抬眸看向楊毓道:“我得告訴眾人你好了,你在此等我。”
:“好。”楊毓微笑著看著阿桐飛奔而去的模樣,不禁想到,阿秀應比阿桐大上一歲,此刻該比阿桐更高一些的吧?
不消一刻,下仆搬來香案,香爐,軟塌,一把楊毓彈慣了的漆黑七弦琴。
楊毓默默的凈手,細細的將香脂涂抹在雙手上,她貪戀的撫上琴弦,深吸一口氣道:“若是死了,便再也無緣與你。”她的手指輕輕掃過琴身,唇角憨笑著,眼神中盡是癡迷。
先前習琴是為諂媚,而后奏琴是為聲名,但不知何時起,她卻真的愛上琴,如此深厚的眷戀之情溢于言表。
葛仙公看著楊毓癡了一般的模樣,低聲對桓七郎道:“此女琴技定不凡。”葛仙公第一次如此平和的與桓七郎說話,桓七郎笑道:“阿毓當日容貌被毀需刮去腐肉,她卻未用一劑麻沸散,便一邊奏琴,一邊將腐肉刮了去。那一曲高谷空絕,甚至引來極樂鳥,至今仍然繞梁三日。”桓七郎緩緩閉上雙目,唇角掛著笑意,似乎正沉醉著。半晌,他張開雙眼道:“阿毓由此,被士人冠為琴仙。”
:“琴仙?”葛仙公越聽越離奇,越離奇越心急,目光炯炯的看向楊毓,靜候著楊毓開始。
葛仙公如此詫異并非是質疑楊毓的琴技,實在是琴在世人心中,是風神,是風雅,是風度。是至高無上的存在。一地位卑微的小小士族女郎,不但當了個琴家,且加上個仙字。可見此女在士人中受到何等推崇與愛戴!
楊毓一雙手顯得有些枯瘦,卻隱含著無限的力量。她輕緩的揚起手腕,指間撩撥琴弦,左腕徐徐跟上,清歡的曲子自指間蕩漾開來。
她唇間抿起一絲令人熟悉的清艷的笑容,指間突然一轉,調子自清麗轉而激昂,指間逐漸逐漸的,力量徐徐自手指傳向琴弦,自琴弦穿到城主府的每個角落。
正坐在窗欞邊品茶閑聊的樊明聽得曲調,他目瞪口呆,怔在那里。一旁的幾位文士皆是如此。
:“快去看看!”樊明突然起身,袍子松散著也來不及將鞋穿好,絲毫不見往日的氣定神閑,就那般跑了出去。
眾位士人原本就驚疑,忽見樊明如此出門,竊竊私語道:“這可是楊氏阿毓的琴聲?”
一旁的徐茂道:“除了她,還有誰能奏出這般絕妙之音?”
一年老文士一聽,道:“當日去往并州路上,最后聽了一曲鳳求凰,原以為已是絕唱,今竟又能得聞她的琴聲,真乃大幸,大幸!”說著,老文士匆忙踏上鞋履。
:“阿毓活過來了!”桓秋容手中一抖,木梳掉在地上。轉眼間,她已是眼圈通紅的出了門。
楊毓的琴聲仿若不在塵世,清風徐過,將她的衣袂吹的浮在半空,她越彈越清明,越彈越釋然,手上的曲子已換了兩段。
葛仙公不禁閉上雙眼,感受著此刻,無酒無舞,無茶無嘯,單單只是琴,帶給他一段清靈,一段激昂,一段波瀾壯闊的畫面,他如同身臨其境一般,俯瞰著塵世。
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傳到耳邊,他卻不欲睜眼一探,就那般閉著雙眸,感受著。
眾人來到楊毓身邊,卻無一人出言打擾,他們靜靜的立于一旁,傾聽那飽含深情的曲子。
本應忙著手中活計的下仆們,紛紛放下手中的物事,不由自主的來到門邊,側耳傾聽,這一刻,這一曲帶來的寧靜。
楊毓手中的琴弦不知疲憊的奏著,時光不知不覺已過了半日,暖陽徐徐的落下山頭,皎潔的月光普照著大地,那一抹清瞿的身影依舊挺直著脊背,如松如竹的端坐在那里,皓月當空,浩大的城主府中除了琴音,再無一絲細語聲。
指間漸緩,這整整半日的彈奏,以一曲高山流水作為結束。
眾人還沉浸在那幾乎要沖破內心的情感中,楊毓慢條斯理的起身,她這時才發現腳早已因跪坐過久,麻的木然了,而她身邊竟聚集了許多人,有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
她對著眾人盈盈俯身,聲音如碎玉般的動聽道:“多謝諸君傾聽。”
直到此時,眾人才緩緩的醒轉過來。一擁而上的將楊毓團團圍住。
:“女郎,你已好了?無事了?”靜墨眼圈有些泛紅道。
祺硯略有些不滿道:“王靖之竟不許我與靜墨去伺候你。”
楊毓微笑著點著頭,她眸光瀲滟道:“我已病愈,靜墨且待嫁吧。”說著,楊毓轉頭看向人群中的楊固塵,朗聲道:“固塵表兄,你可愿娶靜墨為妻?”
這般直接,這般坦誠。
讓眾人先是一驚,再是一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