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頂素帳馬車,不遠不近的跟在人群后面,馬車中的郎君,頭戴白紗漆冠,身著淡紫色繡飛禽公服。
他一雙深邃而澄澈的眸子,就那么遠遠的看著她。一身清高淡雅的氣度,縈繞著濃濃的郁郁之情。
:“郎君。”
王靖之目送楊毓神情自若的走進刑司大門,收回挑著簾幕手指。
:“樊公有何高見?”
樊明輕輕一笑,道:“我從未見過她這樣的人?!?
王靖之輕抿薄唇,聲音清亮而堅定:“我亦未見過?!彼p輕一笑:“士人尚賢,觀這情景,已可表她之賢?!?
樊明搖搖頭,緩緩的道:“于小事上常見狡黠,處大事卻峣峣不折。難怪,能入竹林之伍?!?
:“行之?!蓖蹙钢瓜马?,黃昏的陽光,透過簾幕照在他清俊的側臉上,恍若仙人。
宮衛將楊毓轉交給刑司之長,便回轉皇宮。
刑司郎送走宮衛,轉身回來,對楊毓略微拱手道:“郎君已安排好,女郎不必擔憂?!?
這個郎君是誰,楊毓不必多問,除卻那人,還有誰能在如此短的時間,有這樣的手腕安頓她?
楊毓微微頷首:“有勞。”
金烏墜落,月華初上。
楊毓獨坐在干凈整潔的牢房中,牢房中一榻一幾,還放著一把琴,她輕聲嘆氣,臨死了,還要承他的情,有些感激,有些不甘。
燈芯如豆,暈黃的光照著楊毓的側顏,她抬眸看向那扇小窗外的月光,無聲的嘆了口氣。
消息傳到楊府之時,楊秀差點暈倒。
他不敢置信的看著傳旨的內監,再三問道:“此言當真?”暗自將厚重的錢袋遞給那內監。
內監受人錢財,只得又將大殿中發生的事講了一遍,楊秀這才放開那人的衣袖。
內監剛走,桓七郎來到楊家。
:“阿秀,我是桓七郎,你還記得我么?”
楊秀臉色蒼白,微微點頭道:“是要娶我阿姐做貴妾的桓氏嫡子,我記得。”
桓七郎面色微醺紅,尷尬的道:“我是你阿姐的二兄,你可稱我為兄。阿毓觸怒龍顏,現下被押在刑司,我會想辦法疏通里面,你不要擔憂。”
:“能讓我見見阿姐么?”楊秀眸光一亮,蹙著眉道。
:“好,我安排好來接你。”
見桓七郎答應,楊秀微微放下心來,之那么一瞬間,想起那句“擇日處斬”,又蹙起眉心。
辭別了楊秀,桓七郎又趕往王府。
卻聽聞王靖之出游的消息,氣的他差點沒將王府的門打破,萬般無奈之下,只有去尋謝元朗,畢竟,他曾在金陵城門口求娶楊毓,不論他當時是何居心,總該對楊毓有情的。
卻未想到,得到了同王府同樣的消息,出游。
桓七郎失望了,震驚了。
那些對楊毓口口聲聲說情字的人,居然在這樣的時刻,做出這樣的事。
他搖晃著病瘦的身子,走在喧囂的街市中,眼看著華燈初上,盞盞美燈,影影綽綽的投落在平靜無波的淮水上。
他拎著酒壺,仰頭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水,嗆的他臉色通紅,不住的咳嗽著。
:“七郎?”
頭頂響起一個熟悉又陌生的男聲。
桓七郎抬眼看去,只見裴良一身玄色衣袍,像是清減了些許,那雙星光一般的眸子,卻依舊清明。
:“阿良!”
也許是借著酒勁,也許是今日發生了太多變故,桓七郎眼中有些濕潤。
:“七郎,你怎么了?”裴良揮手,將下仆趕走,坐在桓七郎身邊,一股濃重的酒氣撲面而來。他奪下他的酒壺道:“與我說,或許能幫你一二?!?
:“阿毓被陛下關押刑司,就要處斬了。那些,那些高貴的貴族之子,卻沒有一人站出來。我替阿毓不值??!她何必為了這樣的皇帝,這樣的貴族提甚么刀,殺甚么胡人,抓甚么羽弗慕!”桓七郎長嘆一聲,清澈的雙目中含著悲憤,衣襟也不知何時敞開了,露出白凈挺拔的胸口。
:“小聲!”
裴良蹙著眉,這桓七郎真是醉了,怎么敢當街說出這樣的話!
他低聲道:“今逢亂世,士者也只能免于杖責。甚么公主駕車撞死,甚么突發重疾,甚么失足落水難道還少?”
士,也不過頂著個名罷了。
桓七郎后背一陣涼,三分醉意醒了兩分,他眸光看向裴良,自嘲的笑了:“我還答應阿毓,替她想辦法,救她出來。一個無官無職的士族,一個郁郁不得志的將軍,能作甚?”
裴良抿著唇,臉上的刀傷顏色很深,將這張恍若天神的俊臉顯得如同殺神一般。
他緊握雙拳,道:“阿毓曾在聊城助靖之救我一命,我欠她的。若是實在無法?!彼烈饕凰?,看向桓七郎。
桓七郎眸光微動,唇角微揚:“將軍此言當真?”
裴良微微蹙眉道:“從軍數載,手下總有些忠心之士,若是實在無法,也只能如此一搏?!?
桓七郎臉上一時間亮了,接著,又是一暗:“阿毓不會愿意的?!?
裴良嘴唇微微蠕動,突然發覺自己心中對楊毓那些愛意并沒有那么深,甚至不如桓七郎。至少,桓七郎比自己了解楊毓的。
他微微頓了頓身子,心下有些開朗了。
原來,他對她并非愛慕,而是一種求而不得的執念,與其說是愛慕,不如說是仰慕更為貼切吧?
他緩緩勾起唇角,做那女郎的朋友,或許是個更好的選擇。
:“我會盡快聯絡舊部,她若不愿意,打暈了便是,她要恨,便恨我一人吧。”說完,裴良條然起身道:“你想些辦法,讓她在里面過得舒服一些。”
:“我會的。”桓七郎手臂撐著身子,起身對裴良拱手道:“危難時刻見人心,阿良高義。”
裴良微微搖頭道:“我們再聯絡,我走了?!?
看著裴良的背影,桓七郎微微挺直腰背,總還有一線生機的。
他微微一笑,轉身回府。
夜幕降臨,月光灑落大地,疏影重重的山野間,一棟青瓦屋舍隱約閃著燈火。
謝元朗跪坐在謝安面前,將白日里發生的事仔細描述。
謝安擤擤鼻子,一口純正端美的洛陽腔,慢條斯理的道:“我要見見她。”
:“何時?”謝元朗輕輕挑眉,微微垂下頭,唇角揚起笑意。
謝安朗聲一笑,緩緩起身:“現下。”
一頂青帳馬車踏著月光,行在山間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