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之后。
清晨,喬雪臥室床頭話機驟然響起。
一條雪白的手臂剛一抬起便又落下,隨后房間里傳來喬雪迷迷糊糊地聲音:“達令,電話響了。”
電話鈴剛響起的時候,寧立言已經睜開了眼睛。看著身旁的睡美人,很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覺。雖說昨晚兩人都是半夜沒睡,可是作為受過特殊訓練的情報人員,聽到動靜立刻有反應乃是最基本的素質。喬雪的那位教官比起哈里斯只會嚴格十倍,不至于讓她如此怠惰。
只不過如今身邊有了自己,她就可以放心大膽地讓自己像個普通人一樣享受,包括接電話這種事,也都懶得動手。
他甚至能預感到,將來喬雪也會用同樣的口氣提醒自己孩子哭了,孩子尿了,孩子要吃東西等等。絕不會如楊敏或是其他女孩那樣主動替自己做事。
可是沒辦法,自己既然選擇她,就要接納她。既要接受她的美貌,更要接受她的大小姐脾氣。再說對吃這碗飯的人來說,電話或是書信,都是關系到性命的事。能讓自己替她接電話,一如一周之前,她將身體完整的交給自己一樣,都可以看作是一種信任的表現,就像是貓對主人露出自己柔軟的肚皮。
由于情報工作的特殊性,夫妻、兄弟甚至父子之間都難免互相提防,難以充分信任。更何況喬雪這么個大小姐,素來目中無人。能讓她放下心防,主動把自己的一切交出來與人分享,也可以算作是天大的福分,自己自然要格外珍惜,即便這位大小姐從妻子的角度看,確實還存有諸多不足,自己也唯有包容而已。
電話另一端傳出池墨軒的聲音:“立言?我就知道你在喬小姐家!不是我說你,男人風流也要分時候,就算那位喬小姐真的是天仙,你也不能從此君王不早朝吧?趕快過來,咱們銀行出大事了!”
喬雪這時候已經睜開眼睛,但是還是沒有動彈的意思,等到寧立言放下話機才問道:“找你的?”
“冀東銀行。今天才找我已經夠慢的了。不過既然找到我,怎么也得去一下。一會我把早點放你桌上,自己記得吃。今晚上估計……”
喬雪打斷寧立言的話:“我下午就去找你,晚上去哪我都陪著你。如果他找你是為了法幣的事,我這個租界神探也應該出面。”
“你出面也不會有人相信的。不過無所謂了,反正就是這么個事,大家心里都有數,但是沒人會說出來罷了。你好好睡覺,睡醒了去銀行找我就是。”
“這還差不多。你要是敢不讓我去,看我怎么收拾你!”喬雪說著話又打了幾個哈欠,一把抓過寧立言的枕頭抱在懷里,翻個身接著睡過去。
此時的喬雪與普通的富家千金并無區別,絲毫看不出半點冰美人痕跡。當然,對于吃這碗飯的人來說,隱藏自己的性情乃是尋常事。不過這時的表現并不在表演范圍之內,因此也格外迷人,讓寧立言的目光久久舍不得從她身上離開。
喬雪不是楊敏,她既不想講什么大婦體面,更不在乎其他家庭成員對自己的看法。反正心里也知道自家人緣如何,索性就徹底放開,根本不考慮這些。自從那個晚上兩人突破了最后一道防線之后,從生澀嬌羞再到食髓知味,乃至于提前擺出了寧家女主人的派頭。在送走宋麗珠之后,這一個星期兩人幾乎就黏在一起。
英租界的飯莊、商場乃至于英國人的俱樂部,都留下兩人足跡,甚至喬雪還挽著寧立言的手臂跑到宮島東珍以及唐珞伊面前耀武揚威了一番。只是在寧立言看來,喬雪這番表現不算太明智,宮島看向喬雪的目光和看自己也差不多少。再考慮到這個魔女的某些癖好,總覺得喬雪是在玩火。
但不管如何,這都可以證明喬雪對這段關系的態度。租界里確實有一些豪門千金作風豪放,不把同居當一回事,換男朋友就像換衣服。在間諜這個領域,更是有一些女子將身體作為實現目的的武器。可是喬雪顯然不在這個行列里。
這個作風洋派的姑娘,在某些方面卻是驚人的保守,因此也把這種事情看得很神圣。既然走出這一步,就不會再回頭或是改變主意。她現在大肆宣揚兩人的關系,便是對其他女子的警告:如果有誰還像過去一樣接近自己的獵物,就別怪喬大小姐不客氣。當然,寧立言自己也得謹慎,否則在喬雪手上也得不了好果子。
本來喬雪就是英租界的名人,又這般高調行事,兩人正式住在一起的消息自然就傳得沸沸揚揚。寧立言手段再高,也只能勉強壓制報館,可是管不住別人的嘴。不過上層人物多少還要保存些體面,不至于主動把事情踢爆。池墨軒把電話直接打進喬雪家里,顯然也是十萬火急,否則也不至于犯這個忌諱。
之前通過八奶奶等人放出去的消息基本達到了目的,儲備券的價格終于止跌回漲,之前急著出手儲備券的人,現在又想方設法回購。隨之而來的,便是貴金屬交易市場的價格也有所波動。
正如寧立言所說,天津的貴金屬價格很容易受華北經濟形勢影響。冀東儲備銀行不惜血本為自己揄揚名聲,已經讓本地商人相信這家銀行確實如宣傳所說資本雄厚財雄勢大。金鴻飛更是本地有名的投機客,操縱匯率炒賣貴金屬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做。
這次既然八奶奶這邊送出消息,想必假不了,因此有不少投機客混進去發財。一周時間里,金銀等貴金屬價格都有所上漲。不少人看著自己賬面上的錢財增加,心里就更加歡喜。
既然儲備券價值穩定下來,池墨軒也就沒必要繼續避難,回來主持大局搶奪功勞乃是必然。至于他找自己的原因寧立言也很清楚,還是那些法幣的事。
自己送給宋麗珠的法幣,其中有一小部分來自金鴻飛,大部分來自冀東儲備銀行金庫。原本存在銀行金庫里的法幣已經被自己悉數搬空,分文皆無。這里面有一筆錢是預備在國統區購買物資用的,還有些是準備拿來收買附近的土匪武裝,只是因為幣值混亂所以暫時沒有運走。趁著銀行無人主持的機會,寧立言用半宿把這筆法幣搬空。急著讓宋麗珠走,也是防范著事情發作,再走就有困難。
雖然通過逼迫金鴻飛換購法幣的辦法讓銀行賬面變得極為混亂,但是日本人里不乏財務專家,加上他們那種在意細節的脾性。只要想查肯定能查出來問題,急著叫自己到銀行多半就與此事有關。
既然做了自然就不會怕,心里早就做好了準備。因此寧立言推開董事長辦公室大門時,臉上一副春風得意的模樣,右手夾著呂宋煙,朝池墨軒吐了口煙圈,開口就是抱怨:
“池先生,咱們做人不能這個樣子啊。我雖然是銀行的總顧問,但不等于是你的私人秘書,哪能召之即來?我這次也算是給銀行立功,縱然沒有嘉獎,也不能這樣對待功臣不是?”
說話間寧立言已經走進房間,這時才發現董事長辦公室里除了池墨軒還多了兩個人,其中一個是佐藤秀忠,另一個卻是許久未見的甘粕正彥。
雙方之前大打出手,隨后內藤出面調停,兩下暫且罷兵。但是這種所謂的罷兵也只是不再發生大規模沖突,尤其不許動用槍械互相掃射,更不許威脅碼頭、貨倉等重要設施。小規模的沖突并沒有停止,不管是本地的混混還是日本浪人,都沒少挨黑磚、悶棍,被人打斷手腳的也不是一個兩個。
英租界是寧立言根本所在,他又管著所有華捕,甘粕膽子雖大也不至于沒事跑過來玩命。出現在冀東銀行辦公室,就更是透著詭異。
佐藤朝寧立言打了個招呼,隨后笑道:“非常抱歉,不該打擾了寧先生的好事,但是公務繁忙我們也沒有辦法。其實這次是我和甘粕君找寧先生有事相商,只是借了池董事長的金口而已。寧先生有何不滿,可以盡管對我們說,不必為難池董。”
“甘粕老兄?”寧立言上下打量著甘粕,目光里帶著幾分挑釁味道。“多日不見別來無恙!人都說你們日本人膽子大不怕死,看來這話說得不錯!就沖這份膽量,我也得請你喝酒。”
甘粕并沒有反唇相譏,只是冷冷一笑,并沒把寧立言的威脅放在心里。池墨軒朝三人一笑:“你們要談公事我就不打擾了,告辭。今晚我請客,設宴招待三位。”說話間,他已經從座位上站起,逃一般跑向門口,出門反手帶上房門,把辦公室留給三人。
寧立言看看佐藤:“佐藤先生出去這幾天,一回來就給我找了麻煩。而且似乎還是個不小的麻煩。”
佐藤并不否認:“沒錯,這次的事對寧先生來說確實是個麻煩,當然對我們也是。所以需要你和甘粕君放下成見攜手合作,違反者,帝國必將軍法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