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鎮(zhèn)妖寺的和尚起來做早課,去那大雄寶殿頌經誦佛,忽然看見寺廟發(fā)生了奇特的景象。廟子園圃的梔子、芍藥、石榴、山茶等眾多花木,像是相約一般,一下子全都競開出美麗的花朵,就是那池塘的蓮花竟也不甘落后,綻放花蕾,點綴在碧綠的荷葉間。
更令和尚驚訝的是,那些開放的花朵,俱都朝著寺廟大門的方向,仿佛是翹首以待,等候什么無比珍貴的客人。似這樣的情形,據說鎮(zhèn)妖寺歷史上出現(xiàn)過一次。那一次,是佛陀的大弟子金禪子光臨這寺廟,寺廟連同寺廟的花木魚蟲皆受惠于功德佛的恩澤,免卻了后來戰(zhàn)亂兵燹,得以綿延千余年的興盛不衰。
寺廟方丈知道了今日之事,也是喜氣洋洋,心忖,說不定又有一位佛爺即將蒞臨本寺,他老人家這次來了,會不會超度一兩位僧人隨他去西天成佛?倘真要超度,自己有沒有那般福氣——呵呵!這方丈塵緣未了,有此私念,就注定成不了佛。
佛曰:誠心向佛,佛即心中,刻意求佛,難篤佛意。似方丈這般心夾雜私,哪能入佛陀法眼。然而,這方丈心中存了一點私念,就始終耿耿于懷。做完早課,他便匆匆去寺廟竹林處尋那位掛單老和尚。
竹林處有座禪房,常有一位老和尚前來掛單,就住在此處。這老和尚有點奇怪,自稱法號金竹,穿的袈裟補丁千重,在那禪房極少出門,只是盤膝打坐,敲木魚念經。不遠處就是大雄寶殿,他不去那參佛,呆這禪房干嗎?禪房內無佛無菩薩,他念的哪門子經。不過,方丈還是十分尊敬他。有一次,他與這老和尚對坐講禪,對語數句,方知這老和尚的禪機妙語非同一般。
就是這老和尚行為舉止太過怪異,且又有點神出鬼沒的樣子。他從不與寺廟的和尚交談,隔三差五來寺廟掛單一次,住一兩日又忽然不知所蹤。起初,寺廟的和尚還覺得他有點神秘,日子久了,瞧他也不過如此,便再無人對他感興趣,直視他為無物。
說來,這老和尚黃夢梁也認識。幾年前,黃夢梁就曾被他當頭棒喝,要他“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方丈來到禪房,見老和尚依然盤膝打坐,敲木魚念經。老和尚這次來掛單,恐怕是來的時間呆得是最久的一次,已經在這禪房不動窩的念經,念了十好多天的日子。見方丈進來,老和尚也不起身,只是停住念經,對他點點頭,示意請坐。
方丈知道,這老和尚如此待他,已經算是很有禮貌了,換作其他人,老和尚手中的木魚停都不會停一下。曾有廟子的和尚給方丈告狀,說那掛單老和尚實在無禮,沒把我們鎮(zhèn)妖寺的僧人放在眼里,哪有掛單和尚這樣傲慢無理的。倘若沒有那次與老和尚對禪,這方丈恐怕亦會對他心存不滿。
“阿彌陀佛,金竹大師安好?”
“方丈大師好!方丈大師平時佛事繁忙,今日得空來這陋室禪房有何見教——莫非是為那花木盛開之事而來?”
方丈心中之惑,被這老和尚一語道破,不免有些難堪。方丈頓了頓,索性直言:“金竹大師確是得道高僧,貧僧心中疑惑被你一語道破——不錯,貧僧就是為此事來請教金竹大師,還望不吝賜教!”
“方丈大師,今日貴寺花木一夜盛開,且翹首以待,想來定有貴客蒞臨。貴客是佛非佛,是仙非仙,貧僧亦參不透其中玄機——然方丈大師不必掛懷此事,平常心待之,倘真有佛仙蒞臨,當會惠澤貴寺,沐受佛恩。”
方丈在老和尚那,聽他一席話,也是云里霧里,不得要領。但老和尚說“真有佛來了,全寺都受佛恩”這一句,方丈聽了還是感到高興。
方丈回到他的禪房,吩咐寺廟所有和尚,馬上打掃庭院,振作精神,虔心念經頌佛,來的香客擅越切不可有任何輕慢等等。
于是,鎮(zhèn)妖寺的和尚個個來了精神,念經的念經,打掃的打掃,待客的待客,俱都是一副笑臉,有問必答,令今日來燒香拜佛的百姓莫不有煥然一新之感。然而,一天下來,鎮(zhèn)妖寺別說沒有佛爺駕臨,連貴客好像也沒來一位。方丈便告誡眾僧,大家不可懈怠,佛爺今日不來,明日后日總會來,就算一直沒有現(xiàn)身,他老人家也在天上看著大家的。
到了黃昏,來燒香的居士擅越漸漸散去,寺廟也就安靜下來。對了,這寺廟平時有群獼猴在這討吃,今日也是一樣,不見它們有啥反常的舉動。有心的和尚悄悄打量這群獼猴,據說它們最是機靈,真的佛爺菩薩要來,一定能從它們身上瞧出些端倪。
遺憾的是,到了黃昏,這群獼猴一只不剩,照舊離開寺廟,回到周圍的大樹上棲息。看來,今天佛爺菩薩是不會來了——菩薩佛爺沒有,卻來了位行路之人。說他是行路之人,那是因為他牽著匹騾子馱行禮,還帶著一條大黑狗。
這位行路之人,不用猜,他就是黃夢梁。
黃夢梁從那條山澗出來,走了幾日,又走到這鎮(zhèn)妖寺來了。這一帶沒有村鎮(zhèn),找不到住宿,但他記憶中這兒有座寺廟可以留宿,所以便來了。上次他是同查里斯昂一道來的,寺廟的和尚見來了位洋人,則黃夢梁捐香火錢又大方,故對他們倆接待十分熱情。黃夢梁對這寺廟就有些好感。
對黃夢梁的到來,鎮(zhèn)妖寺的和尚還是顯得有些詫異。倒不是覺得黃夢梁有啥出眾的模樣,主要還是他在功德箱捐了兩塊大洋之故。其實,黃夢梁第一次來這寺廟,也是捐了兩塊大洋,只是已經過了好幾年,來寺廟的香客無數,這兒的和尚早不認識他了。
兩塊大洋于一般百姓,不是小數,且這香客外表與普通人一般無二,所以和尚們有些詫異。但此人肯定不是佛爺菩薩,哪有帶著家犬,牽著騾子,走得風塵仆仆的佛爺菩薩。就算是佛爺菩薩化身,他腰間也不應該掛著柄短劍嘛。而且有眼尖的和尚還瞧出,來人那衣服內鼓鼓囊囊的,好像還藏得有其他武器。
不錯,黃夢梁腰間的確藏了武器,插了兩支從黑巖山寨找到的德國造手槍。這就坐實了他不是佛爺菩薩,但必是貴客,就沖他捐兩塊大洋,就值得和尚們殷勤款待。
聽黃夢梁說,他要在這寺廟借宿一晚,當值主持連聲答應。吩咐職僧帶擅越去伙房吃齋,找間禪房讓他休息,還把黃夢梁的騾子牽到牲畜欄去喂草料。
到這鎮(zhèn)妖寺也算是故地重游。吃罷晚飯,黃夢梁帶著小黑,在寺廟曲徑散步。
此時天色早已落鴉,夜空綴滿繁星。寺廟內極其幽靜,唯有大雄寶殿內,那方丈大師還在“啵啵”敲響木魚,低聲念著佛經。
黃夢梁對佛經不感興趣,繞過大雄寶殿,在那花圃林叢的曲徑游走。他視力極佳,瞅那灌木草叢間,一朵朵鮮花競相開放,五顏六色,甚是美麗。忍不住用手去輕輕撫摩,撫摩之后,那花朵竟然大放異彩,如同有生命意識一般,似有欣喜若狂之態(tài)。
黃夢梁一點沒感覺到花朵的異樣,他悠哉游哉往一條小道走去,不覺來到那座佛塔前。看見佛塔,黃夢梁忽然憶起,這塔內不是關押著一條大蟒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