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賊師兄飛鷂尚在心有余悸時,黃夢梁已經(jīng)離開臼米鎮(zhèn)十多里地了。
昨晚,的確是黃夢梁藏在那柳樹林子內(nèi)。本來,黃夢梁在臼米鎮(zhèn)沒有一點(diǎn)警覺,可在飯館那藍(lán)布長衫警告他說“財不可露白”,回客棧時,賬房先生又要他把行禮拿進(jìn)房間,還說是有人打了招呼——這就不得讓黃夢梁崩緊神經(jīng)。
一崩緊神經(jīng),黃夢梁就不容易入睡。熬到半夜,就聽見屋頂瓦上有輕微的腳步聲。他欲翻身起來察看究竟,另一張床那人卻先于他爬了起來。早先,那人臉沖墻壁在睡,這會黃夢梁把他看得清清楚楚,沒想到正是在飯館吃飯時,幫他忙的那位藍(lán)布長衫。
黑暗中,黃夢梁瞧那藍(lán)布長衫如貍貓一般,身手十分敏捷,出房間門外,一扭身子就躥上屋頂。黃夢梁跟著出了房門,隱在屋檐暗影下,瞅藍(lán)布長衫上房去與另一位啥人斗。
也沒見他們怎么出手,其中一位便開溜。黃夢梁想,這藍(lán)布長衫是好人,得跟著去瞧瞧,他有麻煩就應(yīng)該幫他一下??牲S夢梁不會躥房越脊,只能在地面跟。好在他眼力極強(qiáng),即便是黑夜,隔老遠(yuǎn)他也依然瞧得很清楚。就是出客棧時,那賬房先生對他一臉狐疑。
跟到小河邊柳樹林,聽二人一對話,方知他倆原是飛賊師兄弟。師兄倒還罷,雖然是賊卻有正義感;可那師弟就不怎么樣了,見錢就偷,把人逼到絕路,極是可惡。
黃夢梁就想,怎樣去教訓(xùn)那師弟一下。聽到后來,黃夢梁又知道這師兄弟是貍貓?zhí)珰q的徒弟,就只好放棄教訓(xùn)的打算。貍貓?zhí)珰q是石誠老將軍的朋友,自己跟石誠卻又有一段情誼——唉!看在兩位故去的老人份上,不與那飛燕盜賊計較了。
黃夢梁離開柳樹林時,因心中不快,抽出他的短劍隨便向一株柳樹劈去——這一劈,黃夢梁自己也不知力道有多大,只覺得那株柳樹如同泡桐一般,沒費(fèi)啥勁就攔腰將它斷為兩截。倒讓黃夢梁自己都感到吃驚,細(xì)思量,才知三清觀的散人道長說得沒錯,張?zhí)鞄煹钠咝莿Ψǘ说牟皇欠财贰?
上午,黃夢梁牽著白花騾馬,徐徐往宜城走去。路上,行人倒是絡(luò)繹不絕,可絕大多數(shù)都是從宜城出來,且拖家?guī)Э?,扶老攜幼,一副逃難避禍的模樣。黃夢梁見了,心里也不安然。昨晚得知,這宜城就要開戰(zhàn),畢竟子彈不長眼,饒是黃夢梁他膽再大,張?zhí)鞄煹膭Ψㄔ俑呙?,那也無濟(jì)于事,肉身總是擋不住子彈呀。
問題是黃夢梁的家鄉(xiāng)必須得從宜城經(jīng)過,繞道而行要繞多遠(yuǎn)?無奈,他只好硬著頭皮往宜城走,還自我安慰路上小心一點(diǎn)就是。可路上見到的人,都拿異樣的目光瞅他,那意思是說“我們都往宜城外逃,你卻進(jìn)城去送死”,這實(shí)在很讓黃夢梁心里不爽。
走了一程,黃夢梁終于見到也有往宜城“送死”的同路人了。那人黃夢梁認(rèn)識,居然就是昨晚在飯館彈琵琶賣唱的母女倆。
這母女倆走累了,在路邊歇腳,見到黃夢梁牽一匹騾馬,優(yōu)哉游哉走來,更是吃驚。昨晚,全靠了這位素不相識的年輕人慷慨解囊,資助了兩塊大洋,她們才有機(jī)會往宜城去投親。沒想到,今日竟在去宜城的路上又相遇了。
這母女倆本是成都府人氏,不算豪門大戶也屬殷實(shí)人家。前段時間,那女子接到宜城來信,說她小妹生了個大胖小子,邀請她來宜城作客。走的時候,宜城還風(fēng)平浪靜,可到了臼米鎮(zhèn)就傳來宜城要開戰(zhàn)的消息。聽說要打仗,又是見許多人從宜城方向逃出來,這母女倆就嚇倒了,猶豫是否再往前去宜城。
女人家少于出遠(yuǎn)門,聽說要打仗腿脖子就發(fā)軟,就想干脆在臼米鎮(zhèn)住兩天看看情形。哪知,住下的頭天晚上,就遭遇飛賊光顧,把隨身攜帶的錢銀全部偷走。那客棧老板也是可惡,別人住店遭竊,他非但不同情,還強(qiáng)押著行禮不付店錢就不發(fā)還。這才出現(xiàn)了母女倆被迫賣唱籌錢的事來。
昨天,幸好遇到這位年輕人,贈她們了兩塊大洋,才解了燃眉之急。這母女倆實(shí)在是對臼米鎮(zhèn)心存畏懼與厭惡,也怕那市井流氓來找她的麻煩,回店住了一晚,一大早結(jié)清店錢,取了行禮,就與她女兒奔宜城而去。這會,她也不怕宜城打仗了。
這會,母女倆忽然見到恩人黃夢梁牽馬走來,連忙站起身來謝他。
“不謝不謝,出門在外誰敢保證沒個天災(zāi),見到了幫襯一下那是應(yīng)該的——不過,我昨晚叫你離開臼米鎮(zhèn),你怎么往宜城走喲,那邊不是要打仗了嘛!”
那女人唉口氣,說:“我家在成都,我也想了回去,可現(xiàn)在兵荒馬亂的,回成都路遠(yuǎn),更麻煩。不如還是去宜城,只要我妹子在家就不怕了。”
“哦!你在宜城有親戚,那就好——這樣吧,我瞧這小妹妹也走不動了,讓她坐我的騾子,我送你們到宜城,反正我也是順路?!?
黃夢梁這人一向熱心助人,瞧人家母女倆行走困難,自然而然就提出幫她們,一點(diǎn)做作虛假都沒有,坦蕩真誠。那母女倆見黃夢梁如此,更是千恩萬謝。于是,三人一道同行,往宜城而去。
小女孩騎在黃夢梁的騾子上,一下子忘記這幾天來的恐懼與屈辱,很快就恢復(fù)了孩童的天性。她對黃夢梁說:“大哥哥,坐在這馬上看啥都看得好遠(yuǎn),好清楚——我姨夫也有一匹大馬,他來成都時我也坐過……”
黃夢梁與那小女孩一路說話,說到高興時,小女孩還唱幾句。黃夢梁也樂,索性從行禮中抽出那支洞簫吹一陣,幫小女孩伴奏。倒是那母親顯得沉默寡言,去宜城的人極少,此番去,她家親戚是否還留在宜城,實(shí)在令人擔(dān)憂。
路上,往城外逃的人雖多,一副人心惶惶的樣子,但也沒有出現(xiàn)什么趁火打劫之類的事發(fā)生,看起來還算平靜。
其實(shí),這是大仗在即出現(xiàn)的假象。老百姓都知道,開仗前士兵皆要發(fā)雙倍餉銀,讓其大吃大喝,這會士兵還不會作賤老百姓??梢坏╅_仗,不管是勝兵還是敗將,那就要放開手腳大撈一把。所以,有人說兵匪一家,也說兵如蝗蟲。
傍晚到了宜城,黃夢梁見街上行人不多,倒是有許多穿黃皮的士兵在閑逛。不過,瞧街面次序還算井然。
黃夢梁找了一家旅館,按規(guī)矩把行禮存賬房,又將騾馬安頓好后,才領(lǐng)那母女倆去尋她們的親戚。一打聽,她們親戚家距旅館并不太遠(yuǎn),慶幸的是她們的親戚沒有外出逃難,俱都在家。
知那母女有去處了,黃夢梁放下心來,說聲我該回旅館休息了,便調(diào)頭就走,也不去聽那母女倆的道謝。
回到旅館,黃夢梁在附近飯館草草吃過晚飯,就上床睡覺。這宜城是重鎮(zhèn),黃夢梁也是第一次來這兒,可卻沒有心思去逛街。只因黃夢梁從旅店老板處得知一個不好的消息,說從宜城往西往北都可以走,就是不能往東往南,那邊劉大帥修筑了許多工事,所以被軍隊封鎖,據(jù)說防的是楊軍長的奸細(xì)。
黃夢梁躺在床,眼望天花板,心里在想,宜城到家只有兩三天路程了,怎么偏偏在這就遇到打仗,打仗還不準(zhǔn)老百姓過路,天下哪有這樣不講道理的嘛。
正想著怎么避開軍隊,繞道回到程家村,房間木門突然被誰一腳踢開——黃夢梁抬頭一看,卻是一群執(zhí)槍荷彈的士兵闖了進(jìn)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