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主之間推杯換盞,喝得好生痛快。只有房彥藻老哥一個兩眼冒火,恨不得立刻將程名振拖出去給大卸八塊。但在目前這種情況下,他也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如願。所以乾脆把嘴巴閉上,聽之任之。反正瓦崗軍最後肯不肯出售軍糧,需要由李密來決定。只要自己在信中把道理說明白了,相信密公不會像王德仁這些蠢貨般見錢眼開。
雖是如此,秦德剛、賈強(qiáng)邦等人的應(yīng)酬話語還是不時飄入房彥藻的耳內(nèi),令他心煩不已。好容易捱到了宴會結(jié)束,程名振等一干醉鬼都被攙扶到客房休息,王德仁卻又纏了上來,噴著惡臭的酒味說道:“長,長史大人慢些。這,這個字帖兒是你的。別落下,我,我們都是粗人,看不懂這精細(xì)玩意兒!”
說著話,將王右軍的真跡往房彥藻懷裡一塞,根本不看對方已經(jīng)變得青黑的臉色。房彥藻氣得直打哆嗦,想把絹布抓起來直接砸在王德仁的臉上,轉(zhuǎn)念一想密公還要用到此人,嘿了一聲,強(qiáng)壓著怒氣將王右軍的真跡收了起來。
回到自家住所,房彥藻越想越氣,咬牙切齒。第一恨,他恨王德仁這廝眼淺,居然被一套金甲珠冠就給迷失了本心。要知道密公日後若是取了天下,你王德仁至少是個開國元勳,要什麼金銀寶貝沒有,豈還看得上這區(qū)區(qū)一套鎧甲?第二恨,他恨徐茂公冥頑不靈,如果不是爲(wèi)了提防這個居心叵測的傢伙,自己又怎會被密公派到這鳥不拉屎的博望山來,天天與王德仁這等粗坯爲(wèi)伍?第三恨,他恨程名振無恥,居然試圖用一卷字畫來收買自己。王右軍的真跡又怎麼樣?老子當(dāng)年跟著密公身後,見過的名家大作又何止這些!
想著想著,他忍不住又將王羲之的真跡從懷裡掏了出來,對著燈光仔細(xì)鑑賞。這一看之下不要緊,竟是目眩神搖,差點(diǎn)一個跟頭栽倒於地。
蘭亭集序,這竟是蘭亭集序!房彥藻強(qiáng)壓住幾乎跳出嗓子眼的心臟,小聲驚呼。沒錯,的確是已經(jīng)失傳多年的蘭亭集序。剛纔在酒桌上他匆匆一瞥沒看得出,此刻,卻從那字裡行間流露出來的淡淡醉意辨明瞭真僞。
共二十八行,三百二十四個字,相傳爲(wèi)王羲之醉後所寫,爲(wèi)其一生書法之巔峰。你看那字的筋骨,那字的結(jié)構(gòu),還有那二十多個決不重樣的“之”字,不是王右軍親筆,誰還能臨摹得如此神似?
房彥藻知道自己撿到寶貝了,再顧不上恨程名振,點(diǎn)起十餘支蜂蠟,細(xì)細(xì)品玩。越看,他越相信這份手稿是真的。因爲(wèi)傳說中王右軍寫蘭亭集序時手頭沒有紙張,所以信手寫在了一幅薄絹之上。再看那手稿的落款,分明是匆匆寫就,未加任何斟酌。永和九年的三月初三,王右軍醉墨!年份,日期絲毫不錯,並且能叫王右軍的,除了東牀坦腹的王羲之還能有誰?
嘶!猛然間,房彥藻想到了一件事情,如同被燭火燒了手般楞在了當(dāng)場。王羲之爲(wèi)人一向?yàn)⒚摚臆娭皇轻崾栏鶕?jù)他的官銜對他的尊稱。在一干文人墨客面前,他又怎會把自己的官銜掛在嘴邊上。況且當(dāng)時還有謝安、孫綽等顯貴在場,他那個右軍護(hù)軍的官位又怎好意思往外擺?
想到這一層,房彥藻的臉上立刻又佈滿了陰雲(yún)。好啊,姓程的,居然拿一份贗品來搪塞房某!你若是拿份真跡來,房某即便爲(wèi)了瓦崗軍的大業(yè)著想,不賣給你糧食,也不會主動害你!既然你如此瞧不起房某,此番,爺爺就讓你來得去不得。
盛怒之下,他立刻起身出門,趕往王德仁的宅邸,以瓦崗軍外營行軍長史的身份,督促對方立刻將程名振等人拿下,打入囚車,押往金庸城。那王德仁平白得了一套寶鎧,正穿著它在臥室裡邊跟幾個姬妾玩神仙捉妖怪的遊戲。猛然間聽見外邊有人喊房長史求見,吃了一驚,差點(diǎn)兒用刀子割在自己高高鼓起的部位上。只恨得火冒三丈,衝著外邊大喊道:“三更半夜的,他不睡覺我還得睡覺呢。不見,若是閒的蛋疼,讓他自己找個涼快地方洗澡去!”
當(dāng)值的親衛(wèi)隊正是個精細(xì)人,聽自家主將口出惡言,趕緊伏在窗外低聲勸諫,“大當(dāng)家,還是見一見他吧。那廝跟魏公關(guān)係甚厚,一旦給您在魏公面前下幾隻蛆,弟兄們都跟著遭罪!”
“直娘賊,也不看看在誰的地盤上。他敢作事,老子剁了他!”王德仁向地上啐了一口,恨恨地罵道。話雖說得硬,終究對李密心存忌憚。草草套了條鼻犢短褲護(hù)住下體,磨磨蹭蹭地走了出來。
等他到了前院,房彥藻的火頭也小了下去。笑呵呵地迎上前,低聲賠罪,“房某魯莽,打擾了大當(dāng)家休息。恕罪,恕罪!”
“嗯,長史想必有要事。即便睡下了,也活該被叫起來。誰讓咱們都爲(wèi)密公做事呢!”王德仁用眼皮夾了他一下,冷冷地迴應(yīng)。
吃了一個不軟不硬的釘子,房彥藻也不生氣,笑呵呵地拱了拱手,繼續(xù)說道:“不是房某故意要打擾大當(dāng)家,實(shí)在是那姓程的來意蹊蹺。大當(dāng)家請想,竇建德想買糧食,直接給密公寫一封信就行了,何必非得經(jīng)過你我二人轉(zhuǎn)手?”
“嗯,可能,可能他一時沒人轉(zhuǎn)信吧!”經(jīng)房彥藻一提醒,王德仁也覺得有些古怪。可若說程名振有什麼惡意,他還真不敢相信。畢竟人家連侍衛(wèi)都沒怎麼帶,就大搖大擺走到了自己老巢中。古往今來,使陰謀詭計,有拿自家性命當(dāng)誘餌的麼?
正猶豫間,房彥藻湊上前半步,低聲建議,“與其看著他放手施爲(wèi),不如將他擒下,送到密公那裡去。反正將他捉了,什麼陰謀詭計他也使不出來!”
“不成,不成。”王德仁連連搖頭,把手?jǐn)[得像風(fēng)車一般。“王某剛剛還跟他稱兄道弟,怎能說翻臉就翻臉。總得有個由頭?長史先去安歇,容我好好想想!”
房彥藻心裡著急,不由得提高了聲音,斷喝道:“自古成大事者不拘他跟咱們本屬兩國,殺了就殺了,哪有那麼多講究?”
“酒桌上殺人這種王八蛋事兒,王某可是做不出來!”王德仁見對方一再緊逼,忍不住也心頭火起,口不擇言地頂撞。
這一下,可正戳在房彥藻的逆鱗上。酒席宴前賺殺翟讓,他正是其中主謀之一。事情過後李密如願以償徹底掌管了瓦崗軍,他卻背後沒少被人戳脊梁骨。此刻被王德仁無意間提起來,不由又羞又氣,從懷中掏出李密賜予的印信,高高舉起,“不需要你擔(dān)什麼惡名。壞事房某一個人擔(dān)便是。王統(tǒng)領(lǐng),請調(diào)五百精兵,聽房某號令行事!”
“五百,夠麼?”王德仁後退半步,鼻犢短褲被夜風(fēng)吹得來回飄舞,“要不要把博望山上下七千戰(zhàn)兵,還有兩萬老弱都交給你?老子正打斷找個地方過舒泰日子呢,你房大人肯接,再好不過!”
說罷,叫過親兵,就要擂鼓聚將,當(dāng)衆(zhòng)傳位。房彥藻被嚇了一跳,趕緊壓住火氣,沉聲賠罪,“房某性急,剛纔言語衝撞之處,王統(tǒng)領(lǐng)切莫怪罪。我只是跟你借幾個人手使用,你若是不允,咱們再商量便是,何苦動這麼大肝火?”
“誰敢跟房長史動肝火!要腦袋不要了!”王德仁撇了撇嘴,冷笑著道。“誰不知道房長史是密公的左膀右臂,日後前途不可限量。像我這等大老粗,也就是個看城門的兵痞!”
“王統(tǒng)領(lǐng)言重了。王統(tǒng)領(lǐng)言重了!誰不知道博望營是您一手打造出來的?換了別人,怎可能讓弟兄們心服!”房彥藻連聲道歉,剛纔的氣焰煙消雲(yún)散。這是王德仁的博望營,從上到下全是對方的心腹。如果他房彥藻再不識相,甭說擒殺程名振,自己的腦袋都可能搬家。
“房長史知道就好!”王德仁將臉扭到一旁,餘怒未消。
“其實(shí),我也是替王統(tǒng)領(lǐng)考慮!”房彥藻沒有辦法,只好換個角度勸諫,“那姓程的,可一直是密公的眼中釘。你能把他擒獻(xiàn),必然會令密公再高看一眼!”
“長史大人盡說笑話,密公見都沒見過這小子,怎麼就會把他當(dāng)眼中釘!”王德仁肚子裡憋著火,所以毫不客氣就指出了房彥藻話中的漏洞所在。
房彥藻楞了楞,訕笑著迴應(yīng),“王統(tǒng)領(lǐng)有所不知,這程名振,可是此人的關(guān)門弟子!”
說著話,他彎下腰,在掌心中輕輕勾出一個姓氏。王德仁一見,果然大驚失色,“他,怎麼可能?他老人家可是亡故了二十多年了!”
“詐死脫身而已!”房彥藻拂鬚而笑,滿臉詭秘。四下看了看沒閒雜人,他又壓低聲音,神神叨叨地透漏,“據(jù)說,他老人家當(dāng)年從大陳國庫中**來的財寶,還有多年劫掠所得,都分散埋在了地下。而那張藏寶圖,就在程小九手裡!”
“在程小九手裡?”王德仁的眼睛立刻又直了,木然重複。
“啊,否則,程小九哪裡來的這麼多寶物!”房彥藻看了看對方身上的寶甲,知道自己的藥用對了地方,繼續(xù)低聲鼓動。“王統(tǒng)領(lǐng)請想啊,抓了姓程的,逼他將藏寶圖交出來,多少財寶沒有?何必只在意眼前這一點(diǎn)點(diǎn)!”
對啊。王德仁恍然大悟。程名振跟自己一樣,不過是個打家劫舍的草頭王,怎會突然多出這麼多財寶來。他肯定是另有奇遇!如果將他捉了,拷打逼問
越想,他越覺得房彥藻的話有道理。忍不住心中躍躍欲試,手也不知不覺按在了腰間刀柄上。
夜風(fēng)忽然就大了起來,幾隻烏鴉被驚動,嘎,嘎嘎,嘎嘎嘎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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