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個時候才想起來撤退已經有些遲了。
八十五個筋疲力竭的殘兵師,整整五十多萬大軍,又豈是說撤就能撤得下來的?各個師的撤退秩序怎么定?具體撤退線路怎么劃?沿途兵站怎么設置、軍需物資怎么供應?更關鍵的是每個師具體撤退到什么位置?
還有,沿途各縣、鎮、鄉怎么跟軍隊銜接?
等等等等,平時一兩個師的轉進都能讓參謀們忙脫一層皮,現在八十幾個師一起往后撤退,就憑三戰區長官部的十幾個參謀又哪里忙得過來?事實上,幾乎是撤退的命令一下,除了留下斷后的幾個師,其余的部隊一下就亂了套。
八十幾個師五十多萬人爭相后撤,僅有的幾條鐵路、公路全都擠得水泄不通,再加上天上日軍飛機炸,地下大炮轟,整個淞滬戰場頃刻間變成了一個混亂的大旋渦,而處于吳淞江畔的安亭鎮無疑是這個大旋渦的最中心。
翻開民國時期的上海地圖你會發現,上海通往南京的鐵路、上海通往昆山的公路、嘉定通往松江的公路,全都經過安亭,甚至就連吳淞江也流經安亭,安亭鎮可說是貫通東西南北的水陸交通樞鈕,地理位置極其重要。
更關鍵的是,第十軍從金山衛登陸之后,已經跟上海派譴軍形成了夾擊態勢,九個師團近三十萬日軍就像是正在合擾的一把大鐵鉗,這個合擾點就選在安亭!如果讓日軍搶在國軍前面占領安亭,那滬西的幾十萬國軍就完了。
上海日租界,日本海軍俱樂部。
自從中國軍隊全面轉入防御后,日租界已經完全處在日軍控制之下,松井石根便將他的司令部從加賀號空母移到了楊樹浦的海軍俱樂部。
當松井石根在華中方面軍參謀長冢田攻少將、上海派譴軍參謀長飯沼守少將、第3飛行團團長值賀忠治少將等大批軍官的簇擁下走進作戰室時,方面軍司令部的作戰參謀們已經在巨大的地圖上繪出了六個細長的紅色箭頭。
這六個又細又長的紅色箭頭就像三道鐵閘,大有一鼓作氣將滬西戰場上的八十幾個國軍師一網打盡的架勢。
“大將閣下。”一個中佐參謀大步上前,向松井石根鞠首敬禮,然后拿起木竿指著地圖講解起來,這個中佐名叫長勇,一個多月后,上海派譴軍司令朝香宮鳩彥下令殺掉南京城內所有戰俘,這道電令就是這個老鬼子起草的。
“截止目前,第11師團所屬步兵第10旅團由瀏河直插嘉定,第6師團所屬步兵第11旅團自松江直插青浦,此二部將在安亭合圍,形成第一道攔截線。
第18師團由金山縣直插平望,重藤支隊由白茆口直插支塘,這兩路軍隊將會在太湖以東、淀山湖以西的蘇州一線合圍,形成第二道攔截線;除此之外,第16師團由白茆口取常熟、無錫,第114師團由嘉興取南潯、吳興,將在太湖以西形成第三道攔截線。
大將閣下,有了這前后三重攔截線,可謂是萬無一失,滬西戰場上的五十多萬支那軍已經插翅難飛了。”
“喲西,喲西,喲西。”松井石根連說了好幾聲喲西,然后話鋒一轉接著說道,“不過我們也不能低估支那軍的反應速度,據航空兵偵察,滬西支那軍已經開始全線后撤,而且支那軍沒有太多重裝備,后撤的速度頗為不慢,這三重攔截線未必能攔住他們。”
第3飛行團團長值賀忠治少將大聲道:“大將閣下,第3飛行團已全力出擊,展開了對滬寧鐵路、昆滬公路以及松嘉公路的全面轟炸,支那軍別想順利后撤。”
“喲西,第3飛行團的全面轟炸非常重要。”松井石根欣然點頭,不過馬上又話鋒一轉接著說道,“但是,飛行團的全面轟炸同樣只能起到遲滯擾亂的作用,而無法從根本上阻止支那軍的后撤。”
值賀忠治沒話說了,的確,他的飛行團可以在淞滬戰場的上空為所欲為,卻不可能變成步兵落到地面去打阻擊,想到這里,值賀忠治又舊話重提,對松井石根說道:“大將閣下,帝國也該組建自己的空降兵了。”
松井石根擺了擺手,沒接這茬,這事可不是他一個方面軍司令官能夠決定的,那得參謀本部的那些官僚說了算。
當下松井石根轉移話題道:“不知道諸位是否注意到了一個事實,大場失守之后絕大部份支那軍都退到了吳淞江南岸,現在松江已經被第6師團攻占,滬杭鐵路、滬杭公路已經被皇軍所切斷,聚集在吳淞江南岸的支那軍已經只有一條退路了。”
“安亭!”華中方面軍參謀長冢田攻少將接過話頭,說道,“吳淞江南岸的支那軍只有從安亭過了橋,然后沿著滬寧鐵路、昆滬公路撤往昆山。”
“沒錯。”松井石根從長勇手中接過木竿,指著地圖說道,“就是安亭,如果我們能夠設法炸掉安亭大橋,則聚集在吳淞江南岸的支那軍無論是架浮橋還是走小路,都至少要耽擱幾天時間,這一來,他們就真的插翅難飛了。”
“這可不太容易。”值賀忠治下意識地蹙緊了眉頭,第3飛行團也有俯沖轟炸機,可要想炸掉安亭公路大橋,卻沒那么容易,中國軍隊的高射機槍倒是威脅不大,問題是高速俯沖的戰機很難鎖定目標,最后常常是重磅航彈扔了許多枚,橋還是沒能炸掉。
要不然,滬西的鐵路、公路大橋早不知道被海軍航空兵炸斷多少回了。
松井石根卻微笑不語,依靠航空兵炸斷安亭公路大橋當然不現實,他也從未將希望寄托在航空兵身上。
尾原重美嘴里叼著抽剩的半截煙,肩上扛著中正式步槍,腰間別著武裝帶,腳上穿著臟兮兮的膠底黑布鞋,身上的軍裝也是又破又爛,甚至就連頭上的鋼盔也被子彈打得凹下去一塊,整個跟橋上川流不息的國軍將士毫無區別。
如果非要找出點不同,那就是尾原重美的脖子上圍著塊白毛巾。
四周站著、坐著甚至躺著等待過橋的國軍將士中,也有不少人的脖子上圍著白毛巾,這些士兵不時用眼神跟站在大橋下的尾原重美做著交流,沒錯,這些脖子上圍著白毛巾的并非真正的國軍,而是喬妝打扮的日本兵。
尾原重美的特戰隊是昨天晚上混進國隊隊伍的。
根本沒人發現混入國軍隊伍的這股日軍,此時吳淞江南北兩岸的國軍各部早已經亂成了一鍋粥,軍長找不著師長,師長找不著團長,團長找不著營長,亂得不可開交,再加上這些部隊來自全國各地,根本沒人懷疑尾原重美濃重的東北口音。
尾原重美站在橋下,冷冷地注視著橋上來來往往的國軍,這座橋是附近唯一橫跨吳淞江的公路橋,還滯留在吳淞江南岸的幾十個師的國軍要想西撤,無論走公路還是坐火車都要從這里過橋,一旦這座公路橋被炸掉,國軍就麻煩大了。
有守橋部隊,番號是87師工兵營,其實,倒不如說他們是炸橋部隊更貼切些,因為他們早已經在大橋的橋墩上安放好了炸藥,起爆指揮部就設在南橋頭下的小木板房里,透過敞開的木門,尾原重美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起爆器。
尾原重美很想直接沖上去摁下起爆器,大橋一炸,他的任務就完成了。
不過尾原重美并沒有這么做,原因很簡單,因為守橋國軍在起爆指揮部外用沙包砌了兩個環形街壘,架著兩挺馬克沁重機槍,任何試圖靠近的人都會遭到阻止,就剛才有個國軍少校試圖上前,結果被守橋國軍很不客氣地趕走了。
起爆指揮部戒備森嚴,安亭大橋上卻很混亂。
有少量部隊逆流南下,更多的部隊則倉皇北上,還有幾門卜福斯山炮試圖搶著過橋,結果被橋上的步兵很不客氣地推進了橋墩下的淤泥里,一個連長正帶著幾十個士兵用麻繩往河岸邊拖,還有個營長在岸邊罵娘日爹。
這時候貿然動手,失手的可能性很大。
尾原重美注意到,當航空兵團的轟炸機群出現時,橋上和正等著過橋的國軍都會陷入混亂,守橋國軍也會躲進附近的掩體,那時是國軍戒備最松懈的時候,尾原重美決定在那個時候動手,成功的可能性至少有六成!
從衣兜里摸出懷表偷偷看了看,從上一波空襲到現在,時間才堪堪過去十五分鐘,航空兵團的轟炸機群返航、加注燃油、掛彈,然后再重新起飛,速度再快也至少還要半個小時才能夠趕回來,所以,他還得繼續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