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欣歸還是第一次看到寒序手忙腳亂的模樣, 以前他做什麼事,都好像遊刃有餘,不慌不忙的, 現在這種模樣, 很狼狽, 卻讓她很是心安。
外面聲音交織成一片, 她被人扶上推車, 骨碌骨碌的往幾天前看到的那個產房裡面走。
許欣歸眼睛睜著,冰涼的大門離自己越來越近,她心裡開始不停的發慌, 呼吸都不均勻的緊張起來,“寒序, 寒序!”
“我在。”寒序跟著推車一起走, 聽到她喊他, 立馬過來。
許欣歸看到他額頭上都是汗水,滿肚子想說的話到了嘴邊吐不出來, 只抓住他的手,哀哀地盯著他看。
“沒事的。別怕。”寒序捉住她的手放到脣邊親了一口,然後扭頭看越來越近的產房,安慰她,“醫生說了你身子骨好, 順產很容易的, 別怕, 一會兒就出來了。”
“……”她臉色煞白, 不做聲地盯著他看。她好怕, 進去就出不來了,她再也看不到他。
眼看著就要推進產房, 寒序直起身,“醫生,我能進去陪產嗎?”
“不要……”那麼血腥的畫面,她不想他看到。
“我說了我會陪你。”被她這麼一抓,他回頭看她,半蹲下來,對著她額頭親了一口,“我說過的。”
拉著他的手緩緩放下,“我知道……”
“順產還是剖腹?”
“順產。”
“那有順產的特護產房的。”護士樣的人推推眼鏡,“不過價格貴一點。”
“好,我們進特護。”寒序想也沒想,就做了決定。
倒是許媽媽上來了,“特護產房多少錢啊?”
護士說了一個數。
“就是家裡人能進去?”
“不僅僅是這個,特護產房的各項條件都比較好,產婦生產的時候也會自在點。”
許媽媽走過去,看看寒序,又看看許欣歸,有什麼要說的樣子:“你們……”
“媽。”寒序轉過來身對著她,“你把東西都準備好,我們一起進產房。”
“唉……好吧。”
特護產房貴是有道理的,一切應有盡有,像個小家。
寒序小心翼翼的把她扶到牀邊,按照醫生的指示擺好姿勢,就等著生產。
她不停的吸氣吐氣,按照醫生的吩咐一下一下的來。都說養兒方知父母恩,她這還沒生出來,就已經對許媽媽感激涕零了。
“啊,好疼……”
“我知道我知道,忍忍忍忍。”
一陣一陣有規律的痛感讓許欣歸簡直說不出話,她只能攥住身邊人的手,將滿身的疼痛轉移到他身上。
寒序瞧著自己被捏得泛白青紫的手,胸膛跳動得更厲害。“醫生,她怎麼還沒好?”
“纔開了六指,早著呢。”醫生看了一眼下面,又指導了幾句,“就這樣,嗯,挺好,保持啊,胎位什麼的都很正,順產很容易的……”
許欣歸覺得自己趴在一塊木板上,在一望無際的暗黑大海里無助的漂,她什麼也看不見,耳邊有人絮絮叨叨的說著一下話,她聽不清楚,只能冥冥的隨著上空傳來的指引,按它的吩咐去做。
終於終於,不知漂到了哪裡,她身子一輕,聽到一聲嬰兒清脆的啼哭聲,而後,整個世界都亮起來,陽光灑進來,暖融融的,舒服的讓她想睡過去。
“哎,許欣歸!許欣歸!”她眼神飄渺,像是要騰空而去,寒序心中一緊,趕緊把她拍醒,“睜眼看看我。”
“唔……”被人從美夢中拽出來,許欣歸有點不滿,等到長眼看到眼前的景象,纔回過神,“寒序?”她環視四周,“媽媽?”
“嗯。”寒序應著她的喊聲,整個人都鬆懈下來,“我在。”
許欣歸迷迷糊糊的,“我生了嗎?”
“生了,是個小子。”寒序把孩子抱過來給她看,臉上帶著從來沒有過的平和的笑,“很壯。”
“那我就放心了。”許欣歸看看孩子,逗了下,擡眼看寒序:“我感覺我剛洗的頭髮都溼了……”說著說著,睏意襲來,她慢慢閉上眼。
寒序低頭看她的時候,她已經有點昏昏沉沉的睡意了,他低下頭,在她脣上印了一口,“寒太太,你好棒。”
似夢非夢間,許欣歸感覺柔軟的羽毛刷過嘴脣,她舒服的喟嘆一聲,想要貼上去再被刷一次,那羽毛卻遠離了,她有點沮喪。而後騰雲駕霧間,她又聽到了一句很輕的話,很輕很輕,好像剛纔的那支羽毛幻化而成的。
可是她聽見了。
她滿心滿眼的都是笑意,這是全世界最最有價值的讚賞。
許欣歸醒來的時候已經半夜了,她一張開眼,牀邊人就起來了。
“醒了?”寒序把她扶起來,“別亂動,你底下還有惡露。”
“……”她小心翼翼的坐好,“你還沒睡?”
“害怕你餓。”他把她放好,從牀頭拿過保溫杯,把裡面的粥倒出來,“還是熱的,吃一點。”
她接過碗,愣愣的看他。不知道是沒睡醒還是什麼,燈下的他帶著柔和的曲線,每個動作都輕輕的,像方纔夢裡的那個表揚。她不禁有點呆愣,眉眼忍不住彎了,心裡默默的又把那句話念了一遍:寒太太,你好棒。
應該不是寒序說的,他對她都沒個正形的,對她說的每句話都要帶幾個損她的字眼。所以,這麼真摯的表揚,應該不是他說的了。
“怎麼?不吃?要我餵你?”寒序把窗簾什麼的都重新弄好,回來的時候見她捧著碗雙眼發直的在出神,在她眼前揮了幾下,接過碗,就勢便往嘴裡倒,然後貼近她,一寸一寸的往她脣瓣移。
“咦……”許欣歸嫌棄的推他的臉,把碗奪過來,“我自己吃。”
“那你自己吃。”寒序也不強求,把碗遞過去自己坐在牀邊看她。
“嘶……”沒注意扯到了哪裡,許欣歸疼的倒抽一口氣,後背熱汗都出來了,“哇,好疼……”
寒序掀開她下面那個地方看了看,拿過她手裡的碗,皺眉頭:“你別動了,我餵你,別扯到傷口。一會兒麻藥藥力過去了還要更疼。”
許欣歸怕得睜大眼,喉嚨上下滑動著咽口水,六神無主的吃著他餵過來的粥,“還要更疼?……我媽呢?還有,我是不是生了一個兒子?”
她好像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寒序看她一眼,點頭,“孩子在嬰兒房,明天就可以看到。”
“那就好。”許欣歸鬆了一口氣,而後又追問起來,“我媽呢?”
“回去了,她年紀大了,我讓她先回去休息,明天再來。”
“哦,好吧。”許欣歸點點頭,把嘴裡最後一口粥吞掉,就著牀頭的燈光看忙忙碌碌的丈夫,又想起夢裡的那個稱呼,寒先生,寒太太,這個名字真好聽。
*********
小孩子見風就長,好像生產的日子還是昨天。
許欣歸抱著肉嘟嘟的胖糰子親了又親,“哎呀,我的胖團團啊!”
糰子還沒有大名,每天被許欣歸二狗臭蛋鐵柱子的亂喊,寒序實在受不了,就給他取了個糰子的小名先喊著。
“你別亂喊他。”寒序不滿的走過來,逗弄嘟嘟的兒子,“喊爸爸,爸……爸……”
糰子不理他,口水滴下來,正好掉落在他手背,“媽……”他剛忍不住要爆粗口,就看到糰子他媽開心高興的盯著他看,趕緊又把話憋回去。“媽媽,說mama,m-a-ma……”
“他知道什麼呀?你就教他說話,才幾歲啊,就會哭。”許欣歸鄙視的看他一眼,把孩子抱起來放進嬰兒牀,走到廚房那邊給孩子衝奶粉。
她的母乳不足,糰子只能喝奶粉,不過就是這樣,她家兒子還是養得白白胖胖的超可愛!
“我出去一趟。”寒序看了看手舞足蹈的胖糰子,直起身和許欣歸打了一個招呼。
許欣歸從廚房伸出腦袋,“都快吃晚飯了,你出去幹嘛呀?”
“……”寒序輕咳了一聲,想了想還是把實話嚥到肚子裡,“他們找我幫忙。”
她把頭縮回去,低頭攪奶粉,直到奶瓶裡晃晃蕩蕩的混合均勻,在手背上試了一下溫度,“你去吧,早點回來。”
“好。”
門“嘭”一下被帶上,許欣歸拿著奶瓶出來,盯著緊閉的門看了看,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感覺他這次出去又是因爲柳蓓蓓,因爲剛纔的那通電話她好像又聽到了熟悉的女聲。
她搖搖頭,自我否定了一下,舒緩的笑起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夏天的天就像小孩子的臉,傍晚還是晴朗的,晚上就開始嘩啦嘩啦的下雨。
許欣歸走過去打開窗戶,想要透透風,結果一打開,撲面而來的就是帶著飽滿溼氣的風。
“哦天。”她驚呼一聲,趕緊的把窗戶拉起了一點,“怎麼這麼大的雨啊,也不知道寒序帶沒帶傘。”她喃喃自語,走回去繼續逗孩子,胖嘟嘟的真的太可愛了。
“哦哦哦,我們的胖糰子。”嬰兒牀裡的糰子睜開眼,圓溜溜,卻不如剛纔有神,呆愣愣的。許欣歸警覺起來,把糰子從牀裡抱起來,誰知,手剛伸過去,他就不舒服的蹬了蹬腿隨即哇哇大哭起來。
“怎麼了?”許欣歸完全被嚇住了,她手足無措,穩了穩心神,試了試糰子身上的溫度,發現不正常,嚇得喘氣都不均勻,摸到手機給寒序去了電話。
電話嘟嘟的響,沒人接。
“怎麼辦?”她都要哭出來,慌亂的把孩子包好,找到雨披給糰子和自己方方面面圍上,然後匆匆往樓下跑。
糰子身上的溫度很高,隔著好幾層衣服她都覺得燙手。許欣歸站在雨幕裡攔出租車,雨水淚水混在一起往下滑,“怎麼會發燒呢?得趕緊去醫院……”
雨天很難打車,她眼看著一輛一輛的出租滿客從身邊駛過,心裡更是著急。不管不顧的在雨裡跑起來,一邊往醫院方向去,一邊伸手攔車。好容易好容易,一輛過路的小轎車停下來,“你怎麼了?”
“我孩子生病了,能送我們去醫院嗎?”許欣歸感激的哭出來,把孩子抱得更緊。
“快上來。”
“謝謝謝謝……”
糰子發燒的很厲害,一到醫院就被護士接過去了,許欣歸坐在醫院的走廊上,頭髮溼嗒嗒的往下滴水。
“哦對。”她把手機摸出來,按了寒序的號碼。
電話嘟嘟的,這次沒有被掛斷。
“喂,寒序。”
對面沒有聲音。
許欣歸把電話拿遠了看看,通話中,“寒序?”
“許欣歸。”是一個清麗的女聲。
“柳蓓蓓?”她瞪大了眼,心頭不清不楚的情緒蔓延上來,“寒序呢?”
“他在外面。”
“你把電話給他。”
“他現在不方便。”
許欣歸被堵住,“那你告訴他,糰子生病了,現在在XX醫院,讓他忙完了立馬過來。”
“哦……”對面只出了一聲語氣詞就沒了聲音。
許欣歸捏著電話,心一寸一寸的薄冰蔓延上來,她剋制著自己,靜靜的坐在那裡等醫生出來,也等自己丈夫過來。
天際慢慢變得蒼白,她親眼看著窗外的啓明星一點點升起,再一點點黯淡。
遠處傳來男人急促慌亂的腳步聲,她轉眼去看,可是,已經遲了,她的世界,冰封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