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躺在副駕駛座上,頭輕輕側著,臉上因爲痛苦佈滿細密的汗水,徹底沒了血色。我不停在她耳旁說話,希望用這種方式讓她撐下去,也是通過這種方式,安慰自己內心的恐慌。
車輛在不是很寬闊的馬路上橫衝直撞,以前羨慕李夢琪可以開得很快。現在才知道,只要膽子夠大,有足夠的壓力,誰都能做飛馳之王。
在醫院門口停車,我把她抱在懷裡,衝進去。看著李夢琪被推進搶救室,我才發現,渾身都在顫抖。
坐在有些冰冷的椅子上,我不停探望搶救室的門。
老子真他媽煞筆,早知道會產生這麼嚴重的後果,當初就算醉死在那兒,也不會動她一個指頭。只可惜這個世界沒有後悔藥。
過去一個多小時,搶救室的門被推開。我一下從凳子上站起來,兩步到醫生面前:“醫生,她有沒有事?”
這個眉毛濃厚,雙目清明的醫生,拉開自己淡藍色的口罩道:“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不過要做好心理準備,你太太可能喪失生育能力。”
我眼前一黑,“喪失生育能力”幾個大字在我腦海裡炸開。幾乎快要崩潰地抓住醫生的肩膀:“能不能想想辦法挽回,求求你了,醫生!”
“放心,我們會盡力而爲。”醫生點點頭,表情雖然認真,但誰都知道,那只是安慰人的說法。
護士緊隨在後面把李夢琪推出來,她頭髮被護士紮起來,躺在上面昏迷不醒。我仔細盯著她的臉,依然很美,卻明顯消瘦了太多太多。
無法生育,對於一個男人來說都很難接受的,更別說是女人。我守在病牀邊,思考著該怎麼告訴她這個消息,讓她少受一點打擊?
外面燈火通明,到了吃年夜飯的點。醫院裡顯得空曠許多,醫生護士能回家的已經回家,病房裡也見不到幾個病人。
這一年,我江濤註定無法忘記,在中國人一年中最重要、最溫暖的日子,有一個女人因爲我躺在醫院的病牀上,這輩子都沒法再擁有自己的孩子。
我二十四,犯了人生中最一個不可原諒的錯。
我不愛她,她也不愛我。不過我卻想真心誠意陪在她的身旁,儘可能彌補對她的傷害。也許有一天她找到一個不外乎自己無法生育的男人,我會看著她走進婚姻的禮堂,然後默默離開。
空調的溫度好像低了,我拿起遙控,調高兩度。
看見她緊鎖的眉頭,我伸手輕握住因爲失血過多十分冰涼的手,想給她一些溫暖。
她的手指輕輕動了一下,我低頭,看見長長的睫毛扇動,她醒了。我想開口安慰她兩句,她卻搶先開口,聲音有些沙啞:“什麼都別說了,給我去買一個包子吧,我想吃包子,要肉餡的。”
我把她的手機放在旁邊的櫃子上,把被子拉過來蓋上她的手,點頭道:“好,我現在去買,手機在你旁邊,有什麼事趕緊打我電話。”
她嗯了一聲。
走時,我特地給還在值班的兩個護士說多注意一下十八號病牀的病人。
開車在空蕩蕩地大街上游蕩。跑了幾家包子鋪,都關著門,這個時候,沒有人願意爲了幾個錢而放棄一家團聚的機會。
轉眼出來一個小時,這已經是第五家包子鋪,我有些絕望地看著關閉的卷閘門。突然看到門上貼著張招聘廣告,好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我趕緊摸出手機照著上面的電話撥打過去,聽到接通的聲音,我的手顫抖了一下:“你好,請問是天津包子鋪的老闆!”
“是啊,你是誰啊?”老闆粗壯豪邁的聲音有點震耳朵,他就在包子鋪裡,我隱隱約約聽到了聲音。
心裡更加激動,趕緊說我是來買包子的。
“不賣不賣!”他掛斷了電話。
我直接上前敲門,這種門拍起來聲音很響,大概半分鐘,側面的小鐵門開了,一個帶在白圍裙的大漢探頭出來:“你打的電話?”
我點點頭,他有些生氣地說道:“趕緊走吧,別在這兒浪費時間,你見過誰大過年還賣東西?”
“老闆,我有個朋友重病住院了,你行行好,幫我一個忙!”我懇求著說道,這種時候只有動之以情。用金錢說話,他肯定二話不說就關上門。
老闆搖搖頭,一臉無奈:“不是我不幫你,而是今天根本沒法做,就算現在開始給你做,等做好了,都幾點了?”
我走過去,滿懷希冀地看著他不算大的眼睛:“沒關係,我可以多等一會兒,只要能在十二點之前做好就行。”
他甩開了我,說你這人臉皮怎麼這麼厚,我了說不做就是不做,你趕緊走,別在這兒耽擱我吃年夜飯。說著他轉上把門砸關上,留給我一個冰冷的鐵板。
我不死心地在外面拍著門:“大哥,你一定
要幫幫我。”
一直拍了十幾分鍾,手掌紅腫,加上冷風一吹,皮膚像是快要裂開了一樣。又一次擡起手的時候,門嚓的一聲開了。我的手掌拍在空出,一個踉蹌,撞在他肥壯的身體上。包子鋪老闆低頭嘆了一口氣,然後轉身說:“進來吧!”
我差點喜極而泣,趕緊跟進去。包子鋪裡擺放著幾個很傳統的那種竹蒸籠,有點亂,卻很乾淨。他帶著我走進最裡面一間狹窄的小屋子,節能燈的光蒼白冰冷,燈光下就只有一張便攜式桌子。
桌上擺著幾樣簡單的菜,唯一看得上眼的,就只有最中央的魚。我觀察了一下,上面就一副碗筷,驚訝地問他:“只有你一個人嗎?”
老闆走到一塊很大的木板前,邊用手使勁揉搓著麪糰,邊說:“老婆和兒子都在天津。”
他說得很平淡,我卻品嚐到不一樣的味道,有相思,有落寞,當然還有愛。他沒有再說一句話,天然氣的爐竈打開,很快一個小蒸籠上就冒起來白騰騰的霧氣,狹窄的空間也溫暖了不少。
他把放了餡的麪糰放進去,纔對我說:“再等半個小時就好了。”
我笑笑,半個小時,還來得及。他坐下來,扔給我一支菸,說你那朋友對你很重要吧?我搖搖頭,說不但是重要,我還欠了她很多東西。他笑了,臉上的肉使勁往兩邊堆。
臨走之時,我放了一百塊錢在他桌子上,就當是給他勞務費。他沒有推辭,而是指了指壁上還有些水汽的小蒸籠:“放在裡面帶過去把,這樣冷得慢些。”
回到醫院,剛好十一點半,我提著東西進去。
李夢琪躺在牀上,微微卷縮著,被子蓋到香肩。我把袋子放在旁邊的櫃子上,輕拍她的肩:“不好意思,外面開門的店太少了,現在纔買回來。吃點吧,你今天還沒好好吃過東西。”
她翻過身,坐起來靠在牀頭,散亂的頭髮灑落下來。我把袋子打開,揭開蒸籠,端到她面前。她用潔白修長的手指,輕輕拿起來一個,生怕太使勁會捏壞似的。紅脣白齒,足以讓整個世界驚豔。她咬了兩口便停下來,淚眼朦朧,淚水還有繼續氾濫的趨勢,最後漫過眼眶,化作兩股清流,慢慢往下躺。
她的淚水,好像淹了整個城市。還在繼續上升,已經沒過了我的胸口,將要令我窒息。
“對不起!”我使勁住著頭髮,巴不得把它抓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