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見到蕭青蕤的樣子,卓冷岳心口似剜了一個洞,巨大的恐慌蔓延開來,周身血液凝結(jié)成冰,“青蕤。”
四角懸掛的琉璃燈發(fā)出幽幽的白光,照著躺在鋪了厚厚錦褥上一動不動的身影,她身上蓋著狐裘,遮得嚴嚴實實,濃厚的黑發(fā)全部披了下來,遮住了面孔,什么都看不清,她就這么躺著,像是......沒了生機一般。
“青蕤。”
卓冷岳這一生從未有如此恐慌的時候,當(dāng)他撩開覆在她面孔上的長發(fā),渾身戰(zhàn)栗,心口飛快的跳動,跳得太快,有種將近窒息的絞痛。
她安靜的閉眸躺著,長長的睫毛蝶翼般合攏著,面色渾不似他想象中的蒼白憔悴,白白嫩嫩,水靈粉潤,有種魔魅的美,一眼驚艷,再也移不開眸。
卓冷岳卻更驚懼,顫抖著手,摸上她的脈搏,寸、關(guān)、尺三脈全無,這一瞬,他臉色慘白如紙。
“我來晚了,晚了!”
一向清風(fēng)朗月幾乎不沾世俗塵埃的清貴公子,雙眸赤紅,恨意洶涌,“楊衍,你阻了我的路,害死了她。”
一滴淚滴在她的眉心。
他這一世,生而冷情,自幼長在道門,七情六欲淡泊,從未哭過,可這一刻,焚心灼情,痛徹肺腑。
溫?zé)岬臏I水一滴一滴落在她臉上,片刻之后,淚水轉(zhuǎn)涼,刺骨的冷。被這冷一激,蕭青蕤混沌的神智一清,她太疼了,就像墜崖后摔碎骨肉的疼。
可前世那疼只一瞬,她就斷了生機。而現(xiàn)在,在她沒了滋養(yǎng)身體的龍氣后,這疼洶涌襲來,她煎熬在這種疼里,生不得死不得。
人是會被疼死得。
當(dāng)身體的疼超過忍受的極限,為了保命,大腦會分泌暫時阻止疼痛的物質(zhì)。可是蕭青蕤這具身體,本就是逆天改命,當(dāng)阻斷這疼痛之時,神智開始發(fā)麻發(fā)昏,陷入混沌。
神智一混沌,她這內(nèi)里早已千瘡百孔的身體,沒了主心骨,漸漸斷了生機,脈息絕,鼻息斷。
卓冷岳的淚水激醒了她的神智,那滲入靈魂的劇痛也如影隨形而來。
“疼......疼......”
從下丹田里竄起的劇痛,撕扯
著全身,五臟六腑碎了似得,她疼得顫抖,逸出破碎的申吟。
模糊中似乎聽到了聲音,卓冷岳呼吸一窒。不是幻覺,狐裘顫動,生怕驚嚇到了她,卓冷岳屏住呼吸,顫聲喚:“青蕤。”
他一手撐在錦褥上,一手輕輕的放在她鼻息下,冰涼的指尖有微熱的氣息拂來,狂喜奔涌而來。
“疼......”
為了活命,蕭青蕤必須要清醒的承受這疼,全部的力量,都用來和這焚毀一切的灼痛對抗,她恍惚似乎聽到了聲音,卻睜不開眼睛。
“我馬上帶你回去.......”卓冷岳低低呢喃著,他這一身醫(yī)術(shù),再加上正一教歷代收藏的仙草珍藥,一定能治好她的......
他身子忽然僵住。
“神竅出血......氣竅出血......精竅出血......”
白玉似的臉孔上,眼角、鼻孔、嘴唇溢出鮮血,凝在臉上,可這場景并不可怕,因為她的容色,不僅沒有呈現(xiàn)病態(tài),反而美到極致,就像是開到最繁盛的牡丹,忽然整朵的墜落,揉碎了一地花瓣,勾人的妖魅。
“大人,蕭娘娘的病非人力所及......”
王醫(yī)女站在車外,又一次看到蕭娘娘流血,哭著開口。
卓冷岳痛楚的閉了閉眼,那封信上的內(nèi)容他記得清晰,親眼所見,再結(jié)合道家典籍上的記載,他嘶聲開口,“你們來這里做什么?”
......
棲云樓上。
君懿要看的這場歌舞,是教坊司新排練出來的,和往常的不太一樣,而是和民間的南戲相似,一折一折的,連貫成一個故事。
“娘娘,那位還沒走,好似得了病,帶來的宮女瘋了似的磕頭,哭著說要萬歲爺見她最后一面。”君懿借口更衣走到廊下,寶曼用氣聲說道。
“最后一面......”君懿一驚,有些害怕,“要不要通傳一聲?萬一陛下怪罪......?”
“娘娘你就是太心善了。”寶曼搖頭,“德妃娘娘惱極了她,娘娘你可不能讓德妃娘娘心里不痛快了,再說,她這病八成是假裝的。娘娘你想一想,她要真是病得要
死了,怎么不請?zhí)t(yī),還巴巴的跑到這兒來,萬歲爺又不是大夫,還能治病不成?”
“那要是她一直賴在外面不走怎么辦,我不能一直拖著陛下啊。”君懿覺得寶曼說得有道理,咸福宮的那個女人,就是跑來膈應(yīng)她的。
“汪公公身子不爽利,已經(jīng)告假安歇了,守園子的護衛(wèi)沒有萬歲爺?shù)闹家猓遣桓曳湃诉M來的,奴婢使人看好了那些傳話的太監(jiān),不許他們進棲云樓。娘娘這邊,今夜定要留下萬歲爺,這消息今夜就穿不到萬歲爺耳朵里。到了明天,太后娘娘和德妃娘娘就都知道她擅自離宮跑到靜怡園的事兒了,有宮規(guī)在呢,自然有人罰她。”
“我有數(shù)了。”
君懿點了點頭,扶著寶曼,拖著傷腿回到了殿內(nèi)。
“怎么臉色這么白?”楊衍擰眉問道。
君懿本不是有城府之人,臉上多少帶出了些,突然被問道,眼神慌亂了一下,勉力冷靜下來,拍了拍胸口,眉頭緊蹙,一副受驚的樣子,“剛才走在廊上,突然聽到了幾聲很嚇人的鳥叫聲,不妨之下,臣妾嚇了一跳。陛下,這兒風(fēng)景如畫,景色宜人,可是,鳥獸之類的也多,臣妾......心里害怕。”
她一面說,一面搖著楊衍的手臂,“臣妾真是沒出息,夜里都嚇得不敢睡,陛下......”
楊衍嘆了口氣,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這是被狗咬了后,怕了所有的鳥獸,心生憐惜,“君無戲言,朕許諾過了,今夜陪你賞歌舞。”
君懿甜甜一笑,“陛下答應(yīng)臣妾了,除非真有什么大事,不然臣妾不許閑雜人等進棲云樓,不許陛下分心。”
被她這個笑容蠱惑,楊衍喝了口酒,笑著應(yīng)諾了,恰在此時,臺上歌舞演到了精彩的地方,君懿抱著他的手臂,心花怒放。
而棲云樓外,奉命來通傳的小太監(jiān),都被攔到了外面,守門的宮女根本不給他開口的機會,“除非是八百里加急信件或是十萬火急了不得的大事,若是什么雞毛蒜皮的小事,擾了萬歲爺?shù)呐d致,小心剝了你的皮。”
“好姐姐,雖然不是那么了不得的事,可奴才要說的也不是什么小事兒,還請姐姐通傳一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