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他的驕傲還沒有來得及去炫耀,就已經消失了。
大殿之外依舊站立著的士兵,聽到殿內傳來的肺腑哭泣,他們也是心急火燎,難以安心,可是沒有皇上的圣旨,他們亦是不敢邁進一步,甚至回轉頭去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也許這就是殘酷的人生,殘酷的宮廷。亦是每個人的無奈,尤其是想愛卻又不能愛的人的無奈。
遠處斜斜的夕陽已經照射到了每座殿宇之上,橙紅的顏色,散發出耀人的光芒。溫暖的殘陽晃傷了人們的眼睛。可是,即便如此,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去怪罪它。畢竟這種到了生命的最后時刻,卻依舊要用盡全身力氣,不顧俗世羈絆,硬要絢爛一回的勇氣與決心,卻是別人所不能擁有的。
望著大殿之內,依舊緊緊相互依偎在一起,硬,挺挺的坐在中央的兩個人。遠遠看去,卻像是睡熟了一般。鮮活靈動的眸子,只是太過疲倦了,他們也僅僅只是想要休息一會兒。
可是那樣欣慰的神情,那樣唇角掛起的淺笑,那樣相依相偎的親密,卻使他人不忍去打擾他們兩人的休息,不忍去打擾只屬于他們兩個人的世界。
那里有繽紛的花朵,有漫天飛舞的彩蝶,還有足可以鋪滿塵埃的誓言,生生世世的記憶:
“你是誰?”
“和你有關系嗎?本宮是誰,豈是你一個外邦人隨便就能問的?”
“本王就是問你,怎么了?”
“哪里有啊,我才沒有吶。是他非要跑過來質問我的。”
“本王才不會跟她一個小姑娘一般見識呢?不就是叫殤兒嗎?哼!”
“你是皇后,不該跟朕如此客套。看到你,朕不由得又想起以前年少時,曾經見過的一個小女孩子。朕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朕便被她那雙眼睛吸引住了。她的雙眼明亮漆黑,帶足了機靈聰敏,同時也讓朕覺得有種莫名的熟悉感,這種感覺還狠強烈。后來,她長大了之后,好像比小時候更加冰冷無情了。對誰都是一副虛偽的面容,皇后,你說朕該怎么樣才能幫她去掉,那層偽裝的面具呢?朕實在想看看她面具底下,掩藏起來的是怎樣的一副容顏?而且,她每日那個樣子,說實話,朕很心疼!”
“這,這個,臣妾也不好說。不過,臣妾倒是覺得她既然喜歡那個樣子,肯定是內心脆弱,沒有安全感的體現。皇上不如多給她些溫暖,使她漸漸體會到周身的安全,想來那層偽裝就自動會除去的吧。”
“皇后說的很有道理,這番話一出來讓朕突然一下子便開闊起來。原來并不是她的過錯,是朕沒能找到合適的辦法。”
“嗯?你睡覺都不脫衣裳的嗎?”
“臣妾覺得現下情況特殊一些,想來明日說要動身就必須動身吧,總不能讓這么些將士們都等著臣妾一個人。故而,臣妾決定今兒個就不寬衣了,省的明早起來穿衣還要費些時間。”
“那既然如此,朕也就在這榻上安睡一晚得了。還挪什么地方呢?一則朕若是傷風感冒了,恐怕皇后也要覺得麻煩。二來,皇后你又不寬衣睡覺,想來也沒什么不方便之處。”
“想來這樣太擁擠了。皇上之前不是擔心,我們兩人擠在一起睡不好嗎?臣妾覺得皇上剛才說的很有道理。”
“皇后這是說的哪里話。你我二人本是夫妻,睡在一起怎能嫌疲憊,朕豈是那種嫌棄妻子的夫君呢?”
“啊!”
“你叫那么大聲做什么?朕還能吃了你不成?”
“皇,皇上,今兒個您怎么起的這樣早呢?”
“朕起的可不早,你也不看看現在都是什么時辰了?”
“皇上,您這錦袍是怎么回事?”
“還不是因為你。”
“都是因為你,昨個兒的睡相是一點皇后的樣子都沒有,四仰八叉的。這么大的整張床榻都被一個占完了,朕看你睡的那樣實,也沒忍心再叫醒你。只好苦了自個兒,在這方軟榻上將就了一夜。不過這下,咱兩可撇清了,下次再也不能發生這種事情了。聽見沒?”
“快快起來。殤兒,真的是你嗎?還是我真的喝醉了,看見了一個虛無飄渺的幻影。可是現下的感覺卻又是那么真實,我不敢去想,不敢去猜測。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殤兒,你為什么總是這般討厭朕?為什么總是要逃避朕,躲著朕?難道朕就真的那么令你討厭嗎?殤兒。你可知朕雖是一國天子,卻也有不得不為的無奈。朕都是被他們逼的,朕并不想那樣做,殤兒,朕從未想過要去傷害你,傷害我們的孩子。”
“為什么,為什么要走,為什么要逃避?”
“皇上這樣做又是何故,倘若絮淑妃知道了,肯定會傷心難過的。亦或者是皇上又有了必須要用臣妾前去鋪路的地方,所以又來哄騙臣妾?倘若當真是這樣的話,皇上大可不必如此。只要皇上一道圣旨,臣妾便會滿心順從的去為皇上達到自己想要達到的目的。”
“殤兒,你不要這樣好不好?我愛的是你,這輩子都是你,也只會是你!殤兒,要我怎樣做,你才會相信我,才會徹徹底底的原諒我。”
“哼!皇上愛的是大廖的江山,愛的是大廖的臣民,當然愛的也是大廖所有的后妃。臣妾只是后妃中的區區一個小小的不足為慮的妃子,皇上博大的愛,臣妾要不起,更不敢要!”
“殤兒,我不準你那么說。西廖的江山固然要愛,西廖的臣民固然要愛。可是所有的女子中,我只愛你,只有你一個。”
風云翻轉際遇變,
穿越時空來相見。
本是良緣天注定,
無耐坎坷浮云間。
決絕傷害心相殘,
此時放手為時晚。
你既不顧前世緣,
我也不念今世恩。
針鋒相對為哪般,
傷了心來又傷顏。
轉身回首憶往昔,
卻見兩心背相離,
滄海已經變桑田。
*
可嘆執著不放手,
以為人力定勝天。
到得頭來終恍然,
欠債終須要歸還,
雙雙魂歸離恨天。
西廖國。
永定十一年三月初八日,正值季春,草長鶯飛,花紅柳綠之際,新皇登基,改國號昌盛,并定于明年為昌盛元年。
因皇年幼,唯恐不虞,特封宸王爺為攝政王,輔佐幼主,治理國政。
昌盛三年正月,守孝期滿,大赦天下。二月攝政王代皇上之意,特冊封舒喜兒為喜郡主,并賜婚于將軍蔣兮航,定于三月十六日完婚。完婚后一個月又特封蔣兮航為楚國公,喜郡主為楚國夫人。
*
十年后。東舒國乾華宮。
“淑妃娘娘,您不能進去啊。皇上有令,誰都不準進去打擾皇上,還請淑妃娘娘先行回去。”站在乾華宮門口的一個小太監將正準備進去的姚碧笯,也就是現在的淑妃,攔截了下來。
“怎么了?本宮有要事面見皇上,必須要進去。你們放心便是,皇上聽了本宮的話只會開心,而不會責怪你們的。”姚碧笯眉毛一揚,輕聲說道。
“這,”小太監亦是猶疑不止,不敢放人進去。
“讓淑妃娘娘進來吧。”小祿子突然出現在殿門口,吩咐一旁的小太監。
姚碧笯進去之后,小祿子便將她帶到了正殿門口,輕聲囑咐道:“奴才實在沒有別的法子了,還請淑妃娘娘進去勸一勸皇上吧。從早上到現在,皇上還未用過一點膳食呢,奴才實在擔心的很。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是這樣,奴才真是害怕皇上會毀壞了自個兒的身子啊。”
“本宮知道了,本宮會勸皇上的,你先下去吧。”姚碧笯答應下來,便轉身朝里面走去。
坐在窗前的舒子淳,聽到門響聲,看也未看一眼,便起唇說道:“給朕下去,朕想一個人靜一靜。”
“皇上,臣妾知道今兒個是個特殊的日子,臣妾便就是為此事而來。”姚碧笯福身見禮后,慢慢說道。
“明知道
今天這個日子,你就更不應該跑來見朕。”舒子淳不甚煩憂的皺緊了眉頭。
“還請皇上跟臣妾走一趟。”
“干什么?朕今天什么事情都不做。”
“請皇上給臣妾一次機會,若是皇上去了不開心,盡管怪罪臣妾便好。”
舒子淳萬般無奈,卻在見到她的堅持之后,只得跟著她去了。走了不遠的一段路程,就到了璇殤宮門口。舒子淳本能的轉過臉去,不想再看,亦是不忍再看。可姚碧笯硬是拉著他走了進去,這使他本能的便想要逃避。
可張開眼睛,話還未出口之際,卻見到了一個金燦燦的牌位擺在正殿中央,那是他的殤兒的牌位。他再也忍耐不住了,像一頭發了瘋的獅子,大吼大叫起來:“你這是干什么?不準立她的牌位,朕說過多少遍了,不準立她的牌位,她沒有死,她還活著啊。你這個惡毒的女人,為什么要詛咒她?為什么要她死?”說著,便一把將姚碧笯推倒在了地上。
“皇上,請你認清楚這個事實吧。她已經死了,已經死了啊。皇上,這么多年過去了,你為什么不能面對自己,為什么不能面對這個事實呢?”姚碧笯趴在地上傷心欲絕,淚水止不住的向下流。
“你胡說,你胡說。”
“皇上,難道你想要衣殤在天之靈還不安心嗎?皇上,衣殤已經去了,請皇上為她誠摯的上柱香吧,她需要您的祝福。”
“上柱香?祝福?是啊,殤兒走了這么久,我卻從來沒有為她上過一柱香。我真是該死啊,真是該死!給我拿香,快點給我拿香啊。”舒子淳瞬間像失了魂一般,奔到了牌位面前。
姚碧笯見此,趕緊擦掉了面上的淚珠,唇角翹起,露出了無限的喜悅,連聲答道:“是,皇上。香馬上就來。”
*
西廖國皇陵。
弘碩一身明黃色的龍袍,器宇軒昂,俊氣幾多,昂首站立在先皇與皇后牌位前,久久凝視。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已經覆蓋了他一身。他卻像是沒有任何感覺一般,依舊目不轉睛的長久注視著。
攝政王廖靜宸終是按耐不住,上前勸道:“皇上,這里風雪太大,不如先行回宮吧。”
“皇叔,記得第一次我見到母后的時候,就是在這樣一個寒冷的冬日,也就是十多年前的今天。卻沒有想到,那不僅僅是我見到母后的第一面,也已經是最后一面了。”弘碩吸了吸鼻子,幾分傷感。
廖靜宸亦是突然暗沉了臉色,眼睛變得虛無縹緲起來,好像又回到了那個遙遠的時刻。那個精靈般的女子的容顏,在他的腦海中還是那么的清晰。
“皇上,您也要當心自己的身體,不然公主即便是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心啊。”站在后面的喜兒亦是出聲勸慰道,眸子里亮亮閃閃,有淚光劃過。
“是啊,皇上,臣懇請皇上先行回宮吧。您自早晨起就已經站立在這里,整整一天,想來也該休息休息了。”蔣兮航轉身看了眼擔憂不已的喜兒,躬身勸慰道。
“哎!是啊,朕也是該回去了。總也不能讓這么多的大臣們陪朕站在這里,每年總是這般依依不舍的樣子,該是惹大家不耐了。”弘碩說著沉重的嘆了口氣,轉過身來當先一個向前面行去。
卻見廖蓮兒越過眾人,一路小跑著走到馬車跟前,替弘碩掀開了車簾子。弘碩訝然的望了她一眼,爾后便釋然的笑了笑,大步走到近前:“蓮姑姑先上吧。”
“不敢。”廖蓮兒將身一讓,垂頭說道。
“蓮姑姑又開始跟朕客氣不是?不過,朕早就替蓮姑姑擔心不已了。蓮姑姑早先便告訴朕,要親自擇選夫婿,可誰知這一選竟然就選了十年。朕想要向蓮姑姑討杯喜酒,竟然就是這般難嗎?”弘碩展顏一笑,風雪皆羞。
廖蓮兒偷偷斜著眼睛看了廖靜宸一眼,見他并未有何反應,依舊事不關己的站在原處,便垮下臉來,有幾分黯然:“再等等吧,想來是快了的。”
弘碩像是了然般,便也不再吱聲,上得馬車向宮中駛去。
【全書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