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名字太痛苦了!」
可怕且巨大的黯金瞳孔在快意中大笑著隱去。黑云翻滾之中,天火從天而降,燒紅了天際,將遠處的天頂蠻橫撕碎,短暫地照亮了漆黑的夜色,星光一片黯淡,似乎是在畏懼克萊格的威勢,連閃爍都變得小心翼翼。
李歐猛然驚覺,原來此時已是黑夜。
然而白晝如夜,夜卻如白晝。這里的晝夜全然顛倒。流星呼嘯著降臨,墜落地面,地動山搖里,仿佛火山噴發,炙熱明黃的火焰與暗紅的巖漿被拋上天空,硫磺的味道充斥鼻端,滾燙的氣體充滿胸腔。房屋接連倒塌,地火與天火交相輝映,瘋狂肆虐。
沙漠武士在火光之下裹足不前,臉上呈現顯而易見的驚恐。李歐知道,自己也是如此。臉上僵硬的繃緊著,手腳顫抖。“我們……”沙漠武士的喉頭滾動,“我們該怎么辦?”
“只要別沖進怪物堆里。”李歐干巴巴地說了個冷笑話。
但沙漠武士沒有發笑。“我們失敗了。”他垂下肩膀,“我們失敗了!”他轉過頭來沖李歐大聲吼道,“我有愧諸神的委托,我是個罪人,看著諸神的羔羊們變成了惡魔手中的玩具。我是個懦夫,我什么都沒有做到。”
李歐忍受完他的咆哮。“同我發火有什么用?”他盯著對方迷茫的雙眼。“你根本就沒認清形勢,我們阻止不了他們。你能與湮滅魔神抗衡?別開玩笑了。”
“那我們……”
“是你的。”李歐糾正他,“不是我的。”
“……的使命是什么?”沙漠武士茫然地說。
“去問你的諸神。”李歐冷聲說,“別問我。我又不是那群婊子。”
沙漠武士低垂著頭,任流星在頭頂呼嘯而過,砸落在不遠的街道上。地面震動中他們摔倒在地,李歐從地上爬起,看見沙漠武士扔坐在地上,好似雕塑般一動不動。
“你想死嗎?”李歐拉住他的胳膊,“走啊。”
沙漠武士陷入了深深的自責與悔恨的泥沼里無法自拔。他仿佛傀儡般扭轉脖子,仰起腦袋。李歐注意到,他的武器已經脫手,滑落到地上。“我們要去哪?”他問。
還能去哪?總之不能白白送死。
“當然是回去,我們要帶著她們離開這里。”這里已然成為惡魔居住的深淵。而身處其中的他們就是不受歡迎的外來之客,不懷好意的敵人。難道還要他們也成為那些家伙的一員嗎?李歐使出全身力氣。但他不是大力士,沒有天生神力,他拽不動一塊死板頑固的巖石。“走啊!”他真想狠狠踹對方一腳。
“我不想走。”沙漠武士眼中透著搖擺不定的火光。左眼是后天的信仰,右眼是求生的本能。從他口中說出的話讓李歐只想對其施展蠱惑的咒法。“我不會放棄希望,我要去看看。”他拍開了李歐的手,慢慢地爬了起來。然而他抓著斧柄的手始終顫抖。“我也許能制止更恐怖的東西發生。”這話聽上去充滿絕望。
更恐怖的事情已然發生了。他們都親眼所見。
“你是想以死謝罪?”可笑且愚昧的信仰。“那也該去問你的諸神如何責罰。你這是在逃避諸神對你的審判。”沙漠武士的身軀一陣顫抖。他知道自己說準了。“還有,別忘了,是你的諸神指引你救下了我們,而現在,我們命懸一線,也全指望于你。一邊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一邊是毫無意義的送死,并且葬送你的朋友。你作何選擇?”
當他們在火焰的包圍里轉過岔口的時候,見到了好幾名曾經的市民在前方的酒館門口徘徊。他們身上掛著破布的碎片,露出紅褐色的角質皮膚,臉頰上厚厚的片狀鱗甲仿佛魚的腮部,隨著呼吸一開一合。他們在燃燒的酒館廢墟里來回奔跑,火海對他們而言仿佛是享樂的浴池,他們嗅著空氣里彌漫的酒香,口中咩咩叫著,彼此打斗,活像神話傳說里的羊頭人。
李歐打著手勢告訴沙漠武士,他們若想省事最好繞開他們,重新選一條路。沙漠武士卻搖了搖頭,告訴他這是唯一的路,其他的地方……他指了指天空,劃破天際的流星告訴了李歐答案。畢竟他們不可能如這些惡魔一樣在火海里遨游自在。
他們彼此掩護著交替前進,悄悄接近那些惡魔。那些家伙正扭打成一團,仿佛是搶食的野獸。但是李歐對此并不抱多大的期望,他握緊了長劍,發麻的手指勉強勾勒了一個法印將魔力扣在掌中,隱匿不發,靜待時機。
他們身上的汗味就像是對方身上的硫磺味道一樣辛辣刺鼻。其中一個胸部鼓脹的惡魔首先嗅到了彌漫在空氣里的惡臭——李歐認為那是一個女人,曾經的女人——她轉過來,瞧見了他們。她的喉嚨發出不再屬于人類的叫喊。所有的惡魔都停下了打斗,一只只倒立的眼睛死死盯住了他們,露出玩耍般的戲謔。
他們干脆不再躲藏,光明正大地走出掩體。惡魔們腮部的鱗片飛快的開闔,隱藏在角質皮膚下面的大口露了出來,流淌出貪婪的唾液。那個女惡魔首先撲了上來,一步兩步,然后高高躍起。胡亂的展示跳躍能力總是會引來嚴重的惡果。她也不例外。她的胸前門戶大開,致命的破綻好像一個甜美妖冶的女人剝光了衣服誘惑他們。
然而,沙漠武士遲疑了片刻。
李歐推了他一把,“看看她的樣子,她是惡魔!”
沙漠武士右腳踏下,穩住了身體,右臂的肌肉緊繃著高高鼓起,鋒利沉重的斧頭掄圓了迎頭劈下,那個惡魔看似堅固的鱗甲和角質皮膚仿佛湖面上的薄冰片片碎裂,堅硬的骨骼接連發出嘎巴的脆響,暗紅色的血液和紅白相間的腦漿噴濺而出。沙漠武士吐出一片紅色的碎塊,從那頭女惡魔的顱骨上拔下斧頭。尸體便四仰八叉地跌倒在地上,看上去更像喝醉了酒,而不是死了。
剩余的三頭惡魔大聲咆哮,發出尖銳的恐嚇。然而李歐從他們的叫聲里聽出了他們的恐懼,他們的仇恨與退縮。那三頭惡魔有大有小,李歐覺得他們曾經是一家人,也許其中還有一位老年人。老者總是充滿智慧,然而作為惡魔而言,他們都還太年輕。
惡魔們進攻雜亂無章,隨意散亂,只知胡亂發泄一通。李歐輕松地在兩頭惡魔看似連綿不絕的攻勢里輾轉騰挪,尋找致命的良機。一頭身高只夠得到他胸口的小惡魔太急躁了,他就像他的母親一樣撲了上來,而他的父親則像頭犬科動物只知道啃咬他的脖子。他矮身躲過小惡魔的撲擊,長劍抖出一片銀花,深深的刺入對方的腹中,他使勁絞動長劍,鋒利的劍刃與對方的脊椎摩擦著,發出快意的歡呼。李歐猛地抽出長劍,把小惡魔一腳踢開。
小惡魔的父親臉上的鱗片全部倒豎了起來,憤怒地叫喊著猛撲而來。李歐從不小看惡魔的蠻力,他輕巧地旋身躲過,蓄勢待發的法印將其高高拋了起來,狠狠砸在一截斷裂的墻垣上。搖搖欲墜的房屋轟然倒塌,將那頭惡魔徹底掩埋起來。
沙漠武士一只手卡著另一頭惡魔的脖子,另一只手以斧柄為錘一下又一下砸在那東西的臉上,將他的頭搗成一攤爛泥。直到肉泥發出噗噗的悶響,直到他發泄完畢,李歐才在遠處叫著他,“夠了。布蘭迪克。”他明智地與對方保持距離。他可不想如之前一樣引火燒身。
沙漠武士這才意識到對方的頭骨已經被砸得扁平,深深陷入了被碾壓得堅硬的殺敵里。他停了手,后退了幾步,任那惡魔抽搐著噴出血漿。
“我干了什么?”他痛苦地看著自己的雙手。
“他是怪物,他是惡魔,看清他的樣子,他不是人類。”李歐說。
片刻的沉默仿佛是痛苦的煎熬,仿佛過了許久,沙漠武士開了口。“是的,他是惡魔。”他似乎聆聽到了什么聲音,一下子找回了自信。滿是血污的難看的臉上擠出了解脫般的笑容。
然而李歐此時已不想關心什么神諭,頭頂天火燃燒,耳邊惡魔們唧唧喳喳的聲音越發逼近。“我們最好趕快走。”他說,“他們的叫聲和打斗的聲音會引來更多的惡魔。我們得趕在他們到達之前離開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