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張三豐正在神游物外,忽然一個聲音從耳邊傳來:“三豐小子,還不快快出來迎接老衲。”張三豐先是一驚,隨即大喜,起身推開房門,一眼瞧見頂著個蹭亮大光頭,一身灰色僧袍,胸前掛著一串大如雞卵大小的檀木佛珠,頷下須發灰白的老僧,不是靈智又是何人?
張三豐迎上前笑道:“老前輩今日如何來了武當山?”他身為先天至境的大宗師,數年苦修下來,更是隱隱觸摸到了突破“凝竅之境”的那層隔膜,方圓百丈之內,落葉可聞。但靈智往那里一站,若非肉眼瞧見,他竟然瞧不出對面有人,足見靈智境界之高。
靈智笑道:“難道沒事便不能來你這武當山么?”他同張三豐寒暄了兩句,隨即臉色一整,道明來意,順勢在武當山住下,靜待那剛相的到來。
靈智自然知道那趙敏早已定下計劃:先誅少林,后滅武當。不過若所料不差,趙敏針對少林武當兩派的陰謀,只怕都不會得逞。為何?一來如今成昆既死,少林寺少了這個內奸,憑汝陽王府的幾個人想要拿下少林這等傳承久遠的大派,顯然是不可能的。二來嘛,少林寺本就高手眾多。旁的不說,單說少林寺渡字輩僧人,突破先天至境的就有五人,更別說渡厄三人還練成了傳說當中的陣法“金剛伏魔圈”。趙敏圍攻少林寺或有收獲,但想要滅掉少林寺卻絕無可能!至于武當派,原著當中張三豐被那剛相暗算,若非明教一行及時趕到,只怕還真有可能被趙敏給滅了武當一派。
不過如今嘛,別說靈智親自到了武當山,以張三豐如今的修為,就不是那剛相可以暗算得了的。至于靈智為何不事先提醒一下張三豐,卻是私心作祟,此等露臉的好機會怎能錯過?
張三豐閉關許久,就連之前六大門派圍攻光明的消息都不甚清楚,若非靈智到訪,只怕還要數日才能得知這當中的變故。一連三日,他見宋遠橋等人久不歸山,心中漸感焦急,好在有靈智在一旁安慰,再加上他養氣功夫甚深,這才放下擔憂之情,陪著靈智談武論道,同時靜待消息。
少林寺當中,張無忌、楊逍等人一路發現不少大戰痕跡,正在依勢推斷,忽然厚土旗掌旗使顏垣來報:“啟稟教主,羅漢堂中的十八尊羅漢像曾給人移動過,不知其中有無蹊蹺。”群豪知顏垣精于土木構筑之學,他既生疑心,必有所見,都道:“咱們瞧瞧去。”眾人一至羅漢堂中,只見墻上濺了不少血漬,戒刀禪杖丟滿了一地,均各詫異。
幾人細細查探,終究發現了不妥之處,卻原來是有不少羅漢金身背后都刻了一個大字。
這字似是利器劃出來的,每一個均深入逾寸,筆畫中露出了泥土。印痕甚新,顯是刻畫不久。
說話之間,群豪已將十八尊羅漢像都扳轉身來,除了最右首的降龍羅漢,最左首的伏虎羅漢外,余下十六尊羅漢背后各劃了一字,自右至左排去,十六個大字赫然是:先誅少林,再滅武當,惟我明教,武林稱王!
殷天正、鐵冠道人、說不得等人不約而同地一齊叫了出來:“這是移禍江東的毒計!”群豪見這十六個大字張牙舞爪,形狀可怖,想到少林寺群僧慘遭橫禍,這筆賬卻要算到明教頭上,無不戚然有憂。
張無忌大驚,突然“啊”的一聲,大叫起來,說道:“‘先誅少林,再滅武當’,只怕……只怕武當派即將遭難。”他心急如焚,當下與韋一笑先行赴援,又令其余各位陸續分批趕來,匆忙之間交代兩句,閃身出了山門,展開輕功往武當山放下疾馳而去。
這一日,靈智本與張三豐在房中談論如何完善凝練“胸中五氣”的法門,忽聽得腳步聲起。靈智眉頭一皺,緩緩對著張三豐道:“三豐小子,你武當派的禍事來了?”張三豐抬頭瞧著靈智,甚是不解。靈智笑道:“有人見你武當派只剩下老弱,怕是要欺上門來了。”便在此時,那腳步聲由遠及近,清晰的落入張三豐耳中。一怔之下,張三豐心中疑惑更甚,心想:“前輩還是這么喜歡說笑,少林寺與武當派均是名門正派,他們又怎么欺負上門?”當即朗聲開口:“少林派哪一位高僧光臨寒居,老道未克遠迎,還請恕罪。”呀的一聲,竹門推開,張三豐緩步而出。他武功精深,自然從那人的腳步聲中,測知他的武學門派、修為深淺。
那僧人微現訝色,躬身合十,道:“小僧少林空相,參見武當前輩張真人。”張三豐合十還禮,道:“不敢,大師不必多禮,請進說話。”二人正欲起身,靈智的聲音忽然從里間傳出:“你說你叫空相?想必你是認得老衲的啦?”同時暗中傳音給張三豐道:“老衲瞧這人大有問題,一會兒切忌不可透露老衲的身份。”
張三豐聞言眼中精光一閃即逝,沖靈智微不可察的點點頭,這才走進房中。空相隨張三豐一起進了小院。但見板桌上一把茶壺,一只茶杯,地下兩個個蒲團,其中一個上門坐著一名灰袍老僧,形容枯槁,胡須灰白。壁上掛著一柄木劍,此外一無所有。桌上地下,積滿灰塵。
空相愕然,忙躬身合十,道:“小僧拜見大師,未請教大師如何稱呼?”靈智嘴角劃過一道莫名的笑意,道:“你我敘舊暫且不急,空相,你找張真人所為何事?”空相道:“張真人,大師,少林派慘遭千年未遇的浩劫,魔教突施偷襲,本派自方丈空聞師兄以下,或殉寺戰死,或力屈遭擒,僅小僧一人拼死逃脫。魔教大隊人眾正向武當而來,今日中原武林存亡榮辱,全系于張真人一人之手。”說著放聲大哭。
隱在暗處的張無忌心頭大震,他明知少林派已遇上災劫,卻也萬萬想不到竟會全派覆沒。
饒是張三豐百年修為,猛地里聽到這個噩耗,也大吃一驚,半晌說不出話來,定了定神,才道:“魔教竟如此猖獗,少林寺高手如云,不知如何竟會遭了魔教毒手?”只有靈智深知少林寺的底蘊,搖搖頭道:“你說魔教偷襲少林寺,少林寺舉寺上下死得就剩下你一個人了?”
空相擠出兩滴眼淚道:“不錯,空智、空性兩位師兄率同門下弟子,和中原五大派結盟西征,圍攻光明頂。留寺僧眾,日日靜候好音。這日山下報道,遠征人眾大勝而歸。方丈空聞師兄得訊大喜,率同合寺弟子,迎出山門,果見空智、空性兩位師兄帶領西征弟子,回進寺來,另外還押著數百名俘虜。眾人到得大院之中,方丈問起得勝情由。空智師兄唯唯否否。空性師兄忽地叫道:‘師兄留神,我等落入人手,眾俘虜盡是敵人……’方丈驚愕之間,眾俘虜抽出兵刃,突然動手。本派人眾一來措手不及,二來多數好手西征陷敵,留守本寺的力道弱了,大院子的前后出路均已讓敵人堵死,一場激斗,終于落個一敗涂地,空性師兄當場殉難……”說到這里,已泣不成聲。
靈智嘿嘿笑道:“別人不清楚,但是老衲卻知道少林寺空字輩之上尚有渡字輩僧人活著,甚至有幾個小和尚更是突破了先天至境。”說到這里,忽然厲聲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為何要假扮少林寺僧人?”
空相臉色一變,冷不防砰的一聲,雙掌一齊擊上張三豐小腹。張三豐為靈智提醒,早已暗中戒備,見他伸掌推到,便隨手揮掌拍出。砰的一響,二人手掌相交,空相倒退三步,待要站定,豈知對方這一掌力道雄渾無比,仍感立足不定,幸好他下盤功夫扎得堅實,但覺上身直往后仰,右足忙在地下一點,縱身后躍,出了竹房,借勢縱開丈余。落下地來時,這股掌勢仍未消解,又踉踉蹌蹌地連退七八步,這才站定。這么一來,他和張三豐之間已相隔三丈以上。
張三豐望著空相道:“你這手‘金剛般若掌’雖是少林派外門神功,卻被你練到了剛柔并濟的地步。但據老道所知,便是少林空性等人,掌力都不如你,你究竟是何人?”
空相適才與張三豐對了一掌,吃了不小的虧,此刻臉白如紙,嘴角卻帶獰笑,寒聲道:“張三豐,果然名不虛傳。我叫剛相,正是西域金剛門弟子。”他口中“金剛門”三字一出,張三豐臉上登時一片鐵青,當年俞岱巖被金剛門阿三以‘大力金剛指’捏斷四肢,若非大林寺相救,只怕如今還躺在輪椅之上呢,念及此處,對著他道:“很好,正要找你們算算當年暗算我徒兒的帳。”話音一路,人已經朝空相抓了過去。
三丈的距離瞬息即至,剛相見張三豐顯露這一手高明輕功,哪敢停留,轉身就欲往山下逃去。便在此時,一個灰頭土臉的小道童堵在山道之上。眼見張三豐就要抓到自己左肩,剛相眼中厲芒一閃,揮手朝那小道童拍去,同時口中厲聲喝道:“滾開。”
張三豐雖認不出那小道童的身份,但見他一身服飾打扮,當屬武當派弟子無疑,又如何是那剛相的對手?心中一急,手上不由得加大了幾分勁力,以“虎爪手”朝他肩上抓去,同時口中急呼道:“快閃開。”
那小道童仿佛被嚇傻了一般,見到剛相伸掌拍來,竟然不閃不避,任由對方那勢大力沉的一掌拍在身上。剛相左手運起“金剛般若掌”,一掌狠狠的拍了過去,下手毫不容情。一掌下去,只聽得咔嚓一聲,剛相左腕已然脫臼。這還是張無忌存心相讓,否則以“乾坤大挪移”的神妙,剛相掌力兇猛,但反擊的內勁卻更為凌厲,眨眼間便是五臟六腑為內力崩碎之禍。
剛相大驚,左腕劇痛,正欲后退,忽然左肩一沉,已被張三豐伸手按住,跟著左掌揮出,啪的一聲輕響,擊在剛相的天靈蓋上。這一掌其軟如綿,其堅勝鐵,剛相登時腦骨粉碎,如一堆濕泥般癱了下來,一聲也沒哼出,便即斃命。
靈智漠然的看了剛相的尸體一眼,瞧著張無忌灰頭土臉的樣子,心中一樂,笑道:“混小子,連你太師傅也想騙么?”張無忌見張三豐輕描淡寫的將剛相擊斃,心中畏懼,此時聞言,渾身一個激靈,忙跪倒對著二人大禮參拜:“弟子拜見太師傅及祖師爺爺,祝您二老身如南山不老松,挺健常青。”
張三豐驚喜交集,笑道:“無忌,原來是你。”靈智哈哈笑道:“這小子身為明教教主,卻寧愿扮作一個小道童,倒也稱得上是孝心一片。”張三豐聞言,含笑點頭,待到張無忌說是憂心武當派有所閃失,這才先行從少林趕往武當,眼中欣慰之色更甚,說話間眉飛色舞、神采飛揚,竟似渾沒將他當上明教教主的事與壓境強敵放在心上。
三人聊了幾句,忽聽得腳步聲響,有人到了門外,聽他步聲急促,顯是十分慌亂,卻不敢貿然進來,也不敢出聲。張三豐道:“是靈虛么?什么事?”靈虛道人道:“稟報祖師,魔教大隊到了宮外,要見您老人家,更是口出污言穢語,說要踏平武當派”
張無忌大怒,敵人不僅冒充明教不說,更是當著他的面直接打上武當山,說什么要踏平武當派。只聽張三豐道:“敵人大舉上山。唉,不知遠橋、蓮舟他們平安否?前輩,你說該當如何?”靈智道:“無妨,老衲早已探聽到六大派人被關在中都萬安寺中,雖受制于毒藥逃不出來,卻也性命無憂。咱們先去瞧瞧這伙人究竟是什么來頭,竟敢如此膽大包天!”
靈智一馬當先,張三豐落后半步,靈虛和張無忌二人跟在二人后面,四人來到三清殿上,只見殿中或坐或站,黑壓壓的都是人頭,總有三四百人之眾。
張三豐居中一站,打個問訊為禮,卻不說話。靈虛大聲道:“這位是我祖師張真人。各位來到武當山,有何見教?”
張三豐大名威震武林,一時人人目光盡皆集于其身,但見他身穿一襲污穢的灰布道袍,須眉如銀,身材甚為高大,此外也無特異情狀。至于站在張三豐身側的靈智,眾人見他滿臉皺紋,渾身上下瞧不出半點練過武功的痕跡,也不知是哪個寺廟的老和尚,竟直接將他忽略了。
張無忌看這干人時,只見半數穿著明教教眾的服色,為首的十余人卻各穿本服,想是自高身份,不愿冒充旁人。高矮僧俗,數百人擁在殿中,一時也難以細看各人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