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千尺與公孫止二人,只覺一股難纏之極的指力,沿著經脈潛伏到丹田當中。心念一動,想要以自身內力驅除那道指力,卻猛然發覺丹田當中的真氣暴動起來,絲絲氣勁滲入血肉骨骼,疼得他們二人冷汗沁沁。
裘千丈一把握住裘千尺的手,龐大的先天真氣涌入,在她體內游走一圈,最終發現靈智那道真氣的難纏,不是短時間內可以驅除的。他勃然色變,站起來瞧著靈智道:“上人,你這是什么意思?”
靈智道:“沒什么意思?只是不習慣有人威脅老衲而已。”他低頭對著裘千尺又道:“老衲奉勸你一句,還是趁早拿出那顆絕情丹為妙。”
靈智原以為嘗過“陰陽生死勁”的厲害,裘千尺自然會乖乖的拿出解藥。豈料她在谷底深淵殘喘十余年,雖身殘而志堅,卻是個硬氣無比的人物。
只見她仰天笑道:“靈智,你妄想老身屈服,卻是做夢。老身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又何懼一死?”
靈智眉頭大皺,一是半會也拿她沒有什么辦法。
裘千尺也不理會靈智,瞪著楊過道:“你決意不肯娶我女兒,是不是?”
這時,裘千丈也擠眉弄眼的對著靈智道:“上人,這小子娶了我家綠萼,咱們可以說便是一家人,既是好事,你又何必阻攔呢?”
靈智怒道:“老騙子,你一輩子未曾娶妻,又怎知這當中的道理?正所謂‘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這關系到幾個小娃娃一輩子的幸福,你以為這是小孩子過家家么?當真不知所謂。”
楊過等人聽到“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這兩句,大有同感,均想:“還是祖師他老人家看得明白。”
公孫綠萼忙道:“媽,楊大哥與這位程姑娘早已情投意合,這中間詳情,女兒慢慢再跟你說。”
裘千尺啐了她一口,怒道:“呸?你當你媽是什么人?我說過的話,也能改口么?姓楊的,別說我女兒容貌端麗,沒一點配你不上,她便是個丑八怪,今日我也非要你娶她為妻不可。”
靈智聽她說的蠻橫,不由得哈哈大笑道:“你以為你是誰?老衲偏偏不信。”說完,對著程英等人道:“英兒,敦儒,祖師問你們,你們可怕死?”
程英等人忙道:“不怕。”
靈智道:“好,既如此,咱們回去,讓這個老婆子獨自一人在此發夢。這什么情花之毒么,老衲不信能難倒我大林寺上下。”說完,他又故意頓了一頓道:“這二人已經中了老衲的‘陰陽生死勁’,老衲倒要看看他們屆時能有什么好下場。”
程英等人自然知道大林寺藥師堂的師叔師伯們均是醫術高明的佛門高僧,更別說還有靈智、黃藥師這等見識廣博、醫術高明之人在,心中憂慮盡祛,跟在靈智身后就要往外走。
裘千尺愕然,萬料不到靈智如此決絕,瞧著將重劍重新背在身后的楊過等人,一時間左右為難。要知道,她雖然硬氣,卻也不愿意忍受那“陰陽生死勁”的苦楚。如今她手腳俱廢,唯一自保的手段乃是自谷底深淵練成的棗核釘絕技。可是這門絕技全憑一口精純的內家真氣催動,倘若失去這個手段之后,那豈非全無還手之力?
公孫綠萼撲在裘千尺腿上道:“媽媽,女兒這輩子不嫁人,專門陪在你身邊好不好?您就大發慈悲,將解藥給他們罷。”
裘千尺被公孫綠萼一哭,聽她說什么一輩子不嫁人,陪著自己,不由得悲從中來,也是放聲大哭。哭了一陣,她對著靈智等人叫道:“等等,那枚絕情丹我給你們就是。”
說完,又將藏丹之地告訴給女兒,不多時公孫綠萼已經取出那枚絕情丹遞給楊過,柔聲道:“楊大哥,你給程姐姐服下解藥罷,愿你二人從此相親相愛,白頭偕老。”她說到這里,眼淚不由自主的淌了出來。
楊過見她流淚,心中也不好受,嘆了一口氣接過那枚絕情丹,將它扭成兩半,一半遞給李思寧,剩下一半卻遞給了武敦儒。他之所以沒有給程英,其實心中早已打定主意,與她一起同生共死。
武敦儒一愣,拿起那半枚絕情丹又遞給程英,道:“英妹,你快快服下。”
程英搖搖頭,對著武敦儒道:“你是為了我才身中劇毒的,這半枚絕情丹雖然不能解你身上的毒,卻也壓住毒素,也好減少一些痛苦。”她話音一轉,又道:“你?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是我心中喜歡的是楊大哥,我從小一直將你當作兄長,盼你早日找到真正的意中人。”
武敦儒捏著半枚絕情丹服下,本十分開心,認為程英對自己畢竟不是全無情意。可后面聽她如此一說,心中又酸又澀,一時間五味陳雜,張張嘴,欲言又止,卻終究沒有說出口。
公孫綠萼突然跪在靈智身前,求道:“大師,還請您老人家大發慈悲,替晚輩爹爹媽媽解去那什么‘陰陽生死勁’罷?”
靈智望著跪在身前的公孫綠萼,一時間感觸良多,裘千尺與公孫止這兩人,均是狠毒無比,生出一個女兒卻與二人全然不同,天真善良。他手一拂,一股無形的勁力將之托起,緩緩道:“非是老衲要與他們為難,只因你爹爹媽媽的性格你也知道。老衲這一道勁力,只消不動用內力,平時潛伏在丹田當中,與自身無害。但是一旦動用內力跟人爭奪,卻痛入骨髓,生死不由人。于他們二人,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公孫綠萼心想:“爹爹媽媽二人之間恩怨已久,早已勢同水火,不動手還好,一旦動身,傷了哪一個都不好。如今他們各自受了這位大師一道勁力,豈不是都能活得好好的。”她想到這里,眼露感激之色,隨即又想:“這位武少俠也是用情至深之人,他與程家姐姐一人服下半枚絕情丹,只余下十幾日可活。但是既然咱們絕情谷能夠煉制出絕情丹來,那么想必有單方存在,大家一起研究一下,未必不能重新煉制出絕情丹來。”
公孫綠萼想到這里,對著靈智道:“大師,要不晚輩帶你去丹房瞧一瞧,看看能不能重新煉出絕情丹來,也好解了程姐姐與武少俠身上的毒。”
靈智望著她的雙眼,見清澈如水,一片真誠,點頭贊道:“你這女娃娃不錯,既如此,咱們便再呆幾天罷。”
裘千尺余威猶在,當即吩咐絕情谷弟子將公孫止關入一間石室,然后收拾殘局,又領著靈智等人入大廳歇息。
進門之際,眾人人心中都思潮起伏。尤其是裘千尺,她一離十余年,此時舊地重來,更加感慨萬千。莊門口點起大紅燈籠,一眼望進去盡是昔日模樣,眾家丁見到一大群人浩浩蕩蕩而來,均感愕然,但見有綠萼陪同在側,不敢多有言語。
靈智瞧在裘千丈的面上,出手解了裘千尺身上那一道勁力,她欣喜之下,吩咐弟子仔細伺候。等諸人落座之后,則由女兒公孫綠萼陪著去洗漱更衣,裘千丈這時才有空同靈智寒暄。他見靈智數十年來外貌變化不大,若非頷下胡須有些許花白之色,只怕旁人要誤以為乃是個三十歲上下的大和尚,不由得出聲贊道:“上人,你功夫越來越厲害了。”
就在他打量靈智的同時,殊不知靈智也在瞧著他,見他面上紅潤,白發參參,周身氣機與周圍隱隱連成一片,即便不如自己,也比黃藥師等人高明許多,當下笑道:“你這老騙子,這么多年呆在五指峰倒是長進不少。”說完,又對著幾個晚輩介紹道:“你們幾個小家伙還不見過裘老前輩,他一身武功可是跟老衲不相上下的。隨意指點你們一下,便終身受用不盡。”
程英等人大為顫動,忙上前恭敬下拜。裘千丈聽靈智如此說,知他乃是客氣,心中極為受用,當下笑著道:“上人倒是好福氣啊,徒子徒孫一大堆,不像老夫,一把年紀了,身邊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靈智笑道:“老衲看你那外甥女不錯,你用心調教兩年,還怕沒人承你衣缽?”
裘千丈點點頭,心中盤算了起來。這時,裘千尺已然洗漱完畢,換過一身干凈的衣服,坐在一張椅子上,由四名綠衫弟子抬著進廳來,而公孫綠萼則伺候在一邊。
她端坐在主位,讓人通知絕情谷中所有弟子以及下人仆役,然后朗聲說道:“老身裘千尺,從今日起這絕情谷由來身做主。”她說話的同時,已然運上內功,只震得燭影搖動,屋瓦齊動。
不少弟子不認得她,心想:“這老太婆從何而來?絕情谷不是向來由谷主做主的么?”只是攝于裘千尺的威勢,不敢出聲。三四十歲以上的人盡皆下拜,齊呼道:“拜見主母。”
裘千尺十余年心愿一朝達成,心中得意可想而知,見此情形不由得哈哈大笑。見她張狂的模樣,楊過等人冷眼旁觀,靈智微微皺眉,心中不喜。
不過礙于裘千丈的面子,靈智倒也不好發作。況且在他想來,裘千尺一味霸道,手段謀略甚至比不上公孫止,谷中弟子早晚有反她的一日。
眾人談笑一番,飯桌上,裘千尺舊話重提,對著靈智笑道:“上人,你瞧老身這女兒如何?”
靈智一愣,順口道:“這孩子天性純良,很好很好。”
裘千尺面上喜色更甚,又道:“今日這三位少俠俱是一表人才,老身有個提議,莫如從中選出一人,與我這孩兒成親,你我兩家也好結秦晉之好。”
此話一出,眾人盡皆色變,便是靈智也呆住了,他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萬萬想不到這裘千尺竟然對楊過還不死心。她話雖然說是三選一,然則在她眼中,武敦儒情花之毒未解,排除在外,而武修文對郭芙的情意,傻子都能看出來。算來算去,只剩下一個楊過,況且在她們眼中,程英同樣活不過十八日,少了這一個不穩定因素之后,楊過與公孫綠萼之間的事情自然水到渠成。
靈智心念轉動,立時便有了主意,對著裘千尺道:“令嬡老衲也是極為喜歡,若是能屈尊下嫁給老衲三個不成器的徒孫,老衲歡喜還來不及呢。只是有一點,男女之事終究講究你情我愿,咱們做長輩的還是不要逼迫他們,由他們自己拿主意吧,如何?”
裘千尺見靈智總算松口,極為高興,連道:“自然,自然。”說完,又對著公孫綠萼道:“女兒啊,這三位少俠你喜歡哪一個?”
公孫綠萼原本對楊過頗有好感,不過她生性善良,不想打攪楊過與程英二人,所以目光在楊過臉上略一停留,便看向武修文。
武修文看了看郭芙,望著公孫綠萼的眼中閃過哀求之色,意思不言而喻。
公孫綠萼何等聰慧,霎時明白他的想法,最后將目光對準武敦儒。武敦儒尋思自己活不過十八日,屆時便可與心上人一起魂歸地府,心中一片平靜,即便公孫綠萼挑選了他又如何?
公孫綠萼年方十八歲,正當情竇初開之時,絕情幽谷中所授內功修為,本來皆教人摒棄情愛,斷絕欲念。她自幼少享父母親人之情,所遇者皆以無情為高,世上所有美味華服、脂粉珍飾,暢情悅性之事物,皆遭排斥,突然遇到楊過,此人不但大加贊美,且舉止跳脫,言語可喜,忽然而逢人生絕大快人快事,不由得心魂俱醉,這才無可抗御。后面見到武敦儒毒發的情景,有解藥也要先行替心上人解毒,心中憐惜之意大起。這時見他眼中一片澄明,又思及對方不過區區十八日壽命,心想:“程姑娘雖然也只有十八日可活,但總算有楊大哥在身邊。只是苦了這位武少俠,非但時日無多,連意中人也在別人懷中。既然媽媽她非要讓我結親,莫如我就選了這位武少俠,一來在他死之前解他苦悶,二來十八日之后也可放下包袱一心陪著媽媽。”她想到此處,伸出手指著武敦儒,然后對著裘千尺道:“求媽媽做主。”
她此言一出,眾人大為驚愕,楊過甚至做好與裘千尺再次翻臉的準備。便是裘千尺也呆呆出神,心想:“這孩子怎的如此不智?先前更衣之時明明已經說好,只要拖上個十天半月,等到那姓程的小丫頭死了之后,難道還沒辦法讓那姓楊的小子回心轉意么?為什么非要挑了這個短命的小子?”不過眾目睽睽之下,她也不好馬上自食其言,當下故作歡喜道:“好,好,這位武公子人才出眾,確實是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