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秦峰和徐飛很有可能是一個人,林蔓的眼前不免又出現了另一個疑惑。
秦峰和徐飛是怎么保持兩個身份而不被人發現的?
即便徐飛的父親身居高位, 但要完美地做到這一點, 也未免不是沒有難度。
思來想去, 林蔓的腦中產生了各種聯想,也有了各種奇奇怪怪的推測。
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她想得入了神,連窗外的天色黑了, 科室里漸漸被籠罩在一片黑暗里,她也沒有覺察到。
冷不防“啪”的一聲響。
光明驟然降臨, 秦峰和一眾同事有說有笑地走進科室。
一邊收拾桌上的文件, 秦峰一邊問林蔓:“怎么不開燈啊?”
林蔓回過了神,佯作困意地回道:“我剛剛累了,睡了一會兒。”
感覺林蔓有些異樣, 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秦峰關心地問道:“怎么?今天去省城的事情不順利?”
“挺順利的!我就是累了,等回去睡一覺就好了。”林蔓考慮了一下,決定還是不跟秦峰商量徐飛的事。她想自己調查清楚兩人的關系,最好有了實證之后,再對秦峰說。
看林蔓眼含血絲,確實像是沒睡好的樣子,秦峰相信了林蔓的解釋。他加快了手上收拾文件的速度, 馬上下班回家。
在回家的路上,林蔓照舊坐在秦峰的自行車后座上,懶懶地倚著秦峰的背。
不時有塞滿人的綠罐子車從他們身邊經過。
每一次當綠罐子車飛速駛過, 林蔓都會聞見一陣濃濃的柴油味。這柴油味道讓林蔓又是犯暈、又是犯嘔。恍恍惚惚間,她果真有了睡意,靠著秦峰睡著了。
秦峰感覺林蔓累得厲害,不禁不解地問她:“昨晚你到省城是幾點?怎么好像一夜沒睡似的。”
隱約聽見秦峰的問話,林蔓迷迷糊糊地回道:“我在檔案館里查了一晚上資料,就早上睡了一會兒。”
秦峰皺了一下眉頭,回頭看了一眼靠在身后的林蔓:“你一個人在檔案館?”
林蔓徹底睡著了,沒有聽見秦峰接下來的問話。
秦峰發現林蔓睡得沉了,有意放慢了腳下的速度,生怕林蔓會因為坐的不穩,而從車上摔落下來。
于是,原先只需不到半小時的路程,秦峰足足騎了近一個小時。直到他將車子騎到了江南碼頭,林蔓感受到迎面而來的江風,才徹底地清醒過來。
站在往江北去的輪渡上,秦峰又問了林蔓一遍:“你一個人在檔案館?”
“還有省廳的朱明輝,我這次去那邊辦事,多虧了有他幫忙。”林蔓對秦峰沒有一點隱瞞的意思。
得到林蔓坦然回應,秦峰暗暗地松了一口氣。但是同時,他微皺的眉頭依然沒有舒展開。也不知道是為什么,他忽然對朱明輝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反感。他不喜歡林蔓去找他,甚至不愿意她提他的名字。這樣的感覺,他以前從沒有過。他的心里酸酸澀澀的,像極了有一壇子醋被打翻了,引得鋪天蓋地的酸味翻涌上了心頭。
之后的路上,秦峰一直沒說話。
林蔓對秦峰心不在焉,沒有察覺到他神色的不對。她一心還是想著秦峰和徐飛可能是一個人的事,于是一路上也沒什么話。
默默無言的,秦峰載著林蔓回到了仿蘇樓下。
在秦峰推車進車棚時,林蔓突然發現他臉色不大對勁,并且一路上似乎是沉著臉回來的。
“你怎么了?”林蔓懶得拐彎抹角,徑直問秦峰生氣的原因。
秦峰鎖好了車,走出車棚:“以后……”
秦峰想讓林蔓答應他以后別見朱明輝了。
林蔓向秦峰偏了下頭,輕笑地問:“以后什么?”
“沒什么事,就是想起了一個案子,所以一路上都沒什么心情。”秦峰淡淡地笑道。他終于還是吞下了已到嘴邊的話,沒講出來。
仿蘇樓上,多半數的窗戶都亮起了燈,此時正是吃晚飯的時候。
走進門棟時,秦峰忽然突發奇想,對林蔓建議道:“晚上我來炒菜吧!我們好好喝一杯。”
停下了腳步,林蔓不解地問秦峰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她覺得秦峰有些怪,怎么一下子心情不好,一下子又要喝兩杯了。
“不是什么日子,就是突然想好好吃一頓。”秦峰笑道。他對林蔓講的都是真心話,思量再三,他決意做人還是糊涂一些的好。他想起以前曾說過會相信林蔓,那么他自以為就應該將這份信任堅持到底。于是,當抹平了心中的癥結后,他的心情立時好了起來,不但笑容又浮上了嘴角,甚至還想晚上好好喝兩杯。
“那行吧!我去買酒,你上樓燒菜。”林蔓懶得多想秦峰情緒反復的因由,姑且相信了他牽強的解釋。
從林蔓手里接過她的公文包,秦峰快步上樓,趕回家燒菜。
走出門棟,林蔓下意識地回頭仰望3樓的窗戶。當看見窗戶里亮起了光,里面出現了秦峰的身影,她的嘴角漸漸勾起了一抹輕笑。一種說不出的踏實感覺充盈了她的空落落的心。她喜歡這種踏實感覺。這種感覺,讓她莫名的心安。
趕在供銷社關門之前,林蔓買到了兩瓶啤酒。
拎著用一根麻繩拴住的兩瓶啤酒,林蔓走出了供銷社。
天色一早暗下來了,供銷社的門口有一根路燈。路燈的燈泡耀出黃澄澄的亮光。在距離這盞路燈的不遠處,供孩子們玩耍的空地邊上,也有一根亮著黃光的路燈。兩根路燈的輝芒,遙相呼應。可是,僅有的光亮,也就這些了。其他的地方,無論是供人行走的小路,又或是長滿嫩芽的灌木,到處都是黑漆漆一團,陰影重重。
走出路燈下的光亮后,林蔓走上了幽暗的小路。在她的前方,是另一片光亮的地方。不少孩子們剛剛吃完了晚飯,紛紛奔到了空地上玩耍。他們吵嚷嬉笑的聲音傳了很遠,林蔓不但能聽到孩子們的嬉鬧聲,還隱隱聽見了不少大人站在空地上閑談打趣的動靜。
真是奇怪,明明冬天剛過,怎么就有了夏日里乘涼時的熱鬧了。
“小蔓!”
走著走著,林蔓忽然聽見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
對那聲音,她再熟悉不過了,她甚至不想回頭,寧愿那人當她沒聽見他的呼喚。
“小蔓!”
那人又叫了一次,伴隨著漸行漸近的腳步聲。林蔓轉身回頭,眼見著林遠走向她。眨眼的功夫,他就站在了她的面前。
“我們能談一談吧!”林遠柔聲笑道。
有人剛好走過林蔓和林遠的身邊,林蔓不想在廠區同事的面前跟林遠起沖突,便點了下頭,沉聲道:“我還要趕著回家,沒多少時間。”
林遠指了下前方的空地:“我們就去那里吧!”
空地的邊上有幾個石制的長條凳。
隨便擇了一個空凳子,林蔓和林遠一起坐下。
指著空地上一個扎辮子的小女孩兒,林遠對林蔓說道:“還記得嗎?我離開的時候,你也就是那么大。”
順著林遠所指,林蔓看了女孩兒一眼,女孩兒至多不過四五歲的年紀,頭上扎了兩個辮子,正蹲在一處,手拿一根樹枝玩地上的螞蟻。
林蔓冷冷道:“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都不忘了。”
林遠道:“我一直都記得,那個時候我給了你一塊糖,在你……”
林蔓冷笑了一下,主動接過林遠的話,繼續說道:“趁著我剝糖紙的時候,你走了,我剝開了糖紙,吃下了糖,當我再次抬頭時,你不見了。”
林遠道:“其實,我也不忍心這樣。我沒想到……”
林蔓懶得聽林遠解釋,再次打斷了他的話道:“你知道嗎?從那以后,我就特別討厭吃糖,尤其是你給我吃的那種糖。一看到那種糖,我就想吐。”
話罷,林蔓起身離開,再不看林遠一眼。
沖著林蔓的背影,林遠由衷地說道:“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諒我?”
站停了腳步,林蔓回頭看向林遠:“除非到一種時候,我才會原諒你。”
林遠道:“什么?”
林蔓笑道:“等到我不再是我了,不再是林蔓的時候。”
林蔓走了,她以為林遠會追上她,她甚至在心里打好了奚落林遠的腹稿。
然而,林遠并沒有追上她。
走出去一段距離后,林蔓放慢了腳步,回頭向空地看去。
只見林遠依然獨自一人坐在石凳上,出神的看著那個扎辮子的女孩兒,若有所思地想著什么。
恍然間,林蔓的腦海里浮現出了當年父親離開時的一幕。
那一天的陽光很好,父親將她從家里帶了出來。
比起母親,她一直更喜歡父親,也和他更親近。每每看著父親離開,她都會舍不得地大哭大鬧好一陣子
父親拿了一塊糖給她,問她道:“小蔓,你最想吃什么樣的糖,爸爸去給你買。”
她一邊低頭剝糖紙,一邊奶聲奶氣地說道:“我想要那種有一圈一圈彩虹的棒棒糖。”
小孩子的話總是特別的多。
好像大開的閘口一樣,一講起來就沒完沒了了。
對于想吃什么樣的糖,林蔓進行了一番特別詳細的描述,生怕父親買錯了。
她說的津津有味,聚精會神,以至于連父親走遠了,她都沒有注意到。
當甜甜的糖味融在口中時,她抬起了頭,驟然發現父親不見了。
遠遠的,他只剩下了一個模糊不清的背影,在燦爛的陽光下,被風一吹就不見了。
第二天上午,五鋼廠又開動員大會。
林蔓和王倩倩坐在臺下,百無聊賴地聽了一會兒吳主席講話,又聽了一會兒副廠長做報告。
當主持人說有請王專員講話時,王倩倩忽然眼光放亮,同周遭的人一起鼓起掌來。
林蔓只心不在焉地拍了兩下手。
一邊聽著臺上父親的講話,王倩倩一邊向林蔓不住地炫耀:“怎么樣?他是不是比副廠長和吳主席強多了。”
林蔓輕笑了一下:“嗯,算是吧!”
“對了,你的父親是個什么樣的人?”王倩倩忽然想起林蔓從沒提過她的父母。
林蔓苦笑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說道:“我的父親是一個騙子。”
“你的父親是詐騙犯?”王倩倩訝異道。
林蔓重重地點了下頭:“沒錯,他是天下第一字號的詐騙犯。”
王德生講完了話,又在臺下一眾人的熱烈掌聲里走下臺。
林蔓瞥了一眼身旁用力鼓掌的王倩倩,挨近她低聲說道:“你的辭職手續辦的怎么樣了?”
王倩倩皺眉道:“也不知道人事科怎么辦的事,到現在都沒弄好。”
林蔓道:“你什么時候去省城?”
王倩倩道:“本來是明天早上,但是我爸單位里有些急事,今天晚上就要趕回去了。他讓我跟他一起走。”
林蔓道:“那你的辭職手續怎么辦?”
王倩倩道:“實在不行,就讓這邊的人慢慢辦唄!反正我又不急著再找單位。”
于王倩倩而言,怎么說都是跟王德生去省城更重要。
林蔓道:“要不然這樣,下午我們去一趟廠委。我幫你找人問一下,看那個手續到底怎么回事。“
王倩倩笑道:“嗯,那好,順便我也把推薦你當科長的報告交上去。“
林蔓嘴角浮起了一抹輕笑,意味深長。
王倩倩不知道,在林蔓的心里,全然是另外的一番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