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蔓喚小李拿科里新發的花膠給杜副科長。
送杜副科長出門時, 林蔓向他伸手告別:“辛苦你跑一趟了。”
杜副科長暗暗收下林蔓手心里夾的紅包, 回笑道:“哪里的話,林副科長, 這都是我應該做的事。”
回到科室, 林蔓照舊坐回她的辦公位,忙她的工作, 接她的電話,直到王倩倩在旁說了句道:“小李, 你把鄧科長的位子收拾一下。”
交代完小李, 王倩倩轉頭對林蔓說道:“等桌子騰出來了, 你坐那里?”
林蔓輕笑:“鄧萍的位子空出來應該你去坐,我坐那里算什么?”
王倩倩道:“我這里也挺好, 懶得換了, 你去坐那里吧!”
透過明凈的窗玻璃, 清朗的陽光照在王倩倩的桌上,也照在了鄧萍的桌子上。就像王倩倩說的一樣,她和鄧萍位子的光線差不多,并沒有太大區別。
林蔓笑而不語,算是默認了王倩倩的安排。
小李很快把鄧萍的桌子收拾出來了。
一切的雜物都放進紙殼箱,跟工作有關的文件則交給王倩倩。有人幫著林蔓一起收拾她位子上的東西。只一會兒功夫, “搬家工作”就完成了,林蔓坐進了新的辦公位。
鈴~~~
林蔓原來桌上的電話響了,小李主動上前接起電話。
“喂,林副科長的座機號換了, 現在是……”
聽到“林副科長”的稱呼,手里拿著新刻的私章,林蔓的心里有說不出的舒暢愉悅。
只片刻的功夫,林蔓面前的電話就響了。
林蔓接起電話,那頭傳來鄭燕紅的輕笑:“恭喜你啦!林副科長。”
林蔓笑道:“你怎么知道這么快?”
鄭燕紅道:“廠委下文件的時候,我剛好進屋添茶。你運氣真好,杜副科長剛走,上面的文件就下來了。”
“不是說要一個星期以后?”林蔓吃驚省城的文件一來一去,也太快了吧,就好像誰在跟她趕時間似的。
“我覺得這事跟你倒沒什么關系。”鄭燕紅聽出了林蔓的疑惑所在。
“那是為了什么?”林蔓總是深信凡有巧合的地方,都必有蹊蹺。
鄭燕紅道:“省廳新下來了一個指示文件。據說文件出來的時候,領導想起人事升降改革的事,就讓他們一起趕著弄完帶過來了。”
“新指示文件?是說什么的?”林蔓隱隱覺得新指示文件不簡單,能讓省廳抓緊時間、緊趕慢趕地傳達下來,一定不會是小事。
鄭燕紅道:“這個我就不清楚了。這個文件只有廠委那三人知道。他們討論的時候,反鎖上了門。”
林蔓道:“文件內容一點也不知道嗎?他們討論出來后,總會漏一些口風吧!”
“一點也沒有,他們三個人從副廠長辦公室出來時,臉色都不好看。”鄭燕紅語氣凝重起來。
林蔓道:“吵架了?”
“不像,”鄭燕紅道,“倒更像是碰到了什么麻煩,沒想出解決的辦法。”
運輸科有人進科室找王倩倩簽字。這原是王倩倩的工作,現王倩倩榮升科長,給運輸科單子簽字就自然成了副科長林蔓的工作。
掛上了鄭燕紅的電話,林蔓給送到手邊的單子簽字蓋章。
人走之后,林蔓得了空隙,開始回想鄭燕紅之前的話。
省廳突然下發文件,劉中華、吳主席和副廠長神色凝重地討論,且對文件的內容只字不提,堅決不露半點口風。
突然間,林蔓有了一個很荒唐的聯想。
之前鄧萍一下子工作態度大變,熱衷于參加各個市里省里的會議,會不會和這個事情有關。
再往下深想了片刻,林蔓馬上否決了腦子里剛剛冒出的念頭。
鄧萍怎么會有能力影響省廳領導的決定。她要是還有這樣大的能量,也就不會只被一封舉報信解決了。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林蔓還是撥通了郝正義的電話。
“林副科長,我有什么事可以為你效勞?”郝正義剛剛聽說林蔓升職的消息,由衷為她感到高興。
避過科室里其他人的耳目,林蔓低聲說道:“我要見鄧萍,能安排一下嗎?”
郝正義沉默了一陣,回說道:“她還沒有判,今天晚上你來一次政治科,我可以安排。”
深夜12點以后,五鋼廠的廠區里靜謐無聲。所有人都安睡了。保安科巡邏隊的人紛紛躲進溫暖的小屋。有幾個人湊在一起打牌,也有一些人圍坐一圈抽煙閑談。個別年歲大、熬不了夜的人歪坐一旁,雙手揣袖地小憩著,鼻子翕動,微微打起了鼾。
趁著茫茫的夜色,林蔓趕到了廠委的紅樓。
郝正義站在樓上等林蔓。一聽到樓下傳來林蔓的腳步聲,他立刻迎了出來:“時間有限,你抓緊一些。”
跟著郝正義,林蔓轉過二樓樓梯拐角,朝走廊盡頭的小黑屋走去。
小黑屋的門口站著兩個男人。他們穿一身黑色人民服,神色嚴肅。
林蔓壓低了聲音問郝正義:“他們是什么人?”
郝正義道:“上頭重視這個案子,派了監察委員會的人來審。我好說歹說,才說服他們在審問休息時間的間隙,讓你進去跟鄧萍說兩句話。”
說話間,林蔓和郝正義走到了小黑屋門前。
郝正義對門外看守的人耳語了兩句話。其中一個穿黑色人民服的人立刻打開門,放林蔓進去。進門的時候,他對林蔓厲聲說道:“快一點,最多只能給你十分鐘。”
林蔓走進小黑屋,郝正義在她身后關上了門。
黑洞洞的屋子里,只一張長方形的桌子上亮了一盞白瓷瓦燈。
對林蔓的突然到訪,坐在燈后的鄧萍沒有表現出絲毫意外。她很淡定地看著林蔓坐在她的對面,靜靜地等著林蔓開口對她說話。
林蔓輕笑:“你是不是早想到我會來?”
短短數日不見,林蔓發現鄧萍瘦了不少。許是被連續通宵審問的緣故,鄧萍的眼中布滿了血絲,眼袋浮腫。原本,她的眼里總是炯炯有神,熠熠生光。可是現在,林蔓在她的臉上再也尋不到往日的神采。除了頹喪、萎靡、疲憊之外,林蔓看不見任何東西。
鄧萍直勾勾地看向林蔓,嘴角扯出一抹勉強的笑:“我想你總會來問我點什么。”
林蔓點了下頭:“跟聰明人說話確實會省力一些。”
鄧萍道:“你以為你問了,我就一定會告訴你。”
“只要你如實地說,我可以幫你求情,讓他們輕判你。”林蔓道。
鄧萍不屑地笑:“就像林志明一樣?”
鄧萍一直記得林志明。要不是他的揭發,她的父親也就不會倒臺。她一早打聽到林志明開公判大會前,林蔓曾私下去見過他。至于是什么目的,鄧萍不用問任何人,也能猜得到。至多,不過是利益交換罷了。讓林志明舉報鄧書記,以求換取一個輕判的下場。
林蔓不語,不接鄧萍的話。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她知道自己時間有限。
“高毅生的事,你是不是提前知道?”林蔓抓緊時間,再不與鄧萍閑扯。
“你這話什么意思,我怎么不明白。”鄧萍淡淡回道,好像真聽不懂林蔓的話。
林蔓自然不信鄧萍的敷衍,繼續問道:“那次高毅生剛剛出差,你就故意借口出差,帶走了科里印章,想要把遺失印章的責任嫁禍給我,難道只是巧合?”
鄧萍不語,撇過了頭,回避了林蔓質疑的眼神。她不是心虛,而是單純不想回應林蔓。
林蔓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十分鐘已經走了一半,她的時間不多了。
不顧鄧萍的默不作答,林蔓又問道:“前些日子,你和人在凌晨通電話?”
鄧萍沒想到林蔓會知道她凌晨通電話的事,臉上不禁流露出一絲異樣的神情。
“那個人是誰?”林蔓憑本能覺得同鄧萍通話的人不簡單。鄧萍那樣一個事事謀劃的人,絕不會無緣無故地深夜打電話給人。除非,那個人非常重要。一種不祥的預感爬上林蔓的心頭,她想起了電話里的那個神秘女人。
“你死心吧!我不會告訴你那個人是誰。”鄧萍冷冷道。
林蔓道:“她是個女人?”
從林蔓的語氣中,鄧萍猛然辨出了些許不對勁的地方。
她突然笑了,反問林蔓道:“你是不是怕她?”
林蔓剛要作答,鄧萍等不及,搶斷了她的話道:“我絕對不會告訴你那個女人是誰。”
林蔓沉下了臉:“你這樣頑固可是要吃苦頭的。”
鄧萍滿不在乎道:“我都現在這樣了,再往下去,還能怎么樣?”
站在門外的郝正義敲了下門,提醒林蔓道:“還有三分鐘。”
看了門一眼,林蔓轉回頭來,對鄧萍下了最后通牒:“你好好想清楚。要么,你說出是誰告訴你高毅生的事。要么,你告訴我那個女人是誰。”
“我剛剛已經說過了。隨便怎么樣,我都不會說。”鄧萍難得見到林蔓沒有辦法,忍不住得意地笑。
“那邊人來了,出來吧!”郝正義又一次敲門。
眼看著鄧萍冥頑不靈,林蔓不得不作罷,站起了身。
當林蔓走到門口,鄧萍驀地叫住她:“對了,有句話……”
林蔓回頭,冷冷道:“怎么?你不是什么都不說嗎?”
鄧萍笑道:“那個女人讓我給你帶一句話。”
門開了,郝正義一眾人都站在門外,等著林蔓出去。林蔓停住了腳步,等著鄧萍把話說完。
鄧萍道:“她說她早晚會來找你。所以你不用著急,總有那么一天,你會看見她的。”
郝正義湊近林蔓耳邊,催促她敢快離開。林蔓回頭再看了鄧萍一眼。鄧萍坐在燈后的陰影里看她,嘴角掛著洋洋得意的笑。就在這一刻,林蔓恍然有了一種錯覺。仿佛勝利者是鄧萍,而她才是那個敗的翻身無望的人。挫敗的感覺擾的她心煩意亂。尤其是鄧萍最后的那句話,更讓她忐忑不安。
那個女人是誰?她和廠委里陷害高毅生的人會是同一個嗎?
林蔓恍恍惚惚地走出了紅樓。因為心里有事,郝正義向她告別,她也只是隨口敷衍了兩句。
慘白的月亮躲進了云朵。
起風了,風越吹越大。狂風之中,鵝毛大的雪花飛旋亂舞。
裹緊大衣,林蔓走著走著,不禁放慢了腳步。
定睛看眼前的路,她發現全是黑乎乎的一片陰影。她遲疑了一下,轉身回望身后的光亮處。那里有一桿路燈,停在下面,人能看清腳下的路。
回去?不走了?
林蔓輕笑,都到這里了,怎么可能不往下走。
林蔓甩了下頭,拋去腦子里偶然涌現的猶豫。向著一片黑魆魆的前路,她大步地邁了進去。對身后的一處亮光,她再也不屑一顧。
對于鄧萍長達數日的審問終于告一段落。
市里有專人來押送鄧萍。
在被政治科的人帶出小黑屋時,鄧萍回頭對政治科科長說道:“臨走前,我要求見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