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襲人停下步子,前方不遠處有兩座奇特人形態石雕。
左手邊雕塑手摁劍柄,鶴發虛張,頭發一半淺色一半深色,保持著這個姿勢,他渾身就充滿一股劍光乍起的侵略感。右旁頭纏發髻,面目凝重,手托一副奇特棋盤,頭上還插著另一個大名鼎鼎的發簪“三鑲如意”。
玉京山雙雄,林玄成、散宜生都變成了石頭。
袁襲人小心打探了一番,不敢上前。她清楚捕捉到倆人的生命狀態已經停止,就像是有人突然捏住了他們時間一瞬,于是他們無法繼續向前。
泥濘黑土之中突然出現兩只手臂抓住她腳踝,袁襲人一時間雙膝下陷,更多的手臂開始拉扯她的軀體,想要將她徹底拖入泥濘之中。
她一身“氣”竟然被這奇特的污穢泥濘破除,調動遲滯,哪怕使用起來也被這些手臂瘋狂吞食,反而變成養分。
她的寶具記里鼓車開始分裂,拖著車子的人馬奮力想要把袁襲人從困境中拉出來,最終卻被更多的手臂、腸子、血管纏繞,撕扯得四分五裂,螺絲、齒輪崩裂一地,很快陷入黑泥之中呢。
袁襲人一臉絕望。
就在此時她猛地看到了一張和自己相同的臉。
姐姐……她想要開口,卻發不出聲音來。
袁貴人焦急地看向她身旁的另一人,眼神之中全是祈求。
李慕染抱著一個透明廣口瓶,小心翼翼擰開瓶蓋,里頭的黑色液體散發出一股劇烈腐爛味。她將液體小心傾倒了一圈在袁襲人被困的位置。原本安靜蠕動的黑泥猛地沸騰起來,開始劇烈冒泡,里頭不斷產生出某種刺鼻氣體,伴隨著一種直沖人意識中樞的波動沖擊。
“快,快出來。”李慕染急急喊。
袁襲人只覺得渾身一輕,立刻從黑泥之中掙扎出來,被姐姐袁貴人拉到一旁。
“到底情況如何了?”袁貴人問。
袁襲人擦著臉上黑泥,簡單敘述:“李俠騫和我們失去聯絡了,最后一次他還有回應時要求我們和玉京山人一起尋找梁左,并且終止和控制住他。”
“明白了。”李慕染立刻敏銳洞察得出結論:“他們談妥了,卻對梁左失控了。”
“眼下情況已經超出預料,不宜久留。”袁貴人擔憂道:“李俠騫也不知道情況怎么樣,是死是活。”
“你們倆先離開。”李慕染看向漫山遍野的黑泥:“我這里還有些可以應對的藥物,再去看看有沒有辦法。”
嘭的一聲,李慕染手中廣口瓶突然碎裂,液體全部傾瀉在地上。
“別礙事。”阿卡西少女分身伸出手指,遠遠看著倆人:“再多事,死。”
說罷她轉身離去。
李慕染只能嘆了口氣,選擇退走。
從空空如也的神鬼陵墓中出來,韓靖背著昏迷不醒的梁曉,布下一個簡易幻陣,同時運用起完全版“破法力場”讓自己變得不可被信息捕獲。
煉獄之中此時已經變得混亂無比,鎮守軍不斷收縮地盤,以太人則是大規模蔓延出來,并且直接占據了昆侖人曾經的駐地,前所未有地正在……鑄造城市。
周遭來來去去都是曾經的以太士兵,他們在到處尋找可食用植物,學昆侖鎮守軍的樣子將其移植栽種,也不知道他們內部到底發生了什么。
韓靖迂回了一大圈,確定沒有被鎖定和發現才匆匆返回昆侖。
梁曉迷迷糊糊醒來,發現自己置身在方寸山內,他猛地抬起頭,用還有些虛弱的聲音道:“大哥呢,大哥呢?”
青子頭也不回:“還沒有他的消息,韓靖出去打聽了,你不要亂動,在這里等待消息吧。”
“到底玉京山的情況怎么樣了?”
“那里啊。”
青子轉過臉來,開始和他講起外界收到的消息。
水也淹沒到了鼻子處,梁左不得不學著大風吹的仰泳姿態,和他一邊到處尋找出路,一邊互相交談著。
“……原來是這樣啊。”大風吹作為殘疾人行動卻一點也不遲緩,對于求生欲望依舊強烈,劃水起來比梁左還要快上一分。
“你們組織當時計劃進入,都沒有想過怎么出去嗎?”大風吹訝異道:“就讓你來送死?”
梁左也有些郁悶:“當時的確沒有這個環節……因為外面玉京山已經被封鎖,我們自己人要出去并不難,可沒想到被昆侖抓進了金光洞。”
“哦哦,那你完蛋了。”大風吹嘲諷道:“成了你們老大的棄子,我們倆也算是難兄難弟了。”
梁左努力趴開水,讓自己臉能夠出現在水面上,他看到大風吹已經有些氣喘吁吁。
金光洞最大的麻煩在于這里是一個完全密閉空間,杜絕了能量供給,眼下根本找不到曾經那一團屎一樣的食物源,并且這種特殊琥珀色液體在急速消耗個人身體里的殘存能量,不斷把人往下拉扯。
久未得到完整補充的大風吹已經快支撐不住——能持續到現在,還多虧了梁左不斷途中給他充能,只是這也是杯水車薪,倆人看不到任何希望。
“我大哥,你知道吧。”大風吹嗆了一口水,摸了摸臉:“我大哥是上一代的執劍人無當,看來今天終于到了我的責任結束時。只要我沒有說出那個秘密,昆侖就一天不敢輕舉妄動,你想知道嗎?”
梁左說:“不想。”
“臭小子,看不懂眼色!”大風吹氣得罵了一句,又咕嘟咕嘟嗆了一肚子水:“那可是昆侖成天擔驚受怕的絕密……”
“老哥,別說了,我們還是先找路出去吧。”
梁左為人一向比較實在。
“不出去了,也出不去了,你還可以試試。”大風吹仰起頭,整個人漂浮在水面上,水平面距離天花板已經越來越近。
“那個秘密,想來也是可笑,不過是昆侖真身就在玉京山金光洞,而且只是一個坐標而已。你知道這句話能夠給他帶來什么樣的巨大災難嗎?”
大風吹一邊吹水一邊嘎嘎怪笑:“昆侖那家伙,其實坐標地址就在這個鬼地方,我們腳下深處。”
“我知道啊。”梁左很不給面子。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慘?”為了讓死之前有點意義,大風吹換了一個話題:“我可是被我大哥無當出賣,他一手促成我身陷金光洞,之前我一直很相信他,卻被最信任的人出賣。我只是裝作不知道,誰能比我慘?”
梁左回憶道:“我的每一個老大,基本上都是這么對待我的。”
最早的白子駒,只不過是為了梁左能夠當跑腿的,其實不怎么上心,根本沒有把他和韓靖當成自己人。梁左頑強地適應并且存活下來,最后卻沒有收到白子駒提醒的情況下被玉京山抓捕,陷入“集中營”差一點點就死掉。從始至終白子駒或許都沒有將梁左看成是真正的伙伴過。這也能理解,梁左眼里的白子駒永遠杳然一人,獨自在進行某種看不到盡頭的探索。
接下來是李慕染。
大名鼎鼎“逆轉乾坤”李慕染又怎么會看重一個初出茅廬的菜鳥青年呢?梁左從來沒有認為自己是什么天選之人,自己不過是蕓蕓眾生之中很普通的一個,每個對他好的人他都感激在心。李慕染初期對梁左基本上就是調戲兩句,就像是成年人對小孩子的態度,僅僅是圖個樂子。
只是后來梁左間接救了六景,讓李慕染的態度終于發生了改變。再后來,梁左瘋狂野蠻生長,李慕染對他的看待方式也在微妙地變化著。身陷“集中營”時李慕染讓徒弟醉酒童子順路救了梁左,即代表了一種重視。進入涅槃班,李慕染對梁左就變得關切許多,梁左差點命喪演武堂的生死場,出來后李慕染大力掩護……再到輾轉加入無面人。
無面人組織里倒是有很多熟人,給自己下套差點整死自己的卓六奇,很早就將自己看做是“獵物”的三仙島云錫,以及……韓少爺。
韓靖這個人有最具代表性的一面,又有完全異于常人的另一面。
要說清楚這個多年搭檔梁左發現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倆人從互相懷疑到不得不通力合作,韓靖從偷偷利用梁左到大大方方榨取價值,梁左從提防到信任,倆人之間形成了一種特殊的紐帶,這種紐帶比起所謂的友情、伙伴更為堅固。
做一個比方,梁左和韓靖的關系是更深層次的共生,梁左的沖鋒陷陣與勇猛精進,韓靖的謹慎考量與一步三算,倆人完美互補。
感情可能會變質會過期,能力不會,眼光和默契不會。
梁左從沒有去刻薄要求某個人完全不加以任何防備和無私對自己好,那是不可能的事。他只是忠誠地執行一點,滴水之恩,沒齒難忘。
就這么,他有了越來越多的朋友,一點點在等級森嚴的昆侖世界里站穩腳跟,從一個默默無聞的難民小子到現在名揚四海的“梁先生”,拓荒時代的揭幕人。
明明將自己定位成小人物,卻不知不覺走到了舞臺前面。
命運真是奇妙。
正是由于梁左從頭到尾都清晰認清自己,他才會做出現在的決定。要逆轉昆侖,永遠不要嘗試他定下的規則。
平民要擊敗一位將軍,用軍人方式只是自尋死路。
平民只能用屬于平民的方式將將軍拉入鬧市混亂與喧嘩之中,破除對方規則定義——更何況眼下還有另一位“將軍”正對這位生死大敵虎視眈眈。
梁左需要做的是鏈接好他們之間的紐帶,讓生死戰開啟。
他的視線變得發散而扭曲,梁左和大風吹都被溢滿的液體封鎖在房間之中。
“想要活下去嗎?”
一個木訥的聲音突然傳入瀕臨死亡的梁左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