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個世界就是那麼矛盾:每個新生都會有死亡相隨,能活著,便活著,死了,就一了百了,當然,也可以不,便是爲了下一代奉獻出該奉獻的,就如同捐獻器官。
似乎是把要說的都說了,臭魚臉上那層“霜”也不見了,亦子看見她陽光般的笑容,雖然有一絲絲的苦味。
臭魚嘆了口氣,抓住亦子的手,才發覺兩人手指都無比冰涼。
“亦子,我知道你周圍的關係不簡單,其實從高一就知道,只是那時的你完全像個嬰兒,對‘外面’的事一無所知,所以高二時候我特意與你一個班,雖然有許多誤會,可我仍想保護你,你總讓我感覺你是個孩子。”臭魚爲了照顧亦子的情緒頓了頓,然後盯著亦子的眼睛說道,“我親生父親是個體育老師,在我五年級的時候同大我四歲的哥哥一起失蹤了,後來母親改嫁,那人有一個房地產公司,但當時並不景氣,我母親與他受了許多罪,後來房地產熱了起來,母親以爲終於要過上好日子了,可那個男人居然提出來離婚,一年後母親簽署了離婚協議,也就是我高考完。我快上高一時母親與現在的父親結婚,她似乎終於找到了歸屬,每天他倆恩愛話連我都嫉妒。所以,我希望你,無論什麼樣的行動,都要等我繼父退休之後再做,而且,我會幫你。”
“爲……爲什麼?”亦子不解,此時她覺得喉嚨和鼻腔裡乾澀無比,吸進來的空氣直接就進了肺。
“因爲幾個月前我見到我是生父了,同你一起在地下室見到的。”
臭魚這句話,像個炸彈,瞬間在亦子腦子裡爆開了,眼前紅的黑的都有,整個人都像破碎的漂浮在空氣中。
“你……生父,是不是叫……王龍武!”
“啪。”——這條小吃街最後一塊映在地上的粉紅色燈光滅了。
十點半,昏睡的老闆娘終於送走了最後的兩位客人,熄燈落門打烊了。
臭魚窩在被子裡,手裡緊緊握著亦子剛給她的照片,可腦子裡卻回味著與亦子分開前的話……
“我其實想找russo帶我去地下室的,我想確定一下照片裡的人。”亦子把手裡的照片遞給臭魚,“可我總覺得那天你在那個主任的辦公室裡見到奇山樣子很怪,而且你之後也沒把地下室的事情告訴他,所以我覺得事情蹊蹺,便先問了你,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我生父是個優秀的人,心腸好,經常幫同事代課。”臭魚聲音因爲傷感的回憶而發顫。
“他很嚴格。”亦子隨後答了一句。
“是啊,正是因爲嚴格,所以才那麼優秀嘛。”
他很嚴格……
臭魚不懂,亦子爲什麼會說,他很嚴格?
亦子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一是最近幾天總沒有及時接木梓十點十五打來的電話,所以他剛剛發了短信,說最近要備考,電話先不打了——這讓亦子極爲鬱悶,好像是自己犯了錯。再者,就是今晚好像說錯話了,她居然對臭魚說,他生父很嚴格!雖然她一直認爲那個光頭體育老師的死和自己沒有關係,可總感覺不對勁,怎麼會那麼巧,踢完她就消失了。
難道他知道自己將大禍臨頭,所以拿自己出氣?
亦子難受極了,第一次比上牀的谷靜翻騰的次數多,然後她收到谷靜的微信:震感強烈!
這是亦子經常發給她的。
下雨,什麼都是潮的。
“跟你們南方一樣麼?”亦子問學霸。
“不,比這裡還潮,這種天氣在那裡還算好的。”
天放晴了,但晚上又陰雲密佈,是雷陣雨。
“總是在晚上下,白天熱的要死,倒是不耽誤上課,你們那裡呢?”亦子仍舊問學霸。
“有梅雨季節。”
亦子傷口終於徹底的好了,只是後背多了許多細小的亮亮的印記。
又和成掬同去健身房了,只是成掬只管接送,沒再陪她。
“沒幾天了,我得多陪陪她。”成掬道,擡頭看著夜空,“她前天出院,你知道麼?”
“啊?我……”
“算了,你怎麼會知道。”成掬道,聲音很小,像自言自語。
幾天後亦子也不去了。
“我得多‘預習’了。”她對成掬說。
“你生氣了?”成掬問,盯著亦子的眼睛。
“沒有。”亦子不看他。
“你生氣了。”他說。
“嗯。”
最近上課心不在焉,臨近考試周的課會劃重點,似乎要臨時抱佛腳了。
亦子去圖書館上自習,被晴朗的白天欺騙了,沒帶雨傘,突襲的大雨下到圖書館閉館仍沒有停的意思。沒帶傘的全都被轟出來了,站成黑壓壓的一排。
“該停了,再等會吧!”關門大爺安慰道。
屋漏偏逢連夜雨——亦子手機早沒電了。
可就算有電,這麼大的雨,誰會給送傘來?真可惜了這人世間,最是煙雨無情。
鞋都溼了,仍不停,有人抱頭跑到雨中,踩著水,路燈下晶亮晶亮的踏著,到處是積水,有點像水上飛,過了路燈,立刻融進黑暗裡,消失了。
“可能要在住在這了。”亦子心道。
跑走的人越來越多,亦子有點害怕,冷,打了幾個哆嗦。
“等還剩四個人就跑。”亦子改了主意。
老遠的看見一個雨霧中打傘的,和奔跑的人反方向,很顯眼,他走到自習樓裡去,一會又出來,往圖書館來。
近了,是成掬!
亦子突然流了淚,可融到了雨水中,看不出來。
亦子跑過去抱住成掬時,覺出他身上都溼了,低頭看見他褲子溼了一大半。
“給你打電話,手機關機,打給你舍友,說你上自習去了,挨個自習樓找,幸好你沒去主樓。”成掬喊道,因爲雨聲太吵。雨點砸在雨傘上,咚咚!
“你小男朋友可真好,這麼大雨都去接你。”學霸和太平也去上自習了,沒想著拿傘,淋個透。
亦子笑而不語,心裡卻淚流成河
:“怎麼辦,已經打算分手了。”
[五月二十三號週五]距考試周還有兩週,亦子打算回家一趟,但週五晚上竟接到奇山的電話,他打過來的,應該是固定的號碼。
“你見過汪青玄了!”
奇山似乎很生氣,亦子被他的吼聲嚇到了,一下子掛了電話,然後衝著看向她的太平尷尬的笑了笑,起身跑去衛生間。
原來是汪青玄剛找他談判完。
“你怎麼連你的地址都告訴他了?”
“我沒有。”亦子還沒反應過來,是那部撿回來的手機GPS定位。
“你不用解釋,明天我來接你,有事情和你說。”
“不行,我明天……”亦子想說“我明天要回家”,可奇山掛的快,最後三個字只好說給自己聽了。
真是蠻不講理!亦子憤憤道,可沒辦法,畢竟是自己泄露奇山真名在先。
回到宿舍,剛玩會遊戲就接到成掬電話。
是想讓亦子別回家,說臭魚明天想聚會,咱們四個人。
四個人?亦子有點詫異,但馬上醒過悶來。
六點半時亦子被手機叫醒了,成掬打來的,說已經在樓下等著了。
亦子覺得詫異,要去哪裡聚會,這麼早?可還是起來了。
刷牙時從樓道的窗戶裡望過去,沒看見成掬的車,倒是一輛運鈔車停著。她宿舍樓下有自動取款機。
從水房出來正好見谷靜出來,她也看見亦子了,嚇了一跳,把手裡攥的東西背在身後,亦子從來沒見谷靜這樣鬼鬼祟祟過,便只當沒看見,拿毛巾擦臉。
到宿舍換了件連衣裙,還是高二時木梓給買的,沒想到現在竟能穿了,想可能是去健身房起了作用。
自顧自轉了一圈,突然想化妝,瓶瓶罐罐折騰一番,大多數不是自己的。
臨走時怕冷又拿了件外套披上,開門出去正巧遇到谷靜回來,她這次又被嚇到了。
“你怎麼了?”亦子很不理解。
“我差點沒認出來,你化妝了?神呢,簡直像換了個人!”
“真的假的?說的神乎其神。”
“真的!”
亦子跑下樓,臉上都是笑。
運鈔車還沒走,快有半個小時了,有個押運人員拿著槍,來回的轉。成掬車停在它後面,得繞過去。
快走到運鈔車車尾,亦子突然覺得怪,因爲她從外面的後視鏡裡看見坐在駕駛室裡的押運人員總在看她,她遂看過去,那人竟一抖,移開視線。也是這時,亦子餘光見拿槍的那人換了方向,轉過頭一看,居然走向自己,而那黑洞洞的槍,正對著自己胸口。
難道被當做賊人了?
亦子遂把表情放輕鬆,加快了腳步,並儘量離著車遠些,可那持槍人卻往朝左邊繞圓,似乎是逼著亦子從車邊兒走,見他一臉警惕的舉著槍指著自己,亦子不禁惱怒起來,立刻轉過一張憤怒的臉與那人對視,空氣中瞬間涌入緊張氣息。
就這樣互相注視著對方,見那人咀嚼肌繃的緊緊的,汗從帽子裡留下來,流過臉頰,他很緊張,可亦子突然覺得滑稽。
當然不過是片刻。
她注意到扣在扳機上的手指在抖。
也許她應該說句話,解釋或者詢問,可能是她把局勢搞得緊張了,但卻開不了口,許多年前的湯婆婆縫住她的嘴。
槍口離她腦袋只有一拳距離,亦子快過車頭了,她後背蹭到車門,緩慢的向外移,可她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個意思——押運人員端著槍對著一個路過運鈔車的女學生——什麼意思?
“殺她的意思?!”
亦子突然聽到腦頂一個聲音。
“就是她!”
砰!
耳朵裡立刻傳入堅硬的槍聲,手掌灼熱,整條右胳膊震得發麻,頭頂上有鋼化玻璃破碎聲,肌肉撕裂和肉體墜落聲,槍桿高高的握在亦子右手裡,槍頭在清晨的冷空氣中冒著煙。
亦子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也就是剎那間,亦子在那人開槍之前伸手舉起了槍桿,子彈帶著一股灼熱從亦子腦頂飛過去,穿過玻璃誤傷了車上的人。
不過半秒,亦子左手已經附在開槍者右手腕上,幾個手指一用力,攥著槍的右手同時握緊往前砸去,開槍之人便帶著慘叫跌倒在地上。
亦子趁勢奪過槍反過來頂在那人頭上。
她知道,“就是她”這三個字絕對有問題
“誰讓你乾的!”亦子吼道,她眼珠瞪得像玻璃球。
那人不說,亦子拿槍用力撞他腦袋,槍的質量不好,空管似的雜音很重,亦子怕走火只好停下,拿它做威脅。
這一鬧早引來不少人過來,這地區很少有人聽到槍聲,此時似乎都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過來的,這種心態其實很糟糕。
警車響。
“怎麼回事?!”大約是門衛和校巡查。
成掬跑過來,拉起亦子道:“快走。”
亦子一愣,但她也不想引火上身,把槍扔到遠遠的,起身和成掬快速離開了。
成掬車開的極快,被校巡察誤會了,“烏拉烏拉”的掉頭追趕,可巡察車是電瓶車,四五秒就被甩開了。
亦子覺得成掬小題大做,可見他面色極不好,便沒說什麼,突然覺得成掬受的驚嚇倒是比自己嚴重。
車太快了,亦子趕緊繫上安全帶,握著車頂把手。
“成掬。”亦子小聲叫了他一下。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誒?沒事啦,這種事我經歷多了。”
“對不起……”成掬好像沒聽見亦子的聲音,仍舊道著歉。
亦子覺得有點怪異,探過頭去看,成掬竟在流淚,而成掬這時也看見亦子湊過來的臉了,他睜大了眼睛。
突然成掬像被按了暫停鍵,一個急剎車。
可車沒剎住——剎車壞了!
亦子的視線混亂了,接著“咣咣”兩聲響,她覺得內臟全被潑了出去,要從喉嚨裡出來,但又被一個軟而乾澀的東西填
了回去,留下了口水和眼淚,幸好眼鏡框極軟,沒傷到臉也沒碎,就是丟了一個眼鏡片。
是撞到立交橋洞底下圓形大石柱上了,還被追尾。
車的警報器在響,亦子這才覺得脖子痛的要命,爲什麼越痛的地方越在最後發作,後知後覺?
“你們沒事吧。”肇事者過來敲玻璃。可敲的是亦子那面。
“桑奇山!”亦子閉著右眼道,因爲那邊鏡片沒了。
然後她看見奇山眼睛瞪得很大。
“哦!Russo老師!”亦子迅速改口。
但下一秒亦子看出奇山瞪著的眼睛不是看自己,她順著目光看去,差點嚇死。
成掬的安全氣囊居然沒打開!
他頭部縫了好幾針,有腦震盪,還套了脖套。傷的很重,一直昏迷不醒。
花心蘿蔔同臭魚一起來的。
“你要辦什麼聚會!爲什麼要那麼早!”亦子把怨氣撒給了剛進門的臭魚。
“你……你胡說什麼!”
“不是你和成掬商量要聚會嗎?”
“我沒有啊!”
亦子突然覺得臭魚可恨,還要說,卻被奇山拉出去了。
雖然亦子對成掬的感情有真有假,但當她看他一臉鮮血倒在方向盤上,當她看他孤零零的躺在病牀上時,她的心,痛的要死。
“你真的喜歡他。”奇山問。
“我不知道。”
說著就哭了起來,她趴在奇山的懷裡,也不管一會臭魚看了會怎樣,追根溯源,她認爲是臭魚的錯。
等她冷靜下來,把事情的前後說給奇山聽,奇山立刻否決了她的想法。
“我和臭魚根本沒聽說什麼聚會。”奇山道。
亦子看著他,難以置信,可他又不像在撒謊。
“你說成掬的車停在運鈔車後面?”
亦子點點頭。
“可一般接女朋友的車不都會停在門口的兩側麼?”他頓了頓,見亦子不支聲便接著說道,“也許是兩側車位都佔了,可以拋開這一點。但是,如果我目睹了女朋友被槍指著,一定會上前制止,尤其是這種公車公槍,就算沒看見,聽見了槍聲,見我女朋友制服了對方,而且還有人受傷了,首先會報警,怎麼能跑呢?又不是你的錯。”
奇山說到這停了下來,見亦子已經蹙起眉頭。
其實這些也是亦子疑惑的點,對啊,爲什麼要跑?
該死,奇山怎麼會這樣冷靜的分析,簡直是個娘娘腔,想到娘娘腔,她又想到汪青玄了,一陣頭痛。
“也許受了雙重刺激,程彩怡的事成掬已經知道了,她被rapebyturns,之後連同麪包車被遺棄在郊區的樹林裡,還是根據她手機確定的位置才找到,這事沒報案,程彩怡不讓,成掬後來查她手機通話記錄,知道最後與她通電話的,是你。”
是你!
“你什麼意思!”亦子吼過去,他又不是不知道她差點被炸成碎片。
然後她看見奇山訕訕的笑。
她瞪了他一眼,轉過頭,也覺得自己反應過激了。
“奇山,你怎麼會在我們車後面?”亦子沉默一會後問道。
“哦,我不是說去接你,剛要開進去就看見你們的校巡查車亮著燈,然後就看見成掬開車出來,速度很快,以爲是發生什麼事了,所以跟上去,但你們開的太快,車停的也快,我都沒反應過來。”
“當時成掬開車剎車都挺嚇人的。”亦子託著腮說道,“你想找我說什麼事?”
“哦,回頭再講吧。”
亦子便沒再問。
臭魚出來了,見亦子和奇山在一起,一句話沒說,走開了。
一會同醫生回來,原來成掬醒了。
亦子覺得很不舒服。
晚上臭魚陪著成掬,亦子本想留下來和她談談地下室的事情,後來覺得時機很不對,便和奇山一同回來了。
“你……能不能找到今天朝我開槍的人?”亦子問奇山。
“找是一定能找到,只是時間問題。要是有報道就容易些,這事我會管的。”
次日亦子買了份本地報紙,果然有報道,“槍支走火,誤傷同事,押解人員生命堪憂”,碩大的字。
亦子趕快給奇山打電話,奇山說已經在查了。亦子想,這種通過警察叔叔找人的事,還是找阿桑靠譜,可她怕奇山會知道克傲的事,便沒提。
中午時奇山來短信,說找到了,那個開槍之人。
是在醫院裡。
尿毒癥晚期,透析的機器嗡嗡的響,一眼望去,心裡悽慘覺出是將死之人。
有個婦人陪牀,低頭玩手機,見亦子他們進來,敵意的站起來,但那人揮手叫她出去。
“遺孀。”那人道,是指剛出去的婦人。
他一說這兩個字,亦子覺得事情難辦了。
“看來你也知道你沒多長日子,我勸你積積陰德,快說,是誰讓你乾的。”奇山道。
那人閉上眼睛。
“你就不怕我把你妻子和你一同上路?”
奇山說了威脅的話,那人卻“噗嗤”一笑。
“你把她殺了,我還得感謝你,這娘們兒給我帶綠帽子,我早就不想讓她活了,只怪我自己**體,讓她白白佔了八十多萬,哎,這就是命。”
“八十萬,那我給你換個腎怎麼樣?”
“換腎?”那人眼睛一亮,但馬上又灰了下來,“醫生說晚期了,等死嘍。”
“醫生說你晚期?我看不像,我也是醫生,看你也就三十多歲,身體機能最好的時期,怎麼樣?我去給你聯繫腎源。”
可聽這話那人依舊面如死灰,亦子覺得他心裡的梗不在這。
“換腎有啥用?你們走吧,跟我較勁沒用。”
亦子聽不下去了,拉著奇山離開,奇山隨手扔給男人一張名片。
“這就放棄了?”奇山有點惱。
“這種人,打不得,罵不得,威脅也沒用!”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