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天閣。
舞妃命兩個宮女擊築,自己則換上南越國的服飾裝扮,在殿中起舞。築聲一陣緊似一緊,同時夾雜著舞妃身上銀器相互擊打的聲音,充滿異域風情的舞蹈令宮女內侍們大開眼界。
衣袖翻飛,足尖輕躍,宛若這個宮殿的名字——飛天閣。
“好!”陌生的女子聲音響起,舞妃剎住舞步,回首望去,方知來人是雲妃。懷孕五個月的她身量發福,肚子高高突起,早沒了往日的清瘦窈窕,臉上因爲孕期之故雀斑橫生,有意精心妝點加以掩飾,依稀還是從前麗色可人的模樣。
“雲妃娘娘大駕光臨,有何見教?”舞妃淡然相詢,一貫冷豔的面上沒有笑意。
“妹妹,若論見教,姐姐可愧不敢當。”雲妃仍帶著笑容,有意討好。
“雲妃娘娘還是莫要如此稱呼了,本宮可聽不慣。本宮除了幼弟一人,並無其他姊妹。”舞妃輕輕地打斷她。
雲妃燦爛的笑容當即僵住,好在她反應快,瞬間臉上重新堆滿笑容,神色漸而詭秘:“舞妃娘娘,本宮有要事與你商量,可否屏退左右?”
“事無不可對人言,何必作如此鬼鬼祟祟的模樣?蘭妃來找本宮之時就絕不會這樣。”生性豪爽的舞妃說話亦是從不拐彎,一番搶白讓雲妃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待要說什麼話反駁,卻又想不出說辭來。
“據聞皇上冷落舞妃已久,難道你就不想重新獲得聖上垂青?”雲妃索性不遮遮掩掩,直接說出自己的真實目的,“只要你與本宮合作,本宮保證讓你打動皇上,重獲聖寵……”
“本宮若要打動皇上,總是要靠自己的真實本事,而不是某些手段。”舞妃冷眸中鍍上輕蔑之色,末了又加上一句,“雲妃娘娘還有事麼?”
“你?!不識擡舉!”雲妃氣得目眥欲裂。
“擡舉?何爲擡舉?”舞妃不屑地一笑,目光中隱約有挑戰的意味,“你我同爲四妃之一,地位本來便不相上下,本宮何須由你擡舉?”
“舞妃娘娘,你本是南越公主,嫁入宮中,卻讓一個將門之女搶盡風頭,你當真甘心?”雲妃不死心地繼續挑撥著。
舞妃清冷地一笑,神色淡漠:“本宮嫁入齊國,是爲國和親,個人榮辱,早已置之度外。”
“既然如此,舞妃,本宮祝你早日獲得聖上垂青!”雲妃恨恨地一笑,拂袖而去。
舞妃並無相送之意,任由雲
生性清高的舞妃有著南越女子的清高與倨傲,在她的概念裡,男人的心,是自己的便是自己的,若不屬於自己,她亦不屑於去爭、去搶。當初來大齊的時候,她是作爲和親貢使而來的,她並沒有相愛的戀人。她清楚地記得初次相遇之時,溫潤如入的北堂昊便悄然進入了她的心扉,然而後宮之中佳麗如雲,皇上又“雨露均沾”,待她與雖的妃子並無不同。近日蘭妃被人陷害的事情她亦聽說,同情之餘,對這吃人的後宮又多了一層認識。雲妃的目的她又怎會不知?但她自認再不濟,也絕不使一些暗箭傷人的手段。
“娘娘爲何不與雲妃娘娘共謀?”宮女珠兒問道。珠兒是她在南越時自幼相隨的宮女,和親之時與另一個名喚含香的宮女隨她一起來到大齊。
“本宮向來不屑此舉。”舞妃不以爲然,“何況,本宮作爲和親公主,本身就地位敏感,若是與人聯合在宮中使詐,萬一事情敗露,只會讓人看輕了我南越女子。”
“娘娘深謀遠慮,奴婢失言了。”珠兒自悔失言,忙躬身跪下。
舞妃親自將珠兒扶起,大度地一笑:“你的好意本宮都明白,只是今日之語以後萬不可再提。”
偌大的宮殿半日沉寂,珠兒忽道:“娘娘,聽說皇上近期會微服出宮。”
“微服出宮?”舞妃揚了揚有些男性化的黑眉,惶惑不解。
“具體是什麼事情奴婢不曾聽說,但皇上會帶上蘭妃。”
皇上與蘭妃……自從蘭妃一場大病之後,皇上對蘭妃便與對其他妃嬪有所不同。宮中傳聞蘭妃幼時曾與皇上相識,兩人關係較別人更爲親密……將以前的酸澀忽略掉,她再度命珠兒與含香擊築,翩然起舞。
就這樣,一個人跳著,將所有的煩憂全部都忘卻。
舞妃年幼時曾在宮中見過一名高僧,那高僧在南越皇宮逗留了一段時日。因爲好奇,她去見過高僧幾回,也從高僧口中知道了幾句佛偈——
由愛故生憂,由憂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年少的時候只是覺得詩句深奧,記牢了,不曾意會;若干年之後的今夕,她卻悟出了這幾句的真諦。
爲什麼要愛呢?一切的開端緣於初次的相見,若沒有初見……
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自己從來沒有來過大齊。
流產事件,讓杜蘭若徹底看清了深宮的險惡,事情最後的結果雖是不了了之,但慕容雪顏卻特別提點她提防雲妃,她心裡也明白了八九分。
整整一個月的休養過去了,她方覺得精神好轉,調養身體的一個月之中,因爲北堂昊的特許,她不曾向太后請過安。身子一復元,立刻趕往長信宮去向太后請安。
“起來吧,你的事哀家都聽說了。”太后大約是從北堂昊處聽來什麼,對她的態度格外和善,“翠微,給蘭妃賜座。”
“臣妾謝太后。”杜蘭若有些受寵若驚,緩慢起身,在椅子上坐定。
“聽皇兒說你爲人大度,你這場病……”
太后沒有續下去說,杜蘭若也明白,太后稱讚,必然有她的緣由,大度,是她是夠大度的。大度到不去追究元兇的責任,大度到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之後還能對殺害自己孩子的元兇笑臉相迎。
“臣妾一向認爲,宮中平和最爲重要。至於個人得失,臣妾不會計較。”這一句,是思忖良久之後的回答。
太后對於這個回答,像是極爲滿意,點點頭,又喚翠微,“去將先帝賞哀家的七色琉璃簪取來。”
“是。”翠微離去半日,方取回來一隻錦盒。
“蘭妃,哀家將這簪子賞你,希望你記得今日說過的話。後宮之中理應相互和睦,爲皇上綿延子嗣。”太后一番說辭冠冕堂皇。
“太后賞賜,臣妾愧不敢受。”杜蘭若俯跪在地,滿口推辭。
“收下吧。哀家老了,要這些花花綠綠的玩意也沒多大用處,倒是你年輕貌美,正應該好好妝扮。”
“如此臣妾謝過太后了。”雙手接過翠微遞來的錦盒,杜蘭若再度俯身叩謝。
離開長信宮的時候,杜蘭若想著太后這種息事寧人的態度,而自己卻還要繼續裝作像開始那樣不知情,心中煩亂,眼前一黑,幾欲栽倒,幸而被同行的靈犀與採青一邊一個扶住。太后的態度是否便是北堂昊的態度?她無辜失去了一個孩子,唯一肯站出來爲她討回公道的,卻只有昔日的好友慕容雪顏。她聽出來太后的話裡意思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讓這一切真正不了了之,甚至以後連提起也不可能。而北堂昊呢?
她的良人,她今生的依靠,他又是如何想的?失去的不僅僅是她的孩子,更是他的孩子呀!
她盡力站穩,極目眺望,但見天邊一排鴻雁飛行而過,不留痕跡。從前,她初進宮的時候,心中帶著北堂昊的眷戀,卻卑微地包容著他的薄情與冷漠,爾今,她終於明白,她要憑自己的努力,去爭得一席之地。
就因爲她身後無人庇佑,她腹中的孩子纔會不明不白地死去,甚至有些人根本不知道她有過一個孩子。
“將太后賞賜的簪子爲本宮簪上,回漪蘭殿。”杜蘭若沉聲命道。靈犀會意,打開錦盒,取出那支光芒四射\在陽光之下會不停變幻顏色的簪子簪在杜蘭若的髮髻上。
事畢,杜蘭若擡起腳步,快速朝漪蘭殿方向行去。
她是有意如此的。在御花園,她與正在散步的雲妃相遇,她禮貌地一笑,算是打過招呼,雲妃卻喚住她,目光中隱有羨慕之色:“蘭妃妹妹今日的簪子真真好看,是從何而來的?”
“方纔去向太后請安之時太后賞的。”杜蘭若並不掩飾自己的得意。
雲妃亦裝模作樣地又讚了一句:“這七彩琉璃配上妹妹這樣動人的容色,當真是相得益彰。”
“多謝雲妃娘娘讚譽,本宮謝過。本宮還有要事,先行離開,娘娘自便。”
直到杜蘭若的身影遠得都看不見了,雲妃才咬著牙罵道:“一根簪子而已,瞧她那興頭的樣子!將來誰在誰之上還指不定呢!”
“娘娘,話雖如此,但這個蘭妃近日頗得聖寵,她病的這一個月裡,皇上常去漪蘭殿親自照顧她,而且……”
“而且什麼?”雲妃性急地打斷。
紅綃見四下無人,方悄聲說道:“皇上不日便要微服出巡,據皇上身邊的人所說,皇上此次十有八九會帶上蘭妃。”
“她……”雲妃撫了撫肚子。不安分的小東西,正使勁地在她肚子裡伸手踢腿,假如……假如那個位置不是她的,就算肚子裡的孩子生下來,又能如何?不過是一輩子任人欺凌罷了。皇上已經二十歲,百官頻頻上疏要求立後,機會只在一朝一夕……
腹中的骨血,後位的誘惑,兩樣不斷地在雲妃心中,宛若天平兩端,不時左右傾斜,有時又難分輕重。
“娘娘,您應該儘快爲自己和腹中的小皇子打算纔是呀。”小川子趁機進言,表達自己的關切之情。
“娘娘都知道的,還用你教?”紅綃譏諷道。
“都給本宮住口,本宮乏了,不逛了,回去休息。”雲妃一言打斷了二人的爭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