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府燈火通明,大擺筵席,犒賞守城戰中一應有功之臣,并城中士紳富戶。劫后余生,雖然天還未明,不過眾人的心中已經亮亮堂堂,再無當初的恐懼。酒肉蔬果都是城中士紳大戶們出的,鄭信被大清皇帝封為暹羅公,成了節制全國兵馬的大元帥,這些已經完全將未來押在鄭信身上的自然深覺與有榮焉水漲船高,樂得逢迎。
經過忙碌的人群,和珅與福康安被安排到上房暫且休息,等待開席。鄭信則去處理善后。
此戰雖然由于福康安率領飛軍到來扭轉了敗局,不過守城軍還是損失慘重。救治傷員,撫慰傷者家人,制訂撫恤政策,事情都很繁瑣,還關系到未來的民心走向,鄭信自然不敢大意。外加上摩可那羅多雖然已經退兵,不過此人狡猾多端,鄭信也怕他趁著自己不備,殺個回馬槍,所以守城方面也不敢放松警惕,一時間戰爭雖然結束,他倒成了羅城最忙碌的人。
鄭淑華這回沒有出頭露面,她是知輕重的,先前鄭信不在,自然要擔起責任,如今鄭信回來,她若再事事出頭,不免造人詬病。是以自從回到公爵府,她就只負責支應宴席事宜,再未出府。
支鍋灶,洗菜,切肉,搬酒,擺桌子……一切就緒,自有大廚開始做飯,鄭淑華抬頭看了看天色,見東方已經露出了魚肚白,忽的想起和珅跟福康安,暗道:“ 自這二人入府,都忙糊涂了,居然忘了去關心一下,真是有些失禮了。”忙吩咐府內管事留下照應,自己則帶著侍女往二人住的地方行去。
公爵府比起武閣的府邸差之甚遠,倒也占地不小,府內亭臺樓榭,曲徑通幽,卻是中國南方特有的園林式建筑,想來鄭信雖然身居異國,骨子里還是以華夏人自居,并未忘本。
后花園的右側有一處二層的小樓,站在二樓西側的陽臺上,花園美景,盡收眼底,乃是整個公爵府位置最好的地方,原是鄭彩蝶的住處,現在卻被騰了出來,讓給了和珅跟福康安他們。
鄭淑華款款行至院外,見兩名怪裝漢子標槍似的立在門口,威風凜凜目不斜視,一股殺氣撲面而來,心里忍不住撲騰跳了幾下,心說不愧是大清來的高官,身居異地,居然還這么嚴密的門禁,那大清的皇帝不知又是什么模樣。
“鄭夫人?”董鄂虎見到鄭淑華出現,有些奇怪,連忙打招呼,殺氣散盡,顯得十分和藹。
“原來是董將軍,你們穿著打扮一模一樣,若不說話,我差點認不出來呢,”鄭淑華心里一松,她搞不清滿洲人的姓氏,自從認識董鄂虎,就叫他“董將軍”,董鄂虎也不點破。有熟人在,鄭淑華說話便輕松了些,“和大人跟福大人在嗎?前邊的宴席準備的差不多了,我來看看兩位大人……”
“和大人跟三爺都不在,倒是小和大人在,正跟彩蝶姑娘說話……”
“小和大人?”當時城頭上亂糟糟的,鄭淑華一顆心都在鄭信和珅福康安等人身上,別說和琳,就連鄭彩蝶都未曾留意到,現在才知道,居然鄭彩蝶也跟著熱氣球回來了,心中暗罵:“死丫頭,回家也不說來找我,反倒來找這個什么‘小和大人’,白疼你了,真是……等等!”她突然想起當時和珅與福康安住在這里是鄭信親自吩咐的,腦子里靈光一閃,猛然想到一個可能,連忙告一聲罪,邁步進了院子,果然見到原本伺候鄭彩蝶的丫鬟站在一樓走廊里,一見自己,匆忙迎了過來。
“小姐呢?”
丫鬟撇了撇嘴,說道:“在小和大人房里呢,出去了這么久,好不容易回來了,跟奴婢說了沒兩句就上了樓,還不讓奴婢上去打擾,真是……”
鄭淑華腦海里不知怎么冒出宋三的身影,急忙吸氣攝心,暗道:“你還委屈,好歹丫頭還跟你見了面,我這當娘的可還沒見著呢!”想著往樓上便走,丫鬟連忙跟了上去。
及至上樓,丫鬟越過鄭淑華要去通稟,卻被她一把拽住,食指豎在檀口前輕噓一聲,丫鬟知意,連忙放低腳步,緩緩靠近和琳的房間。
“福寶哥,腿還疼嗎?不是給你吹牛,我這按摩手法得到了我娘的真傳,連我父親都夸我比我娘按的都好呢!”
門內傳來鄭彩蝶的聲音,語氣有些討好的樣子。鄭淑華心說果然如此,不動聲色,站在門口繼續傾聽,馬上又有一個男聲響起:“彩蝶,謝謝你了,我這腿也沒啥,就是站的久了,讓你這么一按,果然好多了……你的心思我懂,這么多日子相處,其實我這心里也喜歡你,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鄭彩蝶的聲音聽著有些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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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琳的聲音里隱約有些愧疚:“大哥跟公爺的意思我明白,我不是不喜歡你,實在是,實在是我心里有人,真要讓你……我怕委屈了你!”
“是引娣吧?她很好啊,不過我怎么覺得她對大哥……”鄭彩蝶不傻,門外的鄭淑華卻聽的有些糊涂。
“我知道,”和琳大概有些落寞,聲音里透著一絲沉重,“別看我大哥長的比一般的姑娘都漂亮,卻是個地地道道的男子漢,純爺們,偏還特別有本事,他這樣兒的,別說引娣了,我要是女人,我也稀罕。可我大哥不喜歡引娣啊,我知道我大哥只是拿引娣當妹妹看,我不能眼睜睜的讓引娣受傷,所以,我得拼了命的上進,成為像我大哥那樣的人……”
這一下鄭淑華聽明白了,對于和珅,心里不免有多了份神秘。
“你這話得讓引娣知道才行……是,現在你確實比不上大哥,不過你還小嘛,再過兩年,焉知就一定趕不上他?兩年不行二十年,只要你存了這份心,還有什么事做不成的?還別說,我就喜歡你這樣的,有志氣!福寶哥,當初若不是你救我,哪里有今天……當時我就下定了決心,你既然救了我的命,這一輩子我這條命就是你的,你放心,就算別人都不支持你,你還有我,我支持你!”
“彩蝶,謝謝你!”和琳的聲音十分真誠,“謝什么?這不都是我應該做的么?”鄭彩蝶說著話一笑,聽起來很開心的樣子。可是門外的鄭淑華卻知道,在鄭彩蝶開心的笑容之下,一定隱藏著自己女兒數不盡的心酸煩惱。
心下凜然,她不免暗中埋怨鄭信:“為了前途,就這么將彩蝶一生的幸福都賭了上去?”又憐惜鄭彩蝶:“女兒啊女兒,婚姻大事,豈能如此兒戲?明知道人家有喜歡的人,還這么低三下四,世間男子何其多,為什么你偏偏就看上他了呢?”這么想著,她不禁對和琳好奇起來,眼睛一轉,咳嗽一聲,推門走了進去。
“母親?”和琳半靠在床上,鄭彩蝶坐在床頭一把小杌子上,正在給和琳按摩雙腿,猛聽外邊有人,回頭見是鄭淑華,臉上一熱,兔子似的跳了起來。
半年多沒見了,鄭淑華感覺女兒好像長高了些,卻比離開的時候瘦了點兒,精致的小臉兒比以前黑了,渾身上下透著精神,倒真的有了點大人的樣子。
“女大不中留啊!”暗暗感慨一句,鄭淑華一笑,說道:“你還知道有我這個娘親啊,回來了也不去看我……這位是……?”
鄭彩蝶的臉上火燒似的,雙手捏著衣角搓弄,又愧又羞,低著腦袋不敢吱聲。和琳也有些不好意思,想偷腥吃的貓被主人發現似的,早已跳下床來,見鄭淑華問到自己,連忙躬身施禮,說道:“伯母好,我是和珅的弟弟和琳,小名兒福寶,伯母叫我福寶就是了!”
“福寶?原來是和大人的弟弟,失敬失敬,”鄭淑華嘴里說著,眼睛上下打量著和琳,見他十幾歲的樣子,腦門剃的趣青,濃眉大眼兒,穿著一身江崖海水的蟒袍,烏亮油黑的大辮子用紅繩子挽著垂在腦后,彬彬有禮的樣子,像一把未曾出鞘的寶劍,渾身上下洋溢著一股子朝氣,讓人一見忘俗。
“好帥氣的小伙子,難怪彩蝶看上了。”心里暗贊了一聲,鄭淑華斂身還禮,暗說彩蝶真要跟了這樣的小伙子,倒也搭配,只是……煩惱頓生,卻不表現出來,笑著說道:“既然小和大人不跟伯母客氣,那伯母就不跟你客氣,就叫你福寶了……福寶啊,我這女兒從小被我和達信慣壞了,沒少給你惹麻煩吧?你可得多擔待著些!”
“哪里哪里,伯母說笑了,彩蝶妹妹巾幗不讓須眉,獨身遠赴大清求援,頗有伯母的風范,我是十分佩服的……聽說這次羅城被困,全是伯母主持大局,用您誓死守城,與羅城共存亡的決心鼓舞了大家,這才等到了援軍,如此風范,讓人心折,我大哥跟三爺提起您來,都夸您是女中豪杰呢!”
這話倒是實話,并不因鄭彩蝶是鄭淑華的女兒,和琳就拍馬屁。事實上,別說一介女流,當時情況那么危急,就算換個爺們兒,也未必能做出鄭淑華那樣的選擇。和琳實話實說,一點都不昧良心。
世人皆愛聽善言,鄭淑華也不例外,聞言心里暗喜,客氣說道:“福寶可別再夸我了,再夸幾句,伯母都快分不清東西南北咯……對了,我過來是叫你們吃飯的,和大人跟福大人呢?”
“晚輩也不清楚,許是有事去了吧?他們倆住隔壁,出去的時候正好彩蝶過來,晚輩也沒顧得上問他倆,不過,想來也走不遠,找到春梅也就找到他們了。”
“這樣啊,”鄭淑華點了點頭,心里疑惑:忙忙亂亂的,也沒顧的上注意,這倆人人生地不熟的,到底能去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