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府里所有的甬路都用沒有剖光的大理石鋪就,穿著嶄新的草鞋行走在上邊,左右皆是花樹,姹紫嫣紅掩映在碧綠青翠之中,暗香盈袖,若非敵對,和珅真想每天都能走上一走。
張揚云說的亭子在前邊不遠的水塘之上,順著九曲回廊走過去,欣賞著腳下五顏六色的游魚,聽著水塘邊垂柳上知了不知疲倦的鳴叫,和珅久久無語。
旁的人都被二人止住,真正進入涼亭之中的,便只有和珅與張揚云兩人。
“和大人莫非有什么心事不成?”沉默良久,到底還是張揚云沉不住氣,首先出聲。
有的時候,沉默的力量十分強大,可以無形中懾服敵人。隨著在官場中浸淫日久,和珅對于這種力量的運用已經十分純熟——能夠讓一個以佛法精深的人率先沉不住氣,對于他來說,無疑是種標志性的進步。
“唉,”喟然一嘆,和珅隨意的坐在石鼓上,天氣太熱,石鼓上熱乎乎的,讓人從心里煩躁,“長老許是見本官整日嬉玩,便認為本官定無煩惱了罷?不過是苦中作樂而已,”說著一指塘中游魚,“《南華經》《秋水》篇有個故事,不知長老聽過沒有?”
張揚云呵呵一笑,“可是那‘子非魚’么?”
和珅點頭,并不覺詫異。他明白,做壞人也是需要資本的,比做一個好人需要的條件還要嚴格。做好人只要善良就夠了,做壞人?心狠手辣根本不夠,古來有名的壞人,哪個不是才智高絕之士?
“莊子與惠子游于濠梁之上。莊子曰:‘鯈魚出游從容,是魚之樂也?’惠子曰:‘子非魚,安(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莊子曰:‘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焉)知魚樂’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
和珅記憶力甚好,將原文一字不差的背了一遍,順手抓起一把桌上魚食灑入水塘,專注的盯著游魚聚攏而來,歡快的取食,良久才道:“長老看,食物來了,它們多么開心啊?可是魚這么多,那些搶不到魚食的呢?”
張揚云的鼻翼跳動了一下,每當他心里不安的時候,都下意識的出現這樣的動作,“和大人的意思是……?”他覺得和珅話里有話,不過仔細品味,卻又猜不出和珅意有何指,心里暗道:“這小子年紀不大,城府倒是挺深,若非有怡情嫵媚,還真是不好對付呢!”
“恕本官直言,長老雖然也是佛門弟子,不過,在暹羅國,你也代表著一方勢力,而且,還是幾方勢力當中,最有實力的一支。本官想問問,對于當前暹羅的前景,長老怎么看?”和珅不答反問,從腰帶上摘下一枚黃燦燦沉甸甸的煙鍋子,裝上煙絲,吹燃火媒點燃吸了一口,緩緩吐出一口煙氣,煙氣彌漫,將他的面目籠著,顯得有些模糊。
要進入正題了嗎?雖然早有準備,張揚云卻感覺,心里仍舊隱隱有些無法抑制的激動。盯著和珅,他發現居然無法從和珅的眸子中看出他的心思,更加不清楚今日這番談話有幾分受到怡情嫵媚的影響——按照怡情的回稟,連心愛的春梅都開始呵斥了,想來二女的體惑之術已經開始見效。只是現在和珅思路清晰,深沉內斂,又讓張揚云如墜云里,迷糊糊摸不著頭腦。
“小狐貍!”心里暗罵了一句,張揚云一笑,“大人這煙鍋子可還受用么?”先扯了句別的,趁和珅點頭的空當,他突然說道:“‘榮名厚利,世所同競,求之既不可得,卻之亦不可免,’我雖自幼學佛,佛法也稱精深,不過于這名利二字,卻一直無法勘破——厄伽陀失德,阿育他亞破城后不知所終,即使找的回來,勢必無法重登王位。‘秦失其鹿,群雄逐之’,我身為其中一員,若說沒有心思,想必大人也要笑我口不對心。只是現在暹羅四分五裂,群雄并立,真想登上王位,也絕非容易之事,非大清支持而不可得也!”
他文縐縐的扯了一堆,剖明心跡倒讓和珅有點詫異,想了想,馬上便明白了他的心思,這是示之以誠呢,心里暗笑,卻不說話,只是迎著張揚云的視線與其對視。
張揚云見和珅不接茬,也不尷尬,坦然說道:“說句誅心的,如今的暹羅,已經到了破而后立之時,而這個過程,和大人的意見最為重要。”
“本官的意見真的就那么重要?”
“那披耶達信不過是個小小國公,一府之尹,若無大人全力支持,就憑他那點兵力,真能將緬甸軍打出暹羅?”張揚云不屑的說道。
“你說的對!”和珅并不反駁,瞇著眼笑了笑,“實話跟你說了吧,臨來這邊的時候,本官是在萬歲爺面前立了軍令狀的,要用最快的時間結束暹羅的亂局,如今拖了已有半年之久,暹羅還是四分五裂,估計萬歲爺那邊早就著急了,本官必須盡快結束這種局面——主子再器重,沒有能力,遲早也有疏遠的那一天,就跟魚兒爭食一樣……本官已經決定了,從今天開始,全力支持你登上暹羅王的寶座,不過……”
“不過如何?”張揚云的心砰砰狂跳,根本就顧不得思考,沖口問道。
“你得答應我幾個條件,第一,善待鄭信,本官的弟弟已經與鄭信的女兒定下了婚約,本官不希望你登上王位后,鄭信的一家出現任何閃失。第二,善待百姓,這點不用多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你一定比本官清楚。第三,暹羅降國為省,并入大清版圖,你為暹羅王,允你世襲罔替,世代鎮守暹羅。”
“財稅兵力呢?”這個問題最重要,張揚云想都沒想就問了出來。歸不歸大清不重要,若是當個有名無實的王爺,那還不如現在呢。
“你擁有如今暹羅王所有的權利,財稅,軍事,官員任免,除了每年必須朝貢以外,朝廷對你治下所有事物都不干涉,說白了,朝廷就是要個名分,你懂么?”
“有個問題我有些不解,希望大人能夠解惑,”此刻張揚云已經從驚喜中清醒過來,正要問,卻被和珅擺手打斷,“本官知道你想問什么,鄭信野心太大了,又與本官休戚與共,今上疑心最重,真要讓他當了暹羅王,萬歲爺勢必不會再如今日般對本官信任,所以,本官只能保他做個太平王爺,絕對不可能將暹羅的未來交到他的手里,你能明白本官的心思么?”和珅坦然的與張揚云對視,眸光清澈,讓人根本就看不出他話中真偽。
人人都有私心,和珅這么解釋,張揚云還真不懷疑。
“那大人為什么又選擇了我呢?”
和珅瞇眼一笑,“暹羅雖說四分五裂,勢力眾多,真正上得臺面的,不過你與彭世洛鄭信而已。彭世洛乃是土生土長的暹羅人,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本官是不可能給選擇他的。再刨除鄭信,除了長老,本官還有別人可選么?說句心里話,要不是怕萬歲爺起疑心,本官還真想掙一掙這個暹羅王呢!”說著一笑,“這么說,可不是看不起長老,事實上,經過這幾日的接觸,長老是我最看好的對象,將暹羅交給你,我放心!再說句私話,怡情嫵媚說了,長老對她二人恩同再造,如今她們是我的女人,不沖別的,就沖這一點,本官也得支持不是?”
聽到怡情嫵媚的名字,張揚云心里徹底平靜下來,心說無非是比預計的來的早了些而已,自己大風大浪都經歷過來了,還怕他一個半大毛小子弄鬼不成?
想著一笑,說道:“這倆孩子跟著各自的父親逃荒至此,父親又被賊人殺害,可憐見的,我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佛家講因果,看來種善因得善果之說果然毫不欺我……這兩人伺候的還成吧?大人也別太過寵愛她們,聽說春梅和慕容都是大人的女人,還要雨露均沾才好,真要吃起醋來,麻煩著呢!”
“已經有這苗頭嘍,以前沒發跡的時候,恨不得將天下美女都娶回家,根本就沒想到,女人多了,居然也這么麻煩……行了,不說這些,說正事……長老找個合適的時間,我會公開宣布朝廷對你的支持。等會兒回去,我給我大哥和福康安修書一封,讓他們分兵一路,進入暹羅助你,你現在需要做的是做好出兵準備,發兵阿育他亞……哼,那彭世洛乖乖服軟還則罷了,若是反抗,老子手里不怕多他一條賤命!”
“和大人,卑職有個不情之請,不知當講不當講!”
“長老快別跟我這么客氣,日后你我同朝為官,你就是堂堂的王爺千歲,倒是我該自稱下官才是……有什么想法直說就是,早一日助你統一暹羅,我也早一日回朝復命嘛!”
“既然和大人這么說,我也就不客氣了……聽說當初大人幫著鄭信救援羅城時,曾經出動了不少熱氣球部隊,不知……?”張揚云搓著手說道,這也算是他對和珅最后的試探,話沒說盡他便住口,灼灼盯著和珅,目露期待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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