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珅最是看不慣這種逼良為娼的事情,何況對象還是一個有了孩子的年輕母親,不禁抿嘴兒一樂,心中已是動了殺機(jī)。
“你娘的怎么這么橫,她這身子骨兒,經(jīng)的住你踢么?出了人命,就不怕吃官司?”子墨一邊蹲身將女子扶了起來,一邊憤怒的質(zhì)問那位姓胡的漢子。
姓胡的滿臉橫肉一顫,撇嘴道:“官司?她是我們百花樓買來的姑娘,賣身契俱在,打她如何,便宰了她,恐怕也不用這位爺操心吧?”
“放你娘的屁,有賣身契便可打罵?信不信老子這就出銀子買你,然后一刀一刀凌遲了你?”南宮子墨跟和珅時間不短了,罵人都如出一轍,別看長的文質(zhì)彬彬,因為有底氣,狠話一出,自有一股懾人的氣勢。
和珅見南宮子墨出頭,說的話也合自己的胃口,便微微退了一步,看他們交涉。
那姓胡的漢子本來了喝了三兩貓尿,醉眼迷離,此刻方看清南宮子墨與和珅盡皆穿著不俗,又聽子墨說話底氣,已知撞到了鐵板,啪的自抽一個嘴巴,橫肉一展,彌勒佛似的嘻嘻一笑:“小的沒眼力,沖撞了兩位爺,可別跟咱這樣的一般見識。不過話說回來了,咱們是開行院的,吃的便是這碗飯,又不是義倉養(yǎng)老院,她不接客,光這么干養(yǎng)著她,總不是長久之計!”
“當(dāng)初說好的賣藝不賣身,你們百花樓逼良為娼,今兒個你還想……兩位爺,救救小女子吧!”女人捋了捋亂發(fā),蒼白的瓜子臉上,大眼睛絕望的看著和珅與南宮子墨,一副凄切無奈的樣子,“他們欺負(fù)我們孤兒寡母,逼著我賣身接客……彈曲兒唱歌,我可也沒少給他們掙銀子……”
她說著話便已哽咽,卻被那姓胡的漢子打斷:“賣藝不賣身那是你說,要怪,就怪你那死鬼男人,當(dāng)初簽賣身契,可是他按的手印——他急用銀子,多得五十兩也是好的!”
和珅此刻已經(jīng)聽明白了,原來這位女子是被自己的男人賣到妓院的,為了多得五十兩銀子,居然在賣身接客的契約上簽了字,心頭猛的蒸騰起一股巨大的怒火,卻不知道該對誰發(fā)泄,只是抿著嘴兒冷笑,雙拳緊握,指甲深深的掐入了肉里。
女子好像是第一次知道這樣的事,聽了姓胡漢子的話后,蒼白的臉上猛然一愣,然后哇的慟哭起來,邊哭邊撕心裂肺的泣道:“老天呀,我咋這么命苦喲……姓段的,你個挨千刀的,當(dāng)初我是瞎了眼,怎么會看上你這個沒良心的……”正哭訴著,一個粉雕玉琢的三四歲小女孩兒不知從什么地方跑了過來,撲到她的懷里哭著叫娘,惹得她更是悲痛,呼一聲“我苦命的兒啊,”再哭一嗓子,居然連氣帶委屈,暈了過去。虧得南宮子墨便在她的身后,見她身子后仰,連忙扶住了她。
“唉——”一聲嘆息,如悲似泣,聲音像黃鶯一般清脆悅耳,偏又夾雜著看破世情的一絲滄桑。和珅從來沒想過一聲嘆息便能傳達(dá)給人如此復(fù)雜的情緒,好奇下匆忙順著聲音發(fā)出的方向看去,只見一抹白影若白駒過隙,轉(zhuǎn)瞬消失在二樓一扇敞開的窗戶當(dāng)中。窗戶旁邊再隔兩扇窗戶,乃是一道三尺多寬的樓梯,直達(dá)后院兒,此刻那艾媽媽不在里邊陪著孔冥,居然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了臺階之上,正款款的下樓,徑直奔和珅他們站立的方向走來。
女子已經(jīng)蘇醒過來,感覺到男子的氣息,蒼白的臉上飛快爬上一絲紅暈,慌忙離開了南宮子墨的懷抱,正好被艾氏扶住,一邊替她整理亂發(fā),一邊絮絮叨叨說著:“我說嵐希啊,跟你說多少次了,少沾胡老三那個鱉孫,他輸了銀子,再喝幾兩貓尿,不拿你出氣拿誰出氣?好了好了,別哭,沒的讓兩位爺臺瞅著笑話……”說著轉(zhuǎn)臉沖胡老三啐了一口:“不長臉的狗東西,我說讓你勸嵐希是讓你打她?外人見了不定以為咱們樓里多么腌臜下作呢?趕緊給老娘滾進(jìn)去挺尸,省的戳在這兒丟人現(xiàn)眼!”
說罷臉上翻書一般已是換成了笑顏,沖和珅與南宮子墨媚聲道:“葉少爺,南宮大爺,內(nèi)急怎么跑到后院兒來了……完事了?完事快回去吧,賽雪兒就要出來了,莊爺楊爺孔爺他們都等著你們呢……嵐希,別傷心了,為了你那殺千刀的男人不值當(dāng),回去收拾收拾,等會上去給幾位爺唱個小曲兒……兩位大爺恐怕還不知道,單論唱歌的功夫,咱樓里的姑娘除了賽雪兒,沒人能比的過嵐希,那嗓子,嘖嘖,真是咬金斷玉,字字珠璣,配上她吹得一口好簫,那才是繞梁三日,余音不絕呢!”
此刻嵐希已經(jīng)止住了悲戚,站在樓梯扶手旁邊一盞南瓜燈下,聽艾氏說的邪乎,和珅與南宮子墨同時拿眼打量她,見她身穿一身石青色衣裙,二十三四歲上下的樣子,烏發(fā)如黛,瓜子臉,細(xì)腰身,體態(tài)玲瓏有致,面上不施鉛華,眉毛稍粗,透著英氣,瞳仁如墨,露著精神,挺鼻梁,薄嘴唇,雖無十分顏色,卻如鄰家妹妹一般,著實耐看。
當(dāng)然,鄰家妹妹只是相對于和珅的心理年齡來說。對于子墨,卻覺得這個叫嵐希的女子像個可愛的大姐姐,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心中居然不知為何撲騰撲騰猛跳了幾下,沖口道:“艾媽媽,你們開這百花樓,不就圖個銀子么?老子不拿身份壓你,你且實話說說,這嵐希一年包銀幾何?若是贖身,又需多少銀兩?別糊弄我,如此作賤人,老子瞧不下去。”
“喲,瞧子墨大爺您說的,我可是拿嵐希當(dāng)親閨女看的,怎么舍得作賤她?”說著眼睛微微瞇了一下,媚笑道:“大爺看上了她,是她的造化,養(yǎng)了她這么久,我不賺這昧心錢,包銀八百兩,若是贖身的話,三千兩就行!你若手頭緊,先出個定錢,一個月之內(nèi),我準(zhǔn)保沒人敢動她……”
“三千兩?”南宮子墨不禁倒吸了口冷氣,卻聽和珅在旁邊淡淡道:“三千兩便三千兩,喏,這是銀票,看好了,記得一會兒把她的賣身契給子墨……走吧,嵐希,從今開始,你是子墨的人了,沒人敢再欺負(fù)你!”
“等等……”嵐希卻突然道,看了看和珅,又看了看南宮子墨,決絕的道:“我說過,我只賣藝,不賣身!”
“你個不要臉的賤貨,人家給你贖身你不感激,還在這兒裝清高,還想八抬大轎娶你是怎么的?也不想想,你一個被人戳爛……”胡老三被艾氏訓(xùn)了兩句居然還沒走,聽嵐希拒絕,不禁破口大罵,正起勁兒時,猛見南宮子墨臉色鐵青,暴怒的獅子一般躥了過來,還沒想明白是咋回事,便覺得惡風(fēng)撲面,臉上重重的挨了一巴掌,直抽的他眼冒金星,耳朵嗡嗡直響,頓時愣住,半截話被生生抽了回去。
“賤貨賤貨,你不過是個烏龜,很貴重么?再說一句,信不信老子立馬讓你挺尸!”南宮子墨也不知道今兒個是怎么了,一看到這嵐希,便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發(fā)作了那胡老三一頓,又對嵐希柔聲道:“嵐希姐姐,我不是要買你的身子,我只想買你個平安。天下青樓一般樣,可有拿女人當(dāng)人看的?你不為你自己想,也該為你的女兒想想吧?她還那么小,難道你愿意讓她在這樣的地方長大,然后步你的后塵?”
嵐希此刻方認(rèn)真的打量了南宮子墨一眼,發(fā)現(xiàn)他濃眉下的大眼睛里,毫無平素所常見的情欲之色,一股子真誠。再看和珅,面上雖無表情,眼睛里透著的也不像鄙夷,倒有股憐惜。心中不禁一動,點了點頭,低聲沖南宮子墨道:“你若真這么想,那……我跟你走……”
艾氏早就笑吟吟的上前扶住了嵐希的胳膊,恭喜道:“好閨女,子墨大爺能看上你,可是你前世的造化。如今你是她的人了,誰敢再動你,媽媽非揭了他的皮不可。咱這行當(dāng),最好的出路不就是找個好人家從良么?皇天菩薩保佑,你合了子墨大爺?shù)囊猓蘸螽?dāng)個姨太太,可有的福享了……”好話一籮筐,一手挽著她一手拉著她的女兒,頭前領(lǐng)著便上了樓。
南宮子墨與和珅落在后邊,見三人去的遠(yuǎn)了,子墨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顫聲道:“主子,適才……求主子責(zé)罰!”
“罰什么?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能碰上你,也是你二人之間的緣法。都是男人么,我理解你,所以成全你。但只一樣,既然看中了意,日后無論如何,我不準(zhǔn)你欺負(fù)她們娘兒倆——喜歡便去追求,得手要負(fù)責(zé)任,這才是一個爺們真正該做的事。”和珅淡淡說道。對于子墨,他很滿意,所以,這樣的事情,他樂得成全,不僅僅是收買人心,還因為從他本心,也很欣賞嵐希那樣自尊自重的女子。
“謝主子成全,奴才……”南宮子墨方才還在提心吊膽,想不到和珅居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不禁又是佩服,又是感激,心甘情愿的跪地磕了三個響頭,這才起身。
和珅聽子墨說了這些日子的經(jīng)歷,對于他這別出心裁的來蘇州發(fā)展十分贊賞,夸了幾句,又交代了一下今后的章程,這才吁了口氣提高聲音道:“行了,子墨先生,剛才艾媽媽不是說賽雪兒就要出來了么,咱們趕緊上去吧!”
子墨明白和珅的意思,也提高了聲音:“是啊,表少爺一表人才,沒準(zhǔn)今兒個拔了頭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