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外部分.陌上花三十六,淬吳鉤
“情勢如斯,何以應敵?”朱祁鎮驀然抬起臉,精光炯炯的盯著簡懷箴問道。
見得皇帝有此下問,簡懷箴微一思忖說道:“這些個江湖人士秉性忠良,義薄云天,個個武功高強,身懷絕藝,而今為了于謙之事興師問罪,應付起來只怕頗為扎手,唯今之計,只有請皇上暫避其鋒。”
“笑話,我堂堂大明天子還要避其鋒芒。難道不能料敵機先,進而反制之。”朱祁鎮聞言面色陰黯,言辭泠然。
觸及朱祁鎮陰鷙的眼眸,簡懷箴心頭徒然一顫。
朱祁鎮雖是自己的后輩,不過卻是這個大明朝的天命依歸之人。
朱家子弟雖多,可是登臨大寶的只能有一個。
這些帝王家中龍種,生來便是錦衣玉食,得擁萬千榮寵,不過卻始終躲不開的傾軋紛爭,視若仇寇,兄弟反目,禍起蕭墻,簡懷箴明白這是朱家子弟避不開的運命。
朱祁鎮如此言語,無非是想要藉此來試探自己的心意。
“圣上此話談何容易,此番江湖人士興師動眾,欲要對君上不利,此乃無父無君,天下正人均不能坐視不理。我已命人安排下幾路人馬定要護的皇上的周全。”簡懷箴緩緩吐言道。
聽得簡懷箴有此一諾,朱祁鎮很是欣喜,他心里頭明白皇姑奶奶門下多有能人異士,另外還是江湖兩大勢力的幕后主使,有她出面保護自己回京的行藏,勢必可以秋毫無損的回到順天府紫禁城,回到金鑾殿。
“此番有勞皇姑奶奶出手相助,回京之后朕自會對有功之人加官進爵。”朱祁鎮沉聲做出了許諾。
聞得此言,簡懷箴心頭不覺啞然失笑,不過依舊面色不改的對著朱祁鎮恭敬的言語道:“這就不必了,麾下都是些江湖兒女,逍遙自在慣了,未必肯去朝廷里頭學那些行禮磕頭的禮數。圣上要是啖之意高官厚祿,未必能投契這等人的心意。何況此番襄助君上,也是為了家國百姓,眼看天下局勢紛擾,流寇四起,邊疆不靖,行將大亂,還需明君宵衣旰食、勵精圖治,為大明的子民百姓再造一個清平盛世。”
這話正好說中了朱祁鎮的心事,大明邊禍四起,戰火綿延,偌大個版圖已然讓異族侵吞了不少,瓦剌等蠻夷侵略如火,時常越過邊界殺人放火,搶掠牛羊,邊關百姓民不聊生,他雖貴為天子,卻始終拿不出什么遏制的對策來,唯有任人宰割,實在是對不起開疆拓土,立朝建基的列祖列宗。
心念及此,朱祁鎮便從龍椅上站起來,避席而立,對著簡懷箴恭敬的說道:“多謝皇姑奶奶賜教,朕要維系江山還需皇姑奶奶鼎力支持。要是皇姑奶奶愿意,朕恭請皇姑奶奶當國秉政,共度時艱。”
簡懷箴不知英宗朱祁鎮此番言語是一時起意還是別有他圖,微一沉吟便婉言謝絕道:“廟堂民瘼之事,當決之于圣主,獎懲用人之權,應操之于君上,此等二事絕非臣下可得干預。非是皇姑奶奶不愿幫你,只是有些事情必須皇上自個拿主意,切勿為旁人所左右。若是皇上眼里心頭倶是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自會明白日后要如何行事。”
簡懷箴的這番微言大義,使得朱祁鎮頗為心折,不由微微點頭道:“祁鎮謹受教了。”
“皇上今個兒請好好將歇,養好精神也好應付回京路途上的不測之事,明日再來相見。”簡懷箴對著朱祁鎮到了一聲乏,便欲告辭歸去了。
“也請皇姑奶奶好好安歇,朕的身邊少不得皇姑奶奶。”朱祁鎮擺擺手,躬身目送簡懷箴離去。
皇帝雖是出行在外,不過行轅隊伍依舊很是壯觀。
打行宮出來之后,南京城里頭百姓便競相夾道觀看,都想藉此機會一睹龍顏,若是有幸在皇帝出恭時候遠遠的望上一眼朝個相,便是足可夸耀鄉里的大事,沒有人愿意放過這等的機會。
不過魚龍混雜的,難保有人欲要對皇上不利,要是皇上出了事,第一個要掉腦袋便是護衛皇上的侍衛。
朱祁鎮從宮里頭帶來的御林軍和錦衣衛自然也都明白這個道理,原本想要將百姓驅散干凈,可是英宗臨行的下旨說要親民厚民,要是萬人空巷,那是百姓的擁護,故而不禁絕百姓瞻仰圣容。
如此一來就苦了這些御林軍和錦衣衛了,此行匆匆,原本跟隨來的人手就不多。
靜鞭一響,身著飛魚服腰間挎著繡春刀的錦衣衛騎馬前導而過,洶涌的人潮很快往前擁,前導馬隊過后的寬大縫隙很快便被擠壓了不少。
隨行的御林軍和錦衣衛不得不勉力維持,以免被堵的水泄不通的看熱鬧的百姓擠成肉餅。
一干人正兀自強撐著,忽聽得聲樂大作,行宮的中門大開,顯是皇朝的導迎樂,聽聲響先是兩根戲竹,接著是六根樂管、四根七孔笛、兩根笙、兩面云鑼、一面導迎鼓和一副點頭。
聽得這般聲響,瞧熱鬧的百姓豈肯放過,一片歡騰,人潮前頭自然心中歡愉,后面的人便拼命的墊著腳兒,伸長脖子,想要一睹天子出巡的威儀。
接下來一輪便依次是四御杖、四吾仗,還有擎著立瓜、臥瓜、星、鉞宮服侍衛四人,另有人舉著五色金龍小旗、十面五色龍纛、各色旗等獵獵生風,盡行彰顯皇家赫赫聲威。
這一波過了許久,還未過往。
看熱鬧的百姓里頭都想盡快一睹天顏,里頭有個看熱鬧的小販有些性急不耐的便發牢騷道:“天子出行還真是麻煩,這些物件備置妥當都不容易。弄了許久尚不出來,耽擱了老子的生意。”
旁邊的一個老學究白了此人一眼道:“所謂王者首出庶物環拱而居備物而動,故有儀衛鹵薄之制。天子巡行絕非尋常事,豈可怠慢。”
方才發牢騷的漢子遭了老學究一頓搶白,一把揪住老兒,叉著腰氣勢洶洶的問道:“這么說來老夫子熟諳朝廷禮制了,老子倒要問問老夫子天子何時才能出來?”
老夫子瞧了此人一眼,滿臉橫肉的,不知道是不是殺羊宰豬的屠夫出身,心中有些畏懼,便慌忙答道:“壯士手下留情,老兒即刻道來便是。”
聽得老兒這番求饒,小販模樣的漢子便松了手。
方才被揪的有些喘不過氣來,老兒急促了喘息一陣,方才恢復先前模樣,慢條斯理的開口說道:“前朝天子出行車輅有五輅,圣祖登基之后,力行節儉,用木輅替代玉輅,并詔制木輅兩乘,一乘以朱漆掩飾,主用于祭奠,所謂以祭方澤、祀明堂、奉宗廟、籍千畝;一乘以皮挽之,主用于行幸之時。二十年以后,又在大駕鹵簿中取消了木輅,如此簡省厘定,體恤物力,自是圣明天子所為。歷朝歷代的皇帝都趕不上……”
小販頗有些焦躁打斷道:“如此說來,當今皇上定然是在皮挽之的木輅之中了。”
老學究被人打斷了話頭,不免有些生氣的說道:“老朽的話還沒說完,稍安勿躁。”
小販卻頗為著急的追問道:“老兒你可不要欺我不知朝廷儀制,隨口亂說,要是說差了,你的老命就沒了。”
聽得小販如此恫嚇,小老兒方才有些驚慌失措的說道:“好,好,壯士息怒,老朽馬上就說,馬上就說。”
“快說。”那漢子厲聲喝問了一句。
老學究慌忙接口說道:“據老朽所知,當今圣上出行喜歡乘坐大馬輦,駕以八馬,左右各四,而今還京只怕就是這個。”
“老兒,大馬輦是何物?”
“這,這,和轎子相差不遠,不過大多了。”老兒似乎找不到詞兒。
“吞吞吐吐的做什么,知道就說好了。”小販模樣的漢子伸手蒲扇大的手掌拍了拍老學究的背。
驚的如此一拍,老學究身子不由向上一挺,觸目所及,只見行宮里頭出來一輛大車,便欣喜的說道:“快看,大、大馬輦出來了,天子出行了。瞧,外頭鑲著四塊圓版花梨,決計不錯……。”
老學究頗有些激動難抑,畢竟是親眼看到了天子出行,不像先前一般只在典章書牘里頭閱看過。
小販模樣的漢子顯然對于英宗出行之事極為關切,聽得老學究這聲叫喚,慌忙抬頭一看,只見行宮里頭出來了一輛車子,駕馬中間四匹,兩邊各四匹,八匹駿馬一色雪白,沒有一根雜毛,馬兒身上裝飾著游環和鈴鐺。車輦周圍環以朱欄。輅前也有三轅,后樹有軍用大旗,各繡有神武圖案。只是幨帷是由黑緞所制,綁在軫上,又是青氈門幃,外頭實在看不清楚里頭的情形到底如何。
見此情形,小販便撇下了老學究,從人縫中間擠過去,想要靠到前頭去。
街上百姓跟著也都明白天子出行的車輅出來,當今的皇帝必然身居其中,也都極為欣喜,覺得候了半日,總算是等著了。
雅樂聲中,天子的出行的儀仗隊逶迤數里,前后不能相望,誠可謂是冠蓋相接,遮天蔽日。
底下看熱鬧的百姓得意一睹這等場面,自是群情洶涌,不要命的朝跟前擠,只是苦了維持秩序御林軍和錦衣衛的弟兄。
人潮實在太過厲害,跟著英宗朱祁鎮的侍衛無法應付這等局面,大馬輦跟前的佩刀大臣和護衛都有些焦急,其余的豹尾班侍衛各自執槍、佩儀刀,還有數人佩帶弓箭,嚴陣以待。
這些護衛都從上頭得到告誡,此次還京的路途上只怕不平靖,故而要時刻待命,保護皇上的周全。
帶隊的大臣還是心存僥幸,覺得青天白日的,又在舊都南京城里頭,應該沒有人吃了雄心豹子膽感到皇帝頭上動土,城里應當要比城外的驛道安全一些。
不過事情并不能如他所愿。
“冤枉,皇上,民女有冤情上訴,狀告南京府尹逼良為娼,南京城官官相護,使得民女妹子含恨而死,沉冤末白。”只見前頭路上突然冒出一個女子攔路喊冤,伸手高舉一張狀紙。
有此變故大臣很是緊張,微微一怔,便喝令欲要將其趕走。
“去,把這個攔路喊冤的女子拖開,不可擋了圣駕。”佩刀大臣對著身邊的一名侍衛吩咐道。
侍衛躬身應答了一句,便于上前去將跪在前頭的卻只聽得大馬輦響起了一聲喝令:“慢著。”
佩刀大臣聽得這聲呼喝,慌忙攆到了大馬輦的青氈門幃跟前,恭恭敬敬的低聲應道:“皇上有何吩咐。”
“既然有人狀告府尹大人,去將那名女子的狀紙取來,朕要親自過目。”朱祁鎮隔著大馬輦的沉聲吩咐道。
“是,微臣遵旨。”佩刀大臣慌忙應道。
有此天憲,佩刀大臣不敢怠慢,自然要遵從皇帝的口諭行事。
不過他有些畏懼此女有詐,便朝后一揮手,示意身邊的幾個豹尾班侍衛跟著自己一道過去。
長官有令,豹尾班侍衛也不敢怠慢,便又幾人跟在佩刀大臣的后頭朝著前頭跪伏在地上的女子走去。
行到跟前,見得跪伏在地上的女子狀貌楚楚可憐,佩刀大臣便示意一名侍衛從她手中取過狀紙。
這時候這名女子霍然起立,從懷中取出一把精光閃閃的利刃,一刀捅向了侍衛。
侍衛猝不及防,被女子一刀斃命。
佩刀大臣見此變故,便高喊了一句:“不好,有刺客。快保護皇上。”那名女子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