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雨水沖刷的天空在東方啟明星的點綴下, 顯得格外的清澈。
簡秋白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上的衣服是干的。她盯著頂上的帷帳, 幾乎以為昨晚發生的一切不過是一場春夢, 可當她起身, 瞥見角落里擱著的那把傘, 那上頭還沾著來不及蒸發的雨水, 她的心怦然跳了起來,像是沉寂了許久的枯木,突逢了春天的雨露。
她打開門, 不出意外地看見一向早起的納蘭宛如,已做好了早膳, 侯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她悄悄地繞過她, 來到大門前。
‘咿呀’, 木門被拉開,那聲響在靜謐的清晨中顯得悠揚綿長, 引得身后納蘭宛如的側目。納蘭宛如柳眉輕調,有人終于想開了?
宅院外的梧桐保持著寧靜的姿態,全然看不出昨夜制造的險象。簡秋白走上前,草廬里空無一人,她環顧了四周一圈, 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人影。
她的手握緊了又松開, 就這么僵直地站了一整個白天, 心中那好不容易點燃的喜悅也隨著長庚星的出現一點點地熄滅。
所謂“擇一城終老, 遇一人白首”, 不過是癡想罷了……
納蘭宛如站在門邊,將簡秋白蕭瑟的背影深深地刻畫在心底。她望著逐漸臨近的夜幕, 明白了今晚她終歸還是不得不行使自己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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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自己有多渴望能看見她醒來時迷離的可愛容顏,但葉冉兒的出現以及帶來的消息,令他不得不暫時離開草廬,離開她。
陵游雙腿夾緊馬腹,馬鞭在手上快速地揮舞,他急著趕回韶府,盡早解決府里的事,或許還能趕得上給她一個清晨的吻。
但他沒想到,事情比他想象的要更棘手。他焦頭爛額地處理了一堆事物,好不容易處理完,星辰早已悄悄爬滿夜空。
他心中懊惱,急急牽馬,欲出府,哪知葉冉兒又來報,柳氏早產了!
他端坐在馬上,拉著韁繩,馬鞭一揚,吼道:“去稟告老爺!駕!”
那樣的離去沒有一絲猶豫停留,葉冉兒看著陵游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平靜的臉有一瞬間的扭曲。
“秋白,你想好了嗎?你這一走,就再難回頭了。”納蘭宛如仰頭望著逐漸成形的星象,襯著石桌上那盆依米花異常妖艷,她試著做最后的挽留。
“我還有回頭路可走嗎?”簡秋白痛苦地閉上眼,語帶諷刺,卻又掩蓋不了其中深深的無奈。
納蘭宛如語塞,知道她心意已決,多說無益。她伸出手,握緊簡秋白的手,珍惜這最后的幾分鐘:“我尊重你的選擇。今生能結識你這個朋友,我已無憾。”
簡秋白喉頭一緊,哽咽道:“我亦然。”
納蘭宛如欣慰地點點頭,繼續說道:“你還記不記得,我曾跟你說的:在樓蘭時,我留意到有一個人離開了一會兒,并將依米花帶回了韶府?那人似乎十分了解我有能力能幫助你回到你來的那個世界,并刻意將我引到你身邊。”
事到如今,簡秋白已不在意那個人的身份了,不過她并沒有打斷納蘭宛如的述說。納蘭宛如停頓了一下,緩緩說道:“那個人是葉冉兒。”
葉冉兒?簡秋白偏頭,略一琢磨,是了,漠北的最后一站他們分道揚鑣,葉冉兒被安排和她一起留在醫館里,那幾日她神出鬼沒。后來她被秦天遙帶走遠赴樓蘭,葉冉兒便再也沒有出現,只是她一直感覺有人在暗處窺探,那個人原來竟是葉冉兒。
簡秋白想起那個女人對自己莫名敵視的態度和偶爾流露出對陵游癡迷的神情,她頓覺心里悶悶的,說不出的異樣。那個女人模糊的立場,有意無意的縱容秦天遙對她的所為,種種一切更像是刻意挑撥她與陵游的關系。
“她背后的人又是誰?”簡秋白意識到自己逐漸被一些負面的情緒帶動,咳了一聲,作清嗓狀,盡量逼著自己用理智思考。
納蘭宛如莞爾,嘆了口氣道:“她是陵游的秘士,我相信當初陵游派她到你身邊的目的是想保護你,只是他低估了一個為愛盲目的女人的嫉妒之心。”
簡秋白啞然,是啊,這樣的例子古往今來何曾少呢?不過,時過境遷,她既已決定要走,便不介意將這些前塵往事、愛恨糾葛拋在腦后,宛如現在說這些又有何意?
她知道納蘭宛如不是一個會說廢話的人,如今突然提起這個話題,背后必定藏著更深的含義,她懶得猜,搖著手中的團扇,幽幽地問道:“所以?”
“所以啊,傻姑娘,你就沒想過你和陵游的關系昨晚才破冰,為何今夜他突然就不告而別?”
納蘭宛如一語點醒夢中人,簡秋白遙扇的動作一滯,瞇起眼……這事確實有些蹊蹺,她當時只埋頭沉浸在失望中,現在想想陵游雖來去如風,但又不是一個口信都不留便突然離去的人,那么……這又是葉冉兒的設計挑撥?
想著這樣的可能,簡秋白心里釋懷了許多,但當她抬頭,望見納蘭宛如此刻眼中掩藏不及的殷殷期盼,她又遲疑了,這會不會或許是宛如想留住她故意施的手段呢?
心緒亂成一團麻,簡秋白有些慚愧汗顏,自己到最后竟是誰也不信了。
“秋白?”納蘭宛如喚了一聲,看她的表情不若先前的釋然,心道糟糕,這招用力過猛,恐怕有點玄,只能期盼陵游早點醒悟能趕得及。
簡秋白將團扇扣在石桌上,手指輕輕擺弄著依米花,一聲嘆息在冰涼如水的夜里輕輕滑過:“宛如,你就讓我走吧。”
納蘭宛如別過眼,也長嘆了一聲。兩人又小坐了片刻,直到周遭開始起了變化。
簡秋白形容不出那種微妙的變化,她并不知是否只有她一人留意到了這種變化,她的耳朵開始產生幻聽,那是車高速行駛時掠過耳的風聲,漸漸地,其他的感官也越來越敏感,她睜大眼,依米花的花瓣褪去了妖艷的顏色,如鏡子一般清晰明亮,竟映照出一條蜿蜒的山路,兩旁是綿延的青竹看不見盡頭……
父親那張迷路卻硬不承認的執著的臉,她旅途積累的疲憊,她幾乎以為自己此刻坐在開往老家的車上。她臆想窗外不斷襲來的清風,加深了她的睡意,恍惚間她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