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一大清早就有人敲她的門。
簡秋白簡單地梳妝了下,打開門,門外站著的卻是那日扛她回寨子的大漢。五大三粗的男子在見到簡秋白嘴角溫暖的笑時, 急急地撇過頭, 扭捏地跟個小媳婦兒似的, 原本要說的話全都堵在喉尖, 滿臉憋得通紅。
“熊哥, 早,找我有事?”她自然地跟他打招呼,安靜地等著大漢緩過氣來。
大漢使勁點了點頭, 還是不敢拿正眼看她,口中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幾句, 跟蚊子叫似的。簡秋白掩著唇忍禁不俊, 偏著頭, 佯作沒聽見:“啥?我沒聽清,勞煩您再說一遍?”
“紅妹來月事下不了床, 讓你幫忙燒頓飯!”大漢不知哪來的勇氣,突然大吼出聲,頂上的茅草差點被震飛,他估計也被自己的大嗓門嚇傻了,卻又不知該如何收場, 只好瞪著渾圓的大眼, 最后索性轉身逃也似的跑走了!
簡秋白再也忍不住, 叉著腰, 盯著那揚塵的碩大背影笑得前俯后仰, 肚子里的小家伙也快活地尋著她的動作找準拍子打起了晨鼓。
笑過之后她開始琢磨起正事,該做什么好呢?蒸一屜豬肉白菜餡兒的大包子, 再炒幾碟下酒的小菜該夠他們吃了吧。決定好了菜單,她轉頭回了屋,找了條素色的帕子,將自己的頭臉圍住,方才出門往膳房方向去。紅妹昨夜的話,她猶記在腦中,那個寨主在尋一個女人,無論他找的人是誰,她都不想在這時被扯上什么關系,還是小心為上的好。
寨子里的人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老弱病殘加起來也有五十來口人。簡秋白平日都只是給紅妹打打下手,看她動作麻利炒大鍋菜跟變戲法似的,分分鐘就出了好幾道菜,以為喂養整個寨子的人也挺容易的嘛。
可現在她才發現那簡直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此刻的膳房跟戰場一樣:洗菜池里的水洞開著來不及關,面粉染白了濕噠噠的地,菜板上的白菜剁得跟狗啃似的,而她手舉著大砍刀,蓬頭垢面地瞪著面前這整塊后腿肉,頭疼地不知該從何處下手!外頭的大漢們跟嗷嗷待哺的狼崽在等了個把時辰后,開始不耐煩推酒瓶敲碗頭咆哮著,不同的是狼不會罵三字經……
“把刀放下,回自己屋子去。”
膳房門外響起了一道不容置疑的命令,簡秋白被那冷不丁冒出的響聲嚇得手一哆嗦,大砍刀就這么直直地砸向腳背。她這時身子已有些笨重,反應不若以前靈敏,眼看著腳背就要見血,腰間突然一緊,她抽氣的瞬間人已被身后一個適中的力道抱到了一旁!
砍刀“哐當”砸在地面的鈍響,像是敲擊著簡秋白的心。她既懊惱又羞愧自己搞砸了大伙兒的早膳,低著頭不敢出聲。
男子松開她豐盈的腰,尷尬的沉默持續了半分鐘之久,他才開口,語氣平靜如陳述事實般:“紅妹并沒提過你有身孕。”
陌生的嗓音帶著歷經世事特有的滄桑和粗糲,簡秋白幾乎是立刻就意識到,眼前這個人就是大伙兒口中的寨主……顯然,紅妹隱瞞了他,也許當初他同意收留的是落難的單身弱女子,而不是一個懷了身孕將來可能拖累大伙兒的孕婦。
簡秋白不想因為自己的笨手笨腳和肚子里的孩子而牽連了紅妹,她雙手交叉朝上擺在胸口,幾乎是央求地欲攬下所有的責任:“寨主,這一切都是我的錯!紅妹被蒙在鼓里,她什么都不曉得,我可以現在就離開寨子,求您不要怪罪她……”
雖然前途渺茫,離開了這里她不知還能去哪兒,可是她更不能接受別人因她而被責罰。簡秋白下定了決心,低著頭急切地就要出門去收拾行李離開這里。
“誰準許你走了?”
男子見她挺著肚子著急離開的模樣,胸中深埋的痛楚被暮然勾起,他話鋒一轉,冷哼了一聲,橫出手臂攔住了她的去路。
與此同時,外頭滿臉橫肉的大漢們見里面氣氛不對,全都從長凳上站了起來,那扯上衣露胳膊的亢奮架勢仿佛等不及要來場街頭斗械,她就是有三頭六臂也干不過他們啊……于是很沒骨氣地定住了身子,不敢輕舉妄動。
“寨主……您還有何賜教?”她識趣地挑了軟話說,心道紅妹如此崇拜的人總不會太為難她一個孕婦吧?
“你要死要活我不管,但你可曾為肚子里的孩子想過?離開了這里,你打算如何在外面的亂世生存?”男子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所在,話雖說得不留情面,但句句在理。
簡秋白張了張嘴,一時間答不上來。
男子見她沉默不語,放下了打橫的手臂,踱到她跟前,隔著面紗由上而下俯視著她,一字一句地質問道:“怎么?現在還打算走么?”
時勢造英雄,但英雄也有折腰的時候。簡秋白擺在身側的素手緊緊捏著衣角,可就是硬氣不起來。她搖了搖頭,但不放棄討價還價:“我留下,您就不責罰他人?”
男子似乎存心不讓她好過,用手輕輕摩挲著她用帕子圍成的面紗,道:“這事輪不到你操心。”
簡秋白氣結,沒見過這么霸道的人,她不禁懷疑紅妹是不是被洗腦了才成了他的腦殘粉!正想著,突然臉上一空,轉眼面紗就飄到了地上。她心一慌,下意識地遮住自己的臉,可已來不及了。
“既然決定留在我的寨子里,就別藏頭藏尾的。”他掐著她的下巴,用絕對的力道將她的臉逼向自己,在看清她的容貌后,他眼中瞬間流溢出莫名的光彩,話中不掩興奮,“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你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簡秋白眼角抽搐了幾下,他看她的神情宛如在看砧板上的魚肉,可問題是她從未見過他,他這話從何所起?
男子不打算解釋,改而扣住她的手腕,對著身后的人群揚聲吩咐道:“李當,即刻下山到東音廟口,告訴那個人:人我已經找到了,讓他準備好我要的東西,否則我讓他一輩子都見不著她。”
簡秋白隱隱使勁,試著掙脫手腕上的桎梏,但聽他最后一句話,她心一梗,掙扎的動作也僵住了,難道他打算滅口?思索間,一個精瘦干練的男人從人群中出列,朝空中一抱拳,繃著冷臉,轉身躍馬而上奔馳離去。
“你到底想做什么?”從他方才那番話看來,找她的另有其人。很顯然,那個人手上有他需要的東西,或者他認為那個人有能力弄到他想到的東西。簡秋白被他們之間隱秘的交易折磨地十分不安,她壓著聲音,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
“時辰一到,你自然就曉得了,何必急于一時呢?”他似了了一樁心事,心情十分愉悅,竟用另一手溫柔地摸著她凸起的肚子,眉眼間浮現一些笑意。
簡秋白渾身情不自禁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肚子里的寶寶感受到她的緊張情緒,連踢了幾下肚子以示回應。男子自然也感受到了它的悸動,他神色詫異,手上的動作先是一僵,隨后竟爆出欣喜的笑聲:“原來是這種感覺……”說完也不理會簡秋白,自顧自和肚子里的寶寶隔著肚皮打起了太極。
這情形實在詭異,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個男人是她孩子的父親……簡秋白強忍著身體上的反感,在這時拔老虎須不是明智之舉,趁著他分神之際,她又悄悄仔細打量了他一番,實在想不起是否見過此人。她頭疼欲裂,該死的第六感告訴她,那個找她的人很有可能是——陵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