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 來到武安
天‘色’‘欲’晚,夕陽緩緩落入天際蒼茫的雲海之中,五彩霞光燦爛過後,亦是漸漸黯淡。
武安城是西川重鎮,修建的年頭少說也要上推到了前前朝,城垣宏大雄偉,糯米青磚的城牆厚重堅實,四面的城‘門’上都有城樓和箭樓,日夜都有守城軍兵值崗巡視,而城‘門’更是一到戌時便要關閉。
眼瞧著就快要關城‘門’,守著東‘門’的八名兵衛都放鬆了站姿,活動著手腳,準備關城換崗。
卻聽馬蹄聲急,城外整齊的官道上,一騎人馬疾馳而來。
“幾位請了……”
馬上的是位滿面風塵的壯年武者,衣著不俗,座騎也是匹良駒,在城‘門’前便飛身下了馬,將手中的印信文書給兵衛瞧看,“我家世子從京城而來,路上趕得急,現下就在後面,盞茶工夫便到,有勞幾位……”
說著往那明顯是小隊長的兵衛手裡塞了點什麼。
“啊,原來是侯府中人,失敬失敬。”
太平年月,關城‘門’的時間也並非定的極死,延個一兩柱香的工夫也並沒什麼。
更何況人家可是京裡來的權貴,出手還這麼大方?
小隊長暗自惦著手中荷包的重量,著實不輕。
就算給其他幾個少分一點,落到自己手裡還有個大頭,頂上自己一個月的餉銀了。
這麼一想,面上便喜笑顏開。
“這麼著急著趕路,府上定是有要事吧?”
那武者笑著應聲,“嗯,可不是麼。”
然而當小隊長好奇想要知道是何要事時,這武者又繞開了話題。
旁邊的幾個小兵衛,也都紛紛地湊了耳朵聽他們說話,一邊時不時地拿眼朝大道盡頭處張望。
這可是安樂侯府的世子呢!
“啊!來了!來了!”
果然未過一柱香的時間,就瞧見遠遠地駛來一隊人馬。
當先兩騎開道,中間兩輛華貴馬車。五騎人馬緊隨其後。
這隊人馬速度很快,說話間便到了城‘門’處。
衆騎士紛紛下馬,那首輛馬車中的人,靠窗而坐。車簾未落,便‘露’出一張側面來。
身爲侯府世子,自然不必似其他人一般下馬下車。
安樂侯世子這回的排場並不大,實在可以算得上輕車簡從了。
那當先趕到城‘門’的護衛亦牽著馬拱衛在車駕兩側,一行人馬迤邐入城。
此時的東城‘門’,這纔在衆兵衛的推動下緩緩而閉。
暮‘色’四合,繁華的武安城此時已經從白日的喧囂中漸漸平靜下來,城中的主要街道上,好些店鋪正在關‘門’打烊,小商小販們早已歸家。街上行人稀少,只有不多的幾家食鋪和客棧裡點起了燈火,仍舊熱鬧。
雖然是省府,但還是跟京城不能比啊。
京城的此時,酒樓林立、瓦子數家。盡是一片燈火通明,趁著夜間出來遊樂吃喝的老百姓有時甚至不比白日少,也就是去年冬天大雪,有不少人家受到影響,這才比去年略有蕭條罷了。
“世子,石板街的宅子那邊,小的已去瞧過。地段不錯,大概再走上一盞茶的工夫就到了。房舍也都打掃過了,也換了幾樣用具。”
中年男子跟在車邊,一樣樣地向車中人陳述著。
車裡的羅修平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若不是這回要來武安城,他還不知道侯府的公中,在武安城裡也有座宅子。也不知道是哪一年買下來的?
不過此時的羅修平,還顧不上去琢磨這些。
他那個失蹤多年的小妹,就在這座城裡!
他比小妹大五歲,小妹丟失的那年,他正好九歲。
九歲少年的記憶裡。那年的印象最爲鮮明。
四歲的姝娘,圓圓滾滾,粉粉嫰嫰,總是眨著一雙貓兒似的大眼睛,又機靈又活潑,跑起來好些丫頭婆子也攆不上她,總是人還未到,就能先聽那小丫頭天真快活的笑聲。
比起沉靜溫婉的大妹妹,七歲的妧娘,他是更喜歡小妹妹的。
小妹妹更能跟他玩到一起去。
姝娘膽子大,什麼蟲子小動物的都不害怕,還敢上手去抓。
若換成妧娘只會受到驚嚇,離得遠遠的再不敢走近他身邊。
其它庶妹堂妹什麼的就更是如此,當然了,他也懶得搭理她們就是。
那天,他從學堂歸來,手裡還拿著個在外頭買的泥娃娃,圓臉大眼,笑瞇瞇地跟姝娘很像,正要帶去給小妹獻寶……
等到了小妹的院子纔想起來,母親正帶著小妹去城外的松風觀還願,應該會沒那麼早回來的。
於是羅修平就興沖沖地去了母親的院子,卻沒想到……
他看到母親跪在地上,哭得釵橫發‘亂’,儀態全無。
父親在發火,摔了一地的碎瓷,指責母親沒有看顧好小妹……
廳外跪著幾排下人,有母親院子裡的,也有小妹身邊的丫頭婆子,個個都是面‘色’如土,臉帶淚痕,有如大難臨頭一般。
他這才知道,原來母親帶著小妹去還願,結果卻‘弄’丟了小妹!
雖然府裡已是派出了近百人手在松風觀所在的翠松山上不停的尋找,然而到此時,也還沒有任何的消息!
他還記得,手裡的瓷娃娃是如何跌在地上,變成粉碎的。
還記得羅府似乎是動用了好些人手,連著搜索了十來天,甚至跟應天府都暗中報案,卻都是徒勞!
父親母親的關係從此變得更爲冷淡,母親大病一場,病勢沉重,纏綿小半年。
直到劉姨娘又生下一個庶子,這纔有所警覺而振作起來,重新管家理事……
父親和祖母對外宣稱,小妹是急病而死,也是爲了避免外界的胡‘亂’猜測。
然而母親卻從來沒有放棄過尋回小妹……
“世子爺,到了。”
窗外小聲地提醒打斷了羅修平的回想,羅修平原本沒有焦距的目光中。這才恢復了些注意。
石板的大街盡頭,是一座四四方方的五進院子。
敞開的朱漆大‘門’內站著兩排前來恭迎的下人們。
羅修平直接坐著馬車就進了大‘門’,進大‘門’的時候聞到了油漆沖鼻的味道,顯然是才刷過的新漆。
夜‘色’漸濃。有僕人點著路燈在前頭引道。
這只不過是羅府裡閒置的一處宅子,地段雖還不錯,但面積不大,而且是在遠離京城的武安,所以沒有哪一房的主子,會突發奇想地跑來這裡住,所以自然在羅修平看來,只能算得勉強幹淨能住而已。
羅修平也就不講究那些,直接在正房裡住了。
隨身小廝伺候著,沐浴更衣。又吃過有些遲的晚飯,羅修平散著微溼的長髮,坐在窗前榻上,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小妹羅姝娘。
“羅全,你再給我說說這姬家的事?最近這些天。姬家可有什麼動靜麼?”
羅全是他的心腹人,自他打算要動身起,就先派了他過來,安排好住處。
羅全倒是辦事利索,這邊安排好了轉頭又進京,正好在半路上碰了頭。
羅全在羅修平沐浴用飯之時,已是去尋了這宅子裡的管家打聽情況。
這管家說是管家。其實整個宅子裡統共不過五個下人,還有兩個是管家的婆娘和兒子。
管家也就算是個守‘門’人罷了,這回得了信兒,趕緊去僱了幾個短工回來,這才湊齊了給世子使喚的粗使下人。
先前羅全就囑管家留意打聽姬家的事兒,管家自然不會怠慢。便把這些天聽到的,都跟羅全說了。
羅全也正好給羅修平轉述。
“這位姬舉人,是去年舉子試的季元,頭一次考便中了。”
“在學府附近租了個小院子,買了幾個下人。”
“聽說還會畫畫。很受瑞郡王爺的常識。”
“去年冬天天寒,姬家在城裡散了五百件冬衣,如今姬家的名聲,在鄰里間很是不錯。”
“姬家娘子就,和二小姐同名同姓,聽說生得端莊大方。姬舉人有些懼內,從不外宿,亦不涉足風月之所。”
“那案子已經審結,兩個犯人都認罪,沒供出什麼人來,後來刑訊時,受刑不過死了。”
桌案上點著蠟燭,火光跳躍,屋裡便有些動來動去的光影。
羅修平眼睛注視著蠟燭,聽著一句句的陳述,卻是怎麼也勾勒不出他們的模樣。
“嗯,知道了,你下去歇歇吧。”
羅全依言退下,小廝上前來打著扇子,給世子的長髮吹風。
知道的越多,他就越是好奇。
同時也何嘗不是鬆了口氣。
在他十幾歲學弓馬時,少年意氣,幻想自己仗劍走天涯,說不定能在哪一處村莊,哪一個小鎮,就和自己那個似小貓兒般靈巧可愛的小妹重逢相遇了。
他曾經想過,不管小妹是落到了什麼樣的處境,變成了多麼可怕的模樣,他都不會嫌棄她,把她接回來,讓她過上最好的日子,若是可以,便風風光光地把她嫁出去,嫁得比長寧侯家還要強百倍,若不能也沒關係,反正他是未來的安樂侯,就一直養著小妹也無妨。
現實是,某個少年仗劍離家,纔到京郊就被捉了回來,捱了父親幾十下戒尺,又罰跪在母親房外,做爲嚇倒了母親的懲罰……
這些年,母親燒香許願派人尋訪都是白費。
當年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長大了,成熟了,娶妻了,生子了……
想法,也跟從前不一樣了。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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