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郭城，玄武湖。

作為金陵四十八景之一，玄武湖已經有兩千多年的歷史了，最早可追溯至先秦時期，六朝時期辟為皇家園林。

玄武湖方圓近五里，西側便是京師城的東面城墻，東南則緊鄰紫金山，即明孝陵的所在地。

內里分作五洲（環洲、櫻洲、菱洲、梁洲、翠洲），洲洲堤橋相通，渾然一體，處處有山有水。

宋人歐陽修曾寫道“金陵莫美于后湖；錢塘莫美于西湖”，玄武湖為風景園林，亦為文化勝地，歷代文人騷客，政要名流都曾在此留下身影，皆為后人傳為美談。

五洲春曉、侶園馨風，蓮湖晚唱、臺城煙柳，古塔斜陽、九華朝暉，雞鳴晚鐘、西堤秋月，月湖笙歌、古墻明鏡，合為玄武湖十景。根據意境，配有詩歌，別有一番意韻。

然而，現在的玄武湖，已經沒有了往日的寧靜，喧鬧嘈雜之聲不絕于耳。

湖畔東岸，一處不起眼的宅院內，一個兩鬢斑白，年已花甲的老人，正惴惴不安的徘徊，顯得極為憂慮。

這個老人，正是孔有德破城行動的主要目標--畢懋康。

作為火器專家，畢懋康對于各種火器的爆炸聲都相當熟悉，剛才的那一陣悶響，毫無疑問就是大量火藥被引爆的結果，而且初步估算，火藥量起碼在兩千斤以上。

而那一陣巨大的轟響后果，外面就開始變得亂糟糟的，呼喊之聲不絕于耳，而且開始有宵小之徒趁亂打劫，讓原本還算平靜的明日坊也變得混亂起來。

畢懋康的這座宅院，并不算高達，圍墻也就一人多高，如果有賊子想要進來，順著圍墻就能直接反過來。

畢懋康倒是不怕，但他的妻兒還是孫子孫女都在家中，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要考慮家人的安危。

院子里面，全部的十來個護院家丁已經被集中起來，防止有人從院子前面沖進來，對自己老爺和家人不利。

他們手里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門，鋤頭，掃把，長棍等等，基本上能用的上的都拿出來了，平日老爺待他們不薄，所以這個時候沒有一個人逃跑。

突然，他們聽到有大股人馬靠近的聲音，都不由得緊張起來了。

隱約能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眾人側耳聆聽，看看外面這幫人打算干什么。

“兄弟們，就是這了，聽說這家的主人之前是個大官，是什么部堂來著，一定有不少銀子！咱們只要沖進去，人人都能發財，人人都有榮華富貴！”

“沖啊，咱們也要過上好日子！”

毫無疑問，這一伙趁亂打劫的賊人，他們也是瞄準了畢懋康這個當過大官的人，準備在這混亂的局面掩護下，沖進院子好好搶一把，反正黑燈瞎火的，只要不被抓住，別人也不知道是他們做的。

很快，一個蒙著麻布的腦袋，出現在圍墻上面，做勢要翻進來。

家丁們一看情況不妙，紛紛沖上去，無論手里拿的是什么，都朝著這個賊人身上招呼，這個賊人挨了幾下疼痛難忍，只得退下去。

然而，一個賊人退下去，院子其他的地上又出現了五六個腦殘，護院們連忙分散開來，也懶得管會不會把人打死，手上的家伙玩命的敲打，很快就把這幾個賊人給干下去了。

不過賊人的數量實在是太多了，其實這里面應該也有不少普通百姓，平日里都是遵紀守法的人，現在秩序亂了，自然也想發一筆橫財，過后又是尊師守法的好人，任何時代的都有。

越來越多的人爬上圍墻，很快護院們就抵擋不住了，陸續有人翻了進來，護院們也不得不退后防御，免得他們傷到自己老爺。

“嘭！”

“嘭！”

就在這時，突然傳來兩聲槍響，一個登上圍墻，正準備翻過來的人發出一聲慘叫，然后就掉了下去。

“不好啦！官軍來了！”

“快跑啊！”

聽到這猛烈的火銃聲響，又看到一個同伴被打死，這些人都知道是官軍來了，畢竟火銃這種東西，只有官軍才有，這東西也不是他們能夠抵擋的。

于是這些被利益驅動的賊人，頓時就失去了剛才那股子猛勁，慌忙的開始后撤，四散而逃。

原本已經翻進來的三四個人，此時也沒那個心情發財了，官軍來了，保命要緊，于是一個個又連忙翻了出去，一溜煙不見了蹤影。

院子周圍又恢復了平靜，仿佛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只有那些殘存的血跡和院子外面的那具尸體，昭示著剛剛還沒來得及發生的罪惡。

“叔父！是我！快開門啊！”這個時候，院子外面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守在門后的一個護院欣喜的喊道“老爺，是侄少爺來了！”

“快打開門讓他進來，現在外面亂糟糟的，要是賊人再來可就不妙了！”

畢懋康連忙吩咐道，唯恐外面再出現什么狀況。

隨即，大門被打開，一個書生打扮的人青年人帶著三個隨從走了進來，大門隨即被關上。

這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雙手都捏著一柄短銃，都是剛剛發射過的，看起來和他的裝扮格外的不協調。

“登輔，有沒有傷著？外面的情況怎么樣了？”

來人正是畢懋康的大侄子畢登輔，現在在國子監學習，而他手上的兩把短銃，正是當初徐爾默拿的那種短管燧發槍。

“大伯，我沒受傷，一切都好！現在外面的情況很不好，據說是姚坊門被倭寇給炸開了，具體情況也不知道，現在街面上亂成一團，我從國子監回來的時候，就遭遇了不下三次趁亂打劫的情況！型號有這兩把銃，不然就沒這么順利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這一路從國子監趕回來，恐怕也累了吧，先進去歇歇吧！”

畢登輔拍著胸脯自信的說道“不用了大伯，侄兒現在年輕力壯，趕了這么點路不算什么！估計還會有趁亂打劫的，侄兒就在這院子守著，有這兩把短銃，定然不會讓賊人再沖進來！”

就在這事，又有大股人馬靠近的聲音傳來，看樣子人數不少，眾人又再一次替

門鈴敲擊門板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而且更加的急促有利，院子內的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看看是什么情況。

“畢侍郎，我們是神機營的人！奉侯爺之命，來護衛大人！”

門外一個粗狂的聲音傳來，聽到是神機營的人，眾人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不過還是讓一個機靈的護院家丁爬上院墻，查看外面倒地是不是神機營，萬一有人假冒，他們打開大門，恐怕就著了道了。

家丁看到外面整齊的隊列，神機營的服裝和旗號，連忙回頭說道“老爺，確實是神機營的人！來了不少呢，怕是有一百多人！”

“恩，開門吧！”

畢懋康這會算是徹底放下心了，常延齡的神機營，基本都是在他的協助下完成訓練和裝備的，這個時候他有難了，常延齡派人來保護他合情合理。

門開之后，一個百總帶著幾個兵丁走了進來，行禮道“屬下神機營百總李樂，拜見侍郎大人！”

一看居然還是熟人，畢懋康連忙將其扶起來“李樂，現在外面的局勢怎么樣了？倭寇又開始進攻了？”

而李樂也按照事先編好的說法回到“回大人，現在情況相當不好，倭寇正在猛攻觀音們和佛寧門，誠意伯擔任總指揮，負責阻擊，現在勉強穩住了局勢！

但現在城內也亂起來了，侯爺擔心有人趁亂打劫，波及到侍郎大人，所以讓屬下帶兵前來護衛，先行前往侯府暫避！”

“好好，你家侯爺有心了！老夫這就去準備，你們稍等片刻！”

對于這個說法，畢懋康絲毫沒有懷疑，他自己也不想呆在這提心吊膽，既然常延齡有心護衛他去侯府，他自然是求之不得，說不得還能指點他一二，也好盡快擊退倭寇。

不到一刻鐘的時間，畢懋康一家子就收拾齊整了，他們一家人并不算多，兩個兒子和孫子孫女，自己的妻子和侄子畢登輔，還有一些護院家丁，不到三十人。

“侍郎大人，為防止出現意外，我們會把你們護衛在中間，切記一定要按照我們的路線行動！”李樂再次叮囑道。

畢懋康也點了點頭，這個時候還是按照他們來的好。

很快，偽裝成神機營的天策軍隊伍，便帶著畢懋康一行人，朝著姚坊門的方向去了。

剛從明日坊離開之后，畢懋康漸漸地發現一些異常，周圍的軍士，給他一種很陌生的感覺。

要知道，神機營的訓練，基本上都是按照他提供的法子進行的，尤其是關于自生銃的操作，也都是由手把手教的常延齡，而后由他傳達下去的。

但眼前的這一百多號士兵，總感覺有些奇怪，倒不是因為不認識他們，神機營幾千號人，他能教的上名字的估計也就三五十個，而是他們的氣質。

神機營沒經歷過大戰，也就是剿滅一些土匪和小規模的反賊，但這些士兵身上，卻有著一股身經百戰的氣息，無論是步伐還是行動都格外的沉穩。

而且走的路線也有些奇怪，一直在拐來拐去，乖的他都不清楚到底是朝哪走的，他也找李樂詢問過幾遍，得到的結果是前方發生騷亂，為了避免意外所以繞路。

盡管這個理由也說得通，但他總感覺心理不踏實。

偏偏這次帶隊的百總李樂他還認識，這就很讓他疑惑不解了。

走了差不多兩刻鐘的功夫，他感覺周圍的空氣越來越渾濁，空氣中彌漫著濃厚的硝煙味道，而且味道越來越重，周圍也開始出現了火銃發射的聲音，而且越來越激烈，仿佛他們正置身一處戰場一般。

經歷了接近一個時辰的行進之后，一行人來到了一個院子前面，李樂上前道“侍郎大人，現在京師城已經戒煙了，咱們沒辦法進去，只能先委屈您老在這將就一晚上！安全問題您不用擔心，我們會一直守在這的，要是受什么問題您可以找我來！”

既然李樂都這么安排了，他也不好說什么，城門不開他李樂一個百總說了也不算。

就算是承平時期，南京城的各出城門晚上都是關閉著的，一般情況下天黑的時候就得關著，除非有特別通行的令牌，否則是不會開門的。現在局面如此混亂，想要打開城門恐怕要比平時更加的嚴格。

現在進不去，也只能先在這住一晚上，等天亮再說，反正有李樂在，應該也出不了什么問題。

但這一個晚上，畢懋康注定是睡不著的。

倭寇，混亂，神機營，京營，御敵，他的腦海中不斷地在思考著這些問題。

這一夜，不單單是畢懋康難以入睡，南京城的文官武將，勛貴太監，都忙的熱火朝天，尤其是閻鳴泰，幾乎所有的事情都壓倒了他一個人身上。

從姚坊門被攻破到現在已經快兩個時辰了，結果姚坊門還是牢牢的掌控在敵人手中，調派上去的軍隊是一波接著一波，然而效果并不大，基本上都是一觸即潰。

除了神機營和振武營還有小校場稍微能打一些，能跟敵人打上一兩個回合，其余的軍隊基本上連敵人的面都沒見到，就被一輪接著一輪的火銃給打退了。

而且敗退下來的潰兵，也是一個大麻煩。

平日里這些兵丁還算克制，畢竟都是有組織的，鬧事也不敢鬧得太過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隊伍被打散了，整個外郭城一片混亂，趁亂打劫比比皆是。

于是這些平日里日子過的不咋地的潰兵，自然也想著加入其中，反正現在隊伍都散了，就算好好的撈一筆，上級也不知道，多半也追查不到他們的頭上。

比起那些臨時起意趁亂打劫的百姓，這些潰兵帶來的危害就打多了，不說別的，他們手里面可是有武器的，三五個潰兵加起來，可比十幾二十個烏合之眾強多了。

而且，水師那邊也打起來了，現在不知道到底個什么情況，總之，處處都需要閻鳴泰關注，處理，偏偏韓贊周又是個只會撈錢的貨，什么忙都幫不上，要幫也只能是幫倒忙。

閻鳴泰心里苦啊。

但再苦，還是繼續堅持下去，這些事情都需要處理，他也沒有什么退路了。

今晚，對于南京城來說，注定是個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