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顯,這是明軍打出來的散彈,擊中了城內的建筑發出來的聲響,一門五百斤的佛郎機發射散彈的話,一次就能發射上百枚散彈,以紅衣大炮這種噸位,打個四五百百發輕輕松松。
十三門紅衣大炮一輪齊射,就是五六千發,頂的上兩三個火銃營的齊射了。
不過紅大炮的裝填卻比火銃慢得多,不像佛郎機那樣,是子母銃結構,可以預先裝填好很多子銃,輪換開炮。
紅衣大炮每次發射完畢后,需要將炮口拉下來,這么大的重量,可不是個輕松地活,需要十多人配合,然后將火藥殘渣倒出來。再用沾水的抹布用棍子伸進去清洗,持續數次,一是清理沒倒完的殘渣,二是給炮膛降溫。
然后裝入三斤多火藥,再倒入一大堆彈丸,再用棍子捅嚴實了,前面塞上一塊布,才能開下一炮,這么一套操作下來用的時間,佛郎機都能開出十炮了。
而且這些工作都需要所有人齊心協力,不像佛郎機的子銃,一個人就能操作,不過也正因為如此,紅衣大炮的氣密性更好,打實心炮彈的話,威力比佛郎機高出五倍不止。
就這樣,紅衣大炮不斷地噴射著散彈,二佛郎機不斷快速發射著實心炮彈,與此同時,其他三個方向的明軍佛郎機也都跟著開火,整個招遠城都陷入一片彈雨之中。
“這火炮的威力真大啊,我都聽見了房屋倒塌的聲音,肯定有不少房子被打壞了!敵人又有這么多炮彈打到城墻上,這城墻不會也被轟塌吧?”徐爾路一臉緊張的說道。
此刻他正和孔有德黃一起,躲藏地道之中,這里離著北城墻只有四五丈的距離,對那些砸在城墻上炮彈聲響,聽的格外的真切,他沒有經歷過這么大陣仗,不緊張才怪。
“放心吧,城墻已經加固過了,敵人就算集中所有的大炮,也要半天的時間才能轟塌!而且敵人肯定料不到咱們都藏身在地道中,估計轟上一兩個時辰,就會發兵來進攻了!”
“孔大哥,你真有先見之明,要是咱們不躲在這底下,估計都被打成篩子了!”
“那是,你大哥我要是不聰明,能把敵人誘騙過來攻城?”
“那敵人真的會只打一兩個時辰嗎?”
“放心吧,他們最多打到午時結束,那個時候就算他們想打,大炮也撐不住了!”
隨后兩人都沒有再說什么,繼續在這隆隆的炮聲中等待,戰士們此刻也都憋著一股勁,等著敵人停止炮擊,率軍來攻。
明軍打出的散彈和實心炮彈,依舊如同雨點般撒向招遠城,大部分房屋的瓦片都被打破了,有些被佛郎機的實心炮彈擊中,受到到的損傷更大,甚至有些房屋,被炮彈連續擊中后,倒塌下來
不過對于孔有德來說,這些都無關緊要,只要能贏得戰斗,這些損失只是毛毛雨。
至于城內殘存的那兩三百個普通百姓,也被他放入了地道,反正空間足夠大,他們也都很老實,放進來也不會惹事。
唯一讓孔有德有些擔心的,就是那些放置在城頭的火炮,為了能夠在敵人炮擊結束后發動攻擊的時候,快速進入戰斗,他下令將九十門佛郎機全部安置在城頭。
雖然做了一定的防護措施,但敵人的炮擊這么猛烈,肯定會有一些損傷。只希望損失不會太大。
隨著明軍不停歇的炮擊,時間很快就過了半個時辰,整個招遠城內,幾乎已經看不到一間完好的建筑了,而且那些散彈砸在地面上濺起來的灰塵,也彌漫在沉重。
當初蘇凱風主張建造藏兵洞,用于躲避敵人的炮擊,孔有德又據此想到了后世的地道,就花費大力氣,修建了貫穿全程的地道網絡。
現在看來,效果是真的木不錯,至少在北門這附近的一片地道內,還沒有出現人員傷亡的情況,其他地方暫且不知道,但估計就算有傷亡,也不會很多。
如果沒有地道防護,全部駐守在地面上,估計這個時候的傷亡起碼得有兩三百人了,這么大的人員密度,散彈落下又是毫無規律,而且還有跳彈的存在,安全的地方沒多少。
原本士兵們對紅衣大炮還有些畏懼,畢竟動靜太大了,尤其是這些大炮是朝著自己這邊開火,南面擔心會被打死打傷,現在發現,敵人炮擊了這么久,居然一點事兒都沒有,敵人也不過如此嘛,畏懼之心煙消云散。
就是這炮擊震得泥土不斷的掉落,掉進嘴巴或者眼睛里,搞得人特別難受,這些不爽的情緒,也轉變成對敵人的仇恨,等待著在交戰的時候釋放。
在徐爾路看來,孔有德此刻格外的輕松,坐在地道里面閉目養神,甚至還有心情哼一哼不知明目的小調,雖然從來沒聽過,但感覺還是蠻好聽的。他原本還有一絲擔心,現在也放心了。
其實孔有德之所以不擔心,主要還是他已經準備好了退路,戰敗之后的退路,招遠的地道很多,除了城內和城墻外用于引爆地雷的地道,還有三條地道,通向了羅山腳下。
這是孔有德給自己準備的退路,雖然他有勝利的把握,但范景文也不是什么無能之輩,萬一出現突發情況,自己最后沒撐住,這三條地道就是逃生之路。為此,東門的地雷都是避開這條地道埋設的。
“轟轟轟……”
城外的火炮在不斷地開火,而范景文也平靜的注視著前方,看著成片的彈丸飛向招遠城。
作為兵部左侍郎兼山東巡撫,他雖然對兵事了解甚多,對于戰陣之道也頗有研究,但心頭從沒有這樣震撼的感覺。
此戰之前,他并沒有見識過紅衣大炮的威力,哪怕當初的沙河之戰,崇禎皇帝撥付給自己的八門紅衣大炮,并沒有用到,就把李九成給消滅了。
雖然知道紅衣大炮威力驚人,但親眼看到的時候,才明白威力究竟有多么巨大。
怪不得徐閣老和周閣老這么執著于這東西,還專門派徐閣老的大弟子孫元化在登州鑄炮,朝廷還為此每年投入四五十萬兩銀子,現在看來,這些都是值得的。
若不是孔有德掀起這場叛亂,這些彈丸肯定不會落在大明的城池內,都將會落到韃子頭上,相信只需要三五年,遼東的韃子,都將會喪命在這些龐然大物之下。現在,還是先把叛軍消滅再說。
太陽已經升到了正頭頂,炮擊也持續了一個半時辰了,炮兵們此刻都有些疲憊不堪了,畢竟這些都是體力活,雖然是很多人分工協作,但時間久了一樣會疲勞。
這個時候,一員將領從前方回來,單膝跪地道“撫臺大人,已經轟擊這么久了,敵人應該損失不小,將士們也都快無力了,是否可以停止炮擊?”
此人正是指揮炮兵的游擊將軍顏曾,他也是早年就追隨楊肇基的老將,后來又追思楊御藩,進入通州軍中任職,負責通州軍的炮兵。
當初在新城鎮,就是在他的指揮下,楊御藩才和李九成打的不分上下,退如萊州城后,又指揮當時留在萊州城的通州炮兵,與耿仲明對炮,經驗相當之豐富,所以范景文把他安排在北門,負責炮群的攻擊。
范景文面無表情的“顏曾,依你之見,經過這么長時間的炮擊,叛軍的損失有幾成?”
顏曾對于敵人的情況,也判斷不準,有些遲疑的說道“大人,屬下也說不準,畢竟現在看不清城內的情況,但依照屬下的估計,叛軍的傷亡應當超過三成了!”
聽到顏曾的說法,范景文擺擺手“三成?還不夠,給我接著轟,再轟他一個半時辰!”
“傳令下去,就說本撫說的,消滅城內的叛軍之后,四成的功勞歸你們炮兵,而且本撫每人再發五兩銀子的賞銀!”
“屬下遵命!”
當顏曾回到炮兵陣地,將范景文的賞格宣布之后,本來因為炮兵的疲憊,節奏變慢的炮聲,再次密集起來。
這些炮兵又不傻,他們只需要操縱火炮,不需要像其他人一樣沖鋒陷陣,就能拿到更多的賞銀,這個時候在不賣力干活,萬一撫臺大人責怪下來,這些賞銀沒了可劃不來。
就算普通炮兵想偷懶,軍官們為了自己的利益,也不允許他們這么做,只得加緊干活。
“嘭!”
“嘭!”
差不多又過了小半個時辰,隨著兩聲清脆的響聲,兩門佛郎機在點燃引線之后,沒有射出炮彈,反而是炸膛了。
旁邊的士兵無一幸免,非死即傷,甚至有其他炮位的炮兵被波及到,顏曾趕忙派人處理這些傷員,暫時下令剩余的佛郎機停止開炮后,就朝著范景文的方向奔去。
“末將懇請撫臺大人下令停止炮擊!已經有兩門佛郎機炸膛了,其他的佛郎機也到了炸膛的邊緣,如果繼續打下去,還會有更多的佛郎機炸膛!其他幾面城墻的佛郎機,想必也多多少少出現了這樣的情況!”
范景文掃視了前方的情況,皺著眉頭說道“也罷!既然火炮已經到極限了,那就停止炮擊!”
隨后,傳令兵朝著兵分兩路,朝著其他幾面城墻去了,招遠盆地內的炮聲,漸漸停息了下來,歸于平靜。
然后,在范景文的命令下,一千明軍,開始朝著招遠城進發,試探性的查看城內的情況。
這些明軍都是劉國柱的保定兵,范景文之所以沒有派本部通州兵上前,也是為了防止出現意外情況,反正他們的作用就是承擔叛軍第一波打擊,損失了也影響不大。
由于之前在招遠城吃過太多虧,這些明軍都有點畏懼,前進的速度并不是很快,總擔心城頭會突然響起火銃的聲音,相比于火炮,他們對這些精準的火銃更為恐懼。
“敵人進攻了!”
“人數在千人左右!”
“都是步兵!”
城頭的哨兵,不斷地向城墻內側呼喊,現在炮聲停止了,地道里面的孔有德聽得很清楚,隨即下令上城墻,天策軍的士兵們魚貫而出,拿起堆放在城墻根的火銃,來到了城墻上面。
稍微清點了一下損失,北側的三十門佛郎機被打壞了四門,不過其中兩門簡單修理下還能用,留守城墻的哨兵還是出現了一些傷亡。
一個倒霉蛋,臉部被彈丸擊中,看樣子應該是跳彈,以內他死的時候是背向敵軍,另外有兩人被擊中了火或者腳,據說也都是跳彈。
而這個時候,千余明軍步兵距離城墻差不多還有一百來丈,正在慢騰騰的向前挪動。
“傳令下去,等敵人接近到三十丈再打!”
“在此之前,都不要露頭!”
孔有德已經絕境,要全殲這一支明軍部隊。
天策軍的戰士們也都很好的執行了這個命令,于是在城外的明軍看來,城頭上什么都沒有,他們還以為叛軍不敢守城了,于是加快速度,很快就接近到三十丈的距離。
“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
……
密集的槍聲驟然響起,鳥銃,燧發槍,天策槍不斷地噴射著彈丸,發出巨大的響聲,在明軍的耳中,仿佛就像是索命的厲鬼在嚎叫一般。
明軍的陣型很密集,而且距離也只有三十丈,這一輪近千發彈丸射擊下去,差不多有一百三四十人被擊中,或死或傷,活著的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然而天策軍士兵對此熟視無睹,繼續按部就班的射擊,裝填,再射擊,發泄著心頭的怒氣。
隨著鳥銃完成第二輪射擊,手持燧發槍和天策槍的戰士們都打出了第三輪,城墻外面的明軍死傷已經超過了三百人,剩余的明軍都反應過來了,知道再不跑就是等死的份了。
于是紛紛扔掉了手中的武器,扭頭就跑,然而天策軍怎么可能放過他們,剛剛在地道里面吃了那么多泥土,現在正是報仇的時候,一個個都鉚足了勁,盡可能多的射殺敵人。
“轟轟轟……”
與此同時,城頭的二十多們佛郎機,也噴射出了成片的散彈,落入逃跑的明軍之中,炮口早就瞄準了四十到五十丈這個區域,所以這一輪炮擊下去,效果相當的顯著,又是接近兩百明軍被散彈擊倒在地。
這些明軍逃跑起來仿佛很有經驗一般,佛郎機才打出兩輪散彈,他們就跑出了火銃的射程,無奈之下,炮兵們只得裝填實心炮彈,繼續轟擊敵人,不過距離遠了,敵人密度小了,實心炮彈的命中率很低,戰果了了。
整場戰斗,明軍并未有任何還擊行動,完全就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最終,這一千試探情況的明軍,活著回去的還不到三百人,算得上是全軍覆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