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長亭,目送大軍緩緩開拔,吳憂心中有點悵然若失,這大概是第一次大軍出征而不是自己做主帥。等到最后一哨人馬也消失在視野中,吳憂輕輕嘆了口氣,緊了緊身上的大氅,北方的冬天來得早,空氣中已經頗有寒意。侍衛牽過馬來,吳憂翻身上馬。胡沛、陸舒還有隨從們都早已經騎了馬在等著了。
身邊增加了不少新面孔,少了一些老面孔,連吳毒都跟著蘇平出征了。
“你是狐茜吧,怎么又跑出來玩了?咦!你是來保護我的?”吳憂看著自己的衛隊中增加了一名少女的時候還是有點驚訝,狐氏可是蘇平的親衛,他本以為他們全都跟著蘇平上了戰場了。
“哼!誰稀罕啊,要不是蘇公子親自交代我們保護你,我才懶得動彈。”狐茜眼睛朝天,根本就不睬吳憂。
“在下狐謹,見過將軍?!币幻麥睾投睾竦那嗄暝隈R上施禮。有些無奈地看看不合作的狐茜,抱歉地對吳憂道:“小妹不懂事,將軍包涵則個。”
吳憂笑道:“久聞狐氏大名,不想在這里得見狐家的人。據說狐氏的追蹤、暗器、刺探和傳送情報都有獨到之處,失敬失敬!”吳憂刻意回避了以前被蘇平凌迫的窘況,狐氏在其中可沒少出力。
狐謹淡淡遜謝道:“都是江湖朋友們抬愛?!?
吳憂又對狐茜道:“以前不知道姑娘的身份,多有冒犯。姑娘箭術精準,在下那是佩服得很哪?!?
狐茜還是孩子心性,被吳憂這樣當眾夸贊,心里高興得不行,小臉卻偏偏還繃得緊緊的,學著狐謹的口氣道:“罷了,都是江湖朋友們抬愛?!?
眾人一聽,哄地一聲笑了。
吳憂和小姑娘消除了芥蒂,心里也格外高興,打馬回城,做了個手勢讓狐謹跟上來和他并排走,問道:“我近期打算去云州一趟,不知路上可太平?”
狐謹反問道:“將軍是以私人身份去呢,還是以云西都護身份去?”
吳憂詫異道:“有什么不同?”
狐謹道:“若是將軍以私人身份前往,只需安排幾名侍衛暗中保護,可保無虞。若是大張旗鼓,擺出云西都護的儀仗來,恐怕有點困難。”
吳憂怪道:“這一路上可都是云州軍的地盤啊,難道云州官家現在不吃香了么?”
“這個……說來話長?!焙數溃骸澳昵埃驗槁撥姾驮浦蒈娊粦鸩粩?,加上庫狐人大舉入侵,很多流民南逃到云州、銅川附近,兩城不敢輕易接納,這些流民就結成匪幫,橫行不法。后來云州軍出兵彈壓,匪徒們才有所收斂,不過匪患一直沒有根除。后來云州軍張貼招安告示,準備擇其精壯者編練義勇,匪幫于是從內部瓦解,一部分接受招安,一部分繼續對抗官軍。結果接受招安的匪軍連同他們的家眷,全被云州軍坑殺了,這讓在外的匪徒們變得相當瘋狂。只要看到小股的官軍,他們就發動攻擊,并且不留任何活口。官方驛道已經有幾個月不通暢了。不過有一點比較奇怪,他們對來往于瓶縣的商人總是放行。所以我說,若是將軍肯扮作商人,再帶幾名護衛做伙計伴當,應該很容易躲過匪幫的襲擊?!?
吳憂笑道:“真是奇事,官居然要躲著匪走,還有天理么?那這股土匪有多少人?一萬,兩萬?”
狐謹肅容道:“雖然外邊有各種傳聞,但據我觀察,這股馬匪不超過兩千人之數,聚散不定。人數雖然不多,但極為兇悍,云州軍隊曾調動最精銳的忠勇營以數倍的兵力展開幾次圍剿,都被他們逃脫,將軍不可大意?!?
吳憂聽了很有興趣地問道:“他們的首領是誰?”
狐謹道:“這也傳說不一,比較可信的一說叫羅狗兒,一說叫羅奴兒,應該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不識字?!?
吳憂點頭道:“嗯,聽這名字就知道出身不高,懂點兒兵法也有限得很吧。云州軍可越來越不濟了,被區區土匪嚇成這個樣子。咱可不是嚇大的,為了躲避土匪藏頭露尾?笑話!說出去都折了咱們云西的威風?!?
狐謹見吳憂并不上心,正想再說點什么,吳憂卻顯然沒有再談下去的興致了,忽然加了一鞭,當先縱馬飛奔起來。
瓶縣,新市。
繁華的街市如同魔術一般出現在這個新興的小城鎮上。在戰爭頻仍的云州,也許這是唯一還算平靜的地方。從外表上看,這亂哄哄臟兮兮的地方實在和整潔繁華的城市沒法相比,但這地方的繁華不是從外表來看的。
自從兀哈豹的勢力在西方擴展,對來往客商征收重稅,其手下各部酋長也肆意劫掠商隊。周國通往西方的商路不再通暢,很多商人只好冒險繞走更北方的道路。而云州北方諸郡包括云東和云西的幾個郡則是連續遭到庫狐和迷齊的侵掠,加上云州方面關稅的控制,牛、馬、羊、皮毛等貨物能販運到關內的越來越少。而新市地處東西、南北要沖,北方的戰爭基本波及不到這里,稅收不算苛重,南北方的不少商人都選擇將這里作為貨物中轉站。而南北方的一些大商家特別是關內的一些豪商很快就覺察到了其中的商機,紛紛在這里設置貨棧。而新市的主人,只聽說是一位背景極深的神秘人士,連云州各城的太守都得賣他幾分面子,并不干涉這種不合法度的行為。何況新市的開設的確算是一件各方都得益的事情,短短幾個月,云州官府從中收取的稅銀就相當于周圍幾個大縣全年的稅賦,利潤不可謂不厚。再說云州、銅川、歸寧、火壁等城的太守都是知道新市的主人是誰的,唐公的掌上明珠,吳憂的新婦,敕封的蕊華郡主張穎,拿出來還是能鎮住幾個人的。對于新市暗中收留劇盜羅奴兒(小名羅狗兒)部眾的家屬一事,有關官員并非不知,但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在狐謹看來,吳憂這人純粹不可理喻,他越是勸說吳憂低調行事,吳憂越是不聽,反而征調了全部一千名金赤烏官兵,準備去云州。
吳憂將從小胡山那女子處贏來的醫書、農書交給陸舒,讓他在沃城試行。尤其是召集工匠,根據書中配方改進現有的煉鐵技術,爭取能盡快生產自己的武器裝備。云州并非沒有鐵礦,只是因為關內對這里的技術封鎖,加上工藝水平的問題,一直沒法煉出精鋼。吳憂去看那些工坊煉出的鐵渣滓的時候,難得地發了一通脾氣。鐵器全賴關內,兵刃甲具都要仰人鼻息,這是吳憂的軟肋。
其實吳憂還有另一件心病,云西不產鹽,云州和關內嚴格控制云西的食鹽供應。官鹽價高,普通百姓難以承擔,吳憂曾設法鼓勵民間販賣私鹽,打破官家的壟斷專賣權,不過長此以往終歸不是辦法。新市的名聲他已經有所耳聞,他這次打算趁著經過新市的機會,和幾名內地販鹽的豪商打打交道。出兵援救寧家的條件之一,就是寧家給了吳憂幾家關內大商號的介紹信。這些大商人手里都掌握著周境內相當大量的食鹽配額,以前吳憂單獨派人去聯系他們,他們還真不賣吳憂這個面子,充分表現了他們奸商的嘴臉。但對寧家來說,事情就不同了,這就是根深蒂固的大家族的優勢。說實話,吳憂倒是真心希望寧家的這幾封信能管用。
吳憂率軍到了新市,一路上風平浪靜,并沒有什么意外,想來馬匪之說是狐氏夸大其詞,抑或見到自己這大隊精兵走過,不敢輕犯。
這么大隊的人馬進駐,自然驚動了駐扎在這里的云州軍隊。吳憂這邊剛扎營,忠勇營的兩名校尉朱靜、茍耀就投了名刺求見。
吳憂一瞧兩人的名字就樂了,搖頭笑道:“豬精、狗妖?難得這么兩個人能湊到一起。居然做到校尉,不容易,不容易。”
胡沛正色諫道:“這二人是大周正規軍官,而且名字乃是父母所取,不由自己選擇,將軍不可以此取笑。”
吳憂本來嬉笑自若,被他這么一勸,不由得覺得老大無聊,只得整肅面孔,端起架子,對旗牌官道:“傳他們兩個上來吧。”
兩名校尉進見,渾身重鎧,叉手不拜。兩人都是中等身材,朱靜一副精悍神色,茍耀孔武有力。
旗牌官作色呵斥道:“你們兩個狗頭,為何見了上官不拜?想造反么?”
朱靜夷然不懼,上前一步道:“郡馬防地應在云西,如今忽然領兵至此,不知何故?我等未接獲關報文書,也不曾聽說朝廷有旨調云西兵南下,是以不敢造次,依例前來詢問??ゑR爵祿遠超我等,小人本不配詢問,但事關朝廷法度,郡馬通情達理,想必不會和小人們一般見識。若郡馬能給出合理解釋,我等自當解甲請罪。造反之說,小人承擔不起?!?
這番話說得不卑不亢,有理有據,理直氣壯,吳憂心中不禁暗自稱許,臉上帶了微笑道:“你們為了以防萬一,是不是派軍隊包圍了我們的營地了?”
朱靜暗吃一驚,不想自己的暗中布置被吳憂看破,料隱瞞也是無用,便道:“小人們也是以防萬一,唐突之處,請郡馬見諒?!?
吳憂笑道:“罷了。我可以告訴你們,我只是去云州城路過這里,因為聽說路上盜賊橫行,官軍征剿不利,所以我才多帶些人馬保護?!?
朱靜道:“不知郡馬去云州城何事?”
胡沛喝道:“事關軍國大事,這也是你區區一名校尉配問的?”
吳憂不語,只是瞧著這朱靜如何應對。朱靜老臉漲紅,一時卻說不出話來。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茍耀甕聲甕氣道:“俺們粗人不懂啥禮數,冒犯之處請大人見諒。大人是上官,自然比我們懂得多,其實俺們就是想請大人能不能說得更明白點兒?俺們心里也好有個底兒,能對上司有個交代?!?
吳憂笑道:“理當如此。雖然不合規矩,卻也無妨?!睆膽阎腥×艘环庑懦鰜?,由親衛轉交給兩人,道:“這是唐公親筆,召我前往云州城議事,兩位可查驗上面的火漆封印。還不放心的話,可以看看信的內容?!?
朱靜、茍耀恭敬地接了信,匆匆一看封皮,確是唐公府用印,借給兩人天大的膽子兩人也不敢拆看唐公的信件,忙恭敬地奉還信件,各自單膝跪倒請罪。
吳憂道:“罷了,你們盡忠職守,這份忠心可嘉,我會轉告唐公。”
兩人又是稱謝不迭,拜辭出去。
兩人辭出,吳憂靜靜不語,眉梢微蹙,似乎想起什么為難之事。帳內眾人都不敢說話,怕影響了吳憂思路。
胡沛只道吳憂是因為剛剛兩名校尉言行無禮而生氣或者為了一會兒要去拜會那些商人而心中不快,哪里想到吳憂自剛才見過那兩人之后,深感云州軍中藏龍臥虎,這兩名校尉官職不高,卻已經這樣精明有勇略,將來自己若是南下,瓶縣、新市勢必首當其沖,若是拉攏不動這二人的話,應當設法毀了這二人才是。
晚上,和商人們的見面乏善可陳,因為事先疏通了寧家的門路,各大鹽商對吳憂極力奉承,設宴相請。吳憂還不屑于自己去和他們爭執鹽價,從沃城帶了幾名精通帳房的商人承局,代表云西和這些大商家討價還價。席間菜肴之精美、酒水之醇厚都是吳憂到云州來首次得嘗,幾乎可與京師的美酒佳肴相媲美,吳憂不禁為這些豪商的奢華而吃驚。不過想起云州治下大多數百姓還是顛沛流離,朝不保夕,吳憂便感覺味同嚼蠟,難以下咽。再看那些商人,肥臉滴油,牙黃口臭,一臉假笑,個個懷擁歌姬美妾,一邊坐席,一邊上下其手,丑態畢露,俗不可耐,吳憂瞧著惡心,略應酬了幾杯就告辭出來。
吳憂漫不經心地走著,身邊只有拉烏赤一名侍衛跟隨。街上燈火還不多,吳憂眼睛望著夜空,若有所思,雖然沒有看地,但腳下的坑坑洼洼卻都輕松躲過,仿佛腳上都生了眼睛一般,瞧得拉烏赤佩服不已。兩人慢慢散步,漸漸出了鎮子,吳憂仍然望著天空,似乎在期待什么。兩人在路上逡巡了一會兒,猛聽得空中鳥兒振翅鼓翼之聲,一只信鴿當空飛過。吳憂臉上露出喜色,右手微彈,“嗤”地一聲輕響,一枚石子沒入天際,只見那鴿子搖搖晃晃落了下來。吳憂忙對拉烏赤道:“你立刻回營,請查先生準備筆墨紙硯,我馬上要用?!辈橄壬菂菓n隨軍帶的書辦,最擅長臨摹別人筆體。拉烏赤知道有大事,答應一聲,如飛去了。
吳憂自己瞧準落點快步趕去。因為不想傷到那鴿子性命,所以吳憂沒有出全力,那鴿子掙扎著飛了數百米才落地。吳憂趕到的時候,不料想那鴿子卻落在了一個女子手中,吳憂走近了才瞧見那正是狐茜。狐茜正有點兒疑惑地翻看那只尚在掙扎的信鴿,等到吳憂到了她背后才驚覺,嚇得猛然跳開一大步,不防吳憂已經抽冷子劈手將信鴿奪了,笑道:“你不會搶我的獵物吧?”
狐茜這才瞧清楚來的是吳憂,只是每次和他見面都是這樣詭異,自己竟是一點便宜都不占,心下老大不爽,小嘴一癟道:“我說是誰好端端的要傷這小鳥兒,原來是吳將軍。”
吳憂一笑道:“我卻不是存心的,乃是有件重要的事情非它不可,先告辭了。”說罷也不聽狐茜的回答,展開身形,迅若流星般沒入夜色中去了。
狐茜被他的身法嚇了一跳,狐氏就是以輕功身法見長,剛才雖說沒怎么留神,但吳憂如同鬼魅一般,這么一下子就跑遠了還真是少見的身法。猛然間想起了以前在沼澤地中吳憂也是用這樣的身法,同時還有詭異之極的駭人武功,身子不由得顫抖一下,左右看看,只覺得夜黑風緊,寒氣迫人,此地實在不宜久留。她困惑地搖搖頭,趕緊走了。
吳憂回到營地,拉烏赤已經叫了那書辦查先生,準備了文房四寶,專候吳憂。吳憂從鴿腿上取了一個小木筒,從里面取了一張字條,卻是朱靜、茍耀兩人向云州報告吳憂動向的密件。
吳憂對那查先生道:“先生能臨摹這筆跡么?”
查先生捻須笑道:“這有何難?武人筆法大抵粗陋,極易模仿。”
吳憂道:“如此甚好,下面我來口述,您仿照這兩人的筆跡寫一封密信?!?
查先生欣然從命。吳憂來回踱了幾步,眼睛卻一直瞄著黑漆漆的窗外,最后道:“算了,我來寫,你看著,記住了就照著臨摹罷。”說罷就用手蘸水,在桌上寫字,隨寫隨干,不留一絲痕跡。
查先生用心默誦,吳憂寫完第二遍的時候他已經完全記熟了。查先生凝目注視那密件半晌,援筆立就,在一張同樣質地的紙上寫下了吳憂告訴的內容,看上去和原件的筆體幾乎一模一樣。吳憂自己看了都差點兒分不清楚哪份是偽造的了,喜道:“多謝先生?!?
賞賜了查先生銀錢,讓他自行安歇去了。吳憂小心地將偽造的密信封入木筒。這時那鴿子已經蹦蹦跳跳能走路了,看起來差不多已經恢復,吳憂不知道云州內部這種傳訊是不是有鐘點限制,不敢多耽擱時間,立即放飛鴿子。下面如何,就看自己的運氣了。只是若是計策奏效,朱、茍二將估計難免會遭殃了。
了卻一樁心病,吳憂心中大為暢快,對拉烏赤道:“聽說新市的一大特色便是夜市,剛才沒有注意,這會兒沒事正好去看看?!崩瓰醭嘧匀粦Z。
兩人出了軍營,走不多會兒就看到新市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和周圍黑沉沉的夜色形成鮮明的截然對比。拉烏赤贊嘆道:“剛才出來燈光還稀稀拉拉的,不想吃過飯這么一會兒功夫就這般熱鬧了?!?
吳憂微笑道:“想來這夜市是人們吃過飯之后才開的。”
這夜市喧嘩熱鬧,營業的商鋪地攤好像比白天還多,在這里混飯吃的也是三教九流,魚龍混雜,什么人都有,吳憂和拉烏赤慢慢欣賞這座別致的城鎮。
逛了一會兒,吳憂心中忽生警兆,站住了不動,緩緩回過身來,道:“閣下不用藏頭露尾了,出來罷。”
就聽到一聲嘆息,一個不斷咳嗽的佝僂的老婦從街角轉出來。吳憂一見她大吃一驚,道:“你是張嬤嬤?你……你沒死?”
張嬤嬤猛咳了兩聲,這才嘆口氣道:“唉,人老了,想死也沒有那么容易啊。”
吳憂忙趨前兩步,急切道:“穎兒……小姐……郡主她好么?她在哪里?”
張嬤嬤搖搖頭,嘶啞著嗓子道:“負心的小賊,才想起我們郡主么?她不好,一點都不好?!闭f罷轉身就走。倏忽之間已經遠離了數十米。
吳憂好容易得著張穎的消息,怎能讓她就這樣離開?忙跟在她身后,飛掠而去。拉烏赤卻沒這本事,只有干瞪眼的份兒了。
兩人都是身法奇快,不一會兒已經離開新市數十里,吳憂見張麼麼離開了大路,越走越荒僻,到后來,周圍竟是辦點亮光都沒有,心中不禁驚疑,止步高聲道:“張嬤嬤,郡主何在?”
張麼麼也腳步絲毫不停,嘿嘿冷笑道:“堂堂云西都護大人還怕我一個女流之輩暗算你不成?”
吳憂大感窘迫,只好提氣再追。吳憂估摸著腳程大概有一百多里的時候,張麼麼忽然在一堆亂石中停了下來。不知道扳動了一個什么機關,隨著一陣呀呀的聲響,一個黑乎乎的洞口露了出來。張嬤嬤的遍布皺紋的老臉顯得陰森可怖,對吳憂道:“郡主就在這墓穴之中,你可敢下來?”
吳憂心道難不成那張穎真的遇難了?可是看那墓穴似乎頗為幽深,不是一朝一夕可以修成的,應該有不少年頭了。心中掛念張穎,卻又不知道這行動詭異的老太婆有什么打算,心下不免忐忑。
張嬤嬤冷笑一聲,當先進了洞穴。到了這個地步,吳憂只好硬著頭皮闖一闖了。
這墓穴甬道甚長,又沒有燈火,好在吳憂練過精深功夫,眼睛在黑暗中只要有一點光線也能視物。甬道雖然修得曲曲折折,卻也沒有第二條路,還算寬綽。這樣吳憂在黑暗中往前走了一會兒,眼前忽然一亮,豁然開朗,人已經到了一個相當寬闊的石室當中,一顆碩大的夜明珠發出幽幽的光芒。室內陳設極其華麗。地上鋪著厚重柔軟的地毯,墻上也全是華麗的掛毯,名貴的字畫,古意盎然的玉器,雕鏤精細的花瓶,精雕細琢的家具,無不盡顯奢華。最儉樸的一樣東西拿出去都能值幾兩金子。吳憂從小到大也沒有一次見到這么些寶物,不由得看得目眩神迷。
雖然已經是冬季,石室內卻感覺不到寒冷,反而溫暖如春,吳憂能感覺到地毯下不斷有熱氣上涌,卻不知道這熱源來自哪里。此時已經應該深入地底,卻絲毫不讓人覺得氣悶,顯然另有通道傳送新鮮空氣進來。這地穴的確有太多不可思議的東西了。
“這房間太俗氣了,夫君這邊請罷?!比崛岬呐晜魅攵?,吳憂如遭雷擊,猛然轉向說話人的方向。一個美麗得如同夢幻的紫紗衣少女站在那里,不是張穎是誰?
一股狂喜涌上吳憂心頭,他猛地一大步跨到張穎身邊,一把將她攬入懷里,喃喃道:“穎兒!穎兒!你沒有死!”
其實兩人自從結婚就沒有過肌膚之親,說過的體己話兒更是少之又少,吳憂本覺得自己對這個陌生的女孩沒有什么特別的感情。剿滅叛賊元建等人后沒有找到張穎,雖然有點傷感和惋惜,卻并沒有過于在意,內心里甚至有點解脫的感覺,哀傷一陣也就過去了。但是不知為什么,今天一見到這個名義上是自己妻子的女孩還好端端地活著,吳憂心中的喜悅竟是那么強烈不可抑制,干澀的眼睛里居然像是有眼淚流下。吳憂生怕被張穎看了笑話,索性緊緊抱著她微微發抖的嬌軀不肯放手。但大滴的淚水卻很快就打透了薄如蟬翼的紫紗外衣。
張穎萬沒想到兩人見面居然會是這樣一個情形。吳憂一向灑脫不羈,剛強好勝。兩人難得有獨處的時候,一般都是談經論道,沒有一語涉及男女情事。吳憂所學駁雜,經歷豐富,口才過人,說話詼諧幽默,不失為一個好朋友。張穎則勝在從小受過明師指點,博覽群書,學問淵博,出口成章。兩人這方面很有知己的意思,平日里談談說說像是朋友一般,倒也并不寂寞。雖然吳憂一直不肯“碰”她,但張穎并不特別介懷,自己反而覺得輕松自在。直到看到吳憂和莫湘神態親昵、莫言愁公然登門羞辱以及張嬤嬤毫不留情地批評,張穎這才開始認真審視自己地位的變化,而從小姐到主母這一身份變化簡直讓她措手不及。再然后隨之而來的劇變——庫狐人破城,在張嬤嬤的保護下顛沛流離地逃亡等等諸種艱難,都是在深閨之中從未想過之事,更是強迫這個原來生活在蜜罐里的懵懂少女跌跌撞撞地快速成熟起來。
張穎本來預計過兩人見面的各種情形。想吳憂見著她可能會驚訝,可能會表現出一點喜悅,甚至可能會覺得她是鬼魂而害怕,最多的可能大概就是平靜地安慰兩句,然后詢問一下別來的情況。萬萬沒有料到吳憂居然會有這么激烈的反應。那種喜極而泣絕不是裝出來的。也許是受了吳憂情緒的感染,沉靜的張穎也不禁鼻子發酸,眼圈兒發紅,以往受過的種種委屈都涌上心頭。居然放下羞怯,柔軟的玉臂輕輕環上吳憂腰際,螓首輕輕靠在吳憂寬闊的胸膛上,眼淚也流了下來。
兩人這樣緊緊相擁,不用任何語言,但覺以往種種隔閡都消失無蹤。張穎則是第一次這樣近距離體驗強烈的男兒氣息,到后來身體發熱,心頭就像有一頭小鹿在亂撞,心中不愿吳憂有一時一刻離開自己,只愿這一刻天長地久才好,心道:難道這就是男女之情,怪不得古往今來多少人癡戀其中,不可自拔,這種滋味……當真……當真美妙得緊,可是好像還不滿足,還想要更多……更多……。但她從小長在豪門深閨,從沒有人跟她講過這種**之事,她雖然心中忐忑,卻不會學那些風liu女子邀寵獻媚,到底要什么,自己都不知道。只是臉蛋兒紅紅,身子發燙,就已經羞不可抑了。內心里似乎覺得自己似乎正變成一個“壞”女孩。偏偏自己似乎很喜歡這種朦朦朧朧的感覺和yu望。
感覺到懷中女孩不安地扭動身子,吳憂自然知道她想要什么,但并不著急挑逗于她。經過了最初的喜悅,吳憂的心情現在已經逐漸平復,心里都為自己的失態而奇怪,那種心血**的感覺倏忽而來又倏忽而去,直如中了邪一般。懷中是千嬌百媚任君采摘的美人兒,口鼻間全是少女發際的清香和沁人心脾的體香,吳憂并非君子,想不動心都難。
吳憂深深吸了一口氣,壓抑住快速奔行的氣血,眼睛盯住那正為整個石室提供光源的夜明珠,收攝心神,頭腦清醒了一點。雖然懷中的女孩已經熱情似火,但現在他們所處的地方委實太過于詭異,吳憂還是決定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說。
“穎兒!穎兒!”吳憂輕輕將自己的小妻子推開一點,讓她的眼睛對著自己的眼睛,輕聲呼喚道。
“嗯——”張穎臉上還帶著淚痕,眼神也還有點迷迷糊糊的,一看到吳憂的眸子,立刻嬌羞地低下頭去,心卻跳得更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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